第210章君王
韶康以北有座山,名为骊珠,乃是南齐历代先君的长眠之所在,故而也称之为帝陵。
在帝陵中有一样宝物,是南齐开国之君以神通炼化的法宝,承载南齐江山气运。
名曰乾坤日月社稷图。
此物久经南齐宋氏皇帝的龙气侵染,已然通灵成为一件仙兵。
乾坤日月社稷图在南齐历史中只出现过两次,它的每一任主人,都必将成为一代明君。
每当南齐的君主继承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况时,宋氏子弟都会前往帝陵,接受考验。
不论这名宋氏子弟出身如何,只要他能够获得社稷图的认可,便是南齐名正言顺的君主,上承天意,下顺民心!
而能够打开帝陵的人,只有帝陵的守墓人。
没有人知道守墓人是谁,更不知道守墓人选拔的标准。
但在宋氏皇史秘闻中有一些零星记载。
帝陵守墓人,是指那些受到社稷图认可,然而最终并未登上皇位的人。
丰泽殿内,宋胤与元兴都已离去。
皇甫梧桐坐在椅子上喝茶,宋端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
太后脸上神色变化不定,然后一瞬间,又平静了下来。
她开口问道:“梧桐,我儿要如何才能得到社稷图?”
皇甫梧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静静地捧着一杯茶水,看着水中自己的面庞。
她轻轻地吹了口气,吹皱了自己的脸,像是只哭花了脸的小猫。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太后微微一叹,继续说道:“梧桐,我知道你对我有许多意见,可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也不想看到宋胤登上皇位,对不对?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不告诉我也无妨,我只希望你能站在端祥一边。南齐,不能再乱了。”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却又透露出一丝心机。
如今太后四面受敌,孤立无援。就连她最信任的人,都出卖了她。
要是这个时候,再不选好队伍,那么将来无论谁当皇帝,都没她好果子吃。
皇甫梧桐终于有了反应。
她放下茶杯,抬起眼,说道:“谁来当皇帝我没兴趣。”
她对宋端祥说道:“我当初就对你说过,国不可一日无主,至于是谁坐在那张椅子上,我无所谓。”
宋端祥点头道:“皇叔是说过,我也记住了。”
皇甫梧桐接着把目光转向太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南齐乱不乱,不由你说了算。大江之水再急,也淹不到我这个岸上的人,太后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船吧,小心漏洞。”
太后眼神阴沉下来,缓缓握紧手掌。
皇甫梧桐问宋端祥。
“你对这个决定,有没有什么想法?”
宋端祥苦笑摇头:“我的想法还重要吗?如果能使百姓免遭战乱之苦,皇叔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皇甫梧桐皱了下眉,冷冷道:“别有事儿没事儿就拿百姓当借口,身为一国之君,你站在百姓上面,更应该走在百姓前头,他们不是你的台阶,你才是他们的盾牌!如果你就以这种心态走进帝陵,用不上几刻,就可以去见老祖宗们了。”
宋端祥沉默片刻后,起身拱手作揖。
“皇叔教训的是,朕,定当铭记在心。”
皇甫梧桐站起身往外走,宋端祥一直低着头。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步,以平淡的语气说道:“这几日你好好想想,什么才是为君之道。说实话,要是让我评价,你这个皇帝,当得真不怎么样。”
宋端祥苦笑道:“侄儿遵命。”
皇甫梧桐心情更加不好,摔袖走出大门。
李芳站在门前俯身弯腰。
“恭送长公主殿下。”
……
……
宋胤与元兴离了皇宫后,换了身衣裳,骑上马,去往城北郊野散步。
行至一条河水旁,二人勒马停步,坐在马背上,遥望向北方的延绵山脉。
青天白云下,雪白山脊如屏风直插云端。
浓厚的云海像是一顶帽子,遮住了帝陵的峰顶。
宋胤抬手指向那里笑说:“我年少时,每至新年、清明,父皇便要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去往山顶祭祖。从山脚到山顶,要走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还不许人抬,只能凭我们的双脚走上去。当时我就在想,老祖宗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死后还要跑那么老高,喝西北风去。他们往土里一睡倒是安生了,可苦了我们这帮兄弟姊妹,紧紧跟着父皇的脚步,累得汗流浃背,呼哧带喘。等我们真的走到了山顶,本以为会是一览众山小的绝顶风光,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北、西、东三个方向都被更高的山挡着,南面的皇城还被云遮蔽,啥也看不到。山顶除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高台,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接着父皇就让我们几个拿上工具,一点点地打扫干净,然后他就拉着我们跪下,对着摆放好的先祖牌位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我到现在都不知他到底念叨了些什么。只是每次下山的时候,父皇的眼神里,总会有一丝落寞,还有一丝庆幸。不过这种感情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了山,他又会变回那个皇帝。”
宋胤的父皇,是南齐成祖,被后世人公认为南齐的中兴之祖。
他继往开来,巩固了历代先君创建的基业,还将南齐的屏障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南齐现如今的版图中,曾有十六国,其中九国,都为成祖所灭。
他重开科举,统一文字,改革税法,创办书院,重新划分土地给百姓……
虽然一生征战无数,却从未因此劳民伤财。
开疆拓土,指点江山,引天下英雄入彀。
可以说,他把一个君王能做的事,都做了一遍。
除了没有在有生之年踏平周围所有国家之外,他几乎没给后世儿孙留下多少努力的余地。
百姓们爱戴他,文士们赞颂他,武夫们敬畏他,外臣们宾服他。
仿佛他来到人间走一遭,就是为了当好一个皇帝。
可他除了是一个皇帝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不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丈夫,不是一个父亲,只是个皇帝。
无喜无悲,无欲无求,扼杀自我,一生只为南齐而活。
所以当他这样一个人,突然流露出一丝像人一样的感情时,总会使人记忆格外深刻。
大司寇道:“成祖大概是想看看您和其他几位皇子中,谁能得到社稷图的认可。”
“可惜啊,他看到了那一天,却到死都没能随了他的愿。”宋胤笑着说。
社稷图所指认的主人,居然是一个不想继承皇位的人。
哪怕成祖想尽了办法,想要把她扳回正轨,可她依旧从成祖紧握的手掌中,撒欢跑远了。
连背影都显得那么欢脱潇洒。
宋胤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
有的时候,真的挺羡慕梧桐啊,可以对什么东西,说放手就放手,半点都不会留恋。
但是我不行。
宋胤握紧缰绳,目光冷冽。
我要向那东西,讨要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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