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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昼近


“步月,你来看看,这一定是旁人,怎么会是你父王?你父王那么厉害,他是大烨最骄傲的储君,是你的父亲啊——”

        林琪楠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想去查看那人的小臂。父亲的小臂上有一块红色胎记,沈步月也是知道的,于是踮着脚去看。

        却未料到棺椁中的人早已面目全非,血肉翻卷,身上刀伤刀刀入骨,伤口泛白,血已然流光,从边境回国路途遥远,又快到夏日,尸身未妥善保存,已经有蛆虫在伤口蠕动,气味熏天,乍一看去,只让人觉得丑恶难辨。纵然是林琪楠,一时间竟也下不去手,好半天才颤抖着手拨开那尸身小臂上的盔甲,却见血污也没有掩盖掉的,与沈传一模一样的胎记。

        林琪楠捂住口鼻,惊叫一声又一次昏死过去,身边侍女争先恐后的去扶,忽略了当时过分冷静的站在棺椁旁,一瞬也不瞬的沈步月。

        于是记忆中有着宽厚肩膀和温和笑颜的父亲,便一寸寸在眼前崩塌成血肉模糊的模样,血液四溅,筋骨断裂。

        就算是无数的年岁过去,沈步月经历着这样那样的事情一天天长大,那副模样也已经在记忆中根深蒂固,似乎没什么能够抹去。

        冷汗一件件湿透了衣服,颊边的黑发也被打湿,黏腻的贴在脸上,触觉令人作呕。沈步月终于是不堪梦魇,低叫一声坐直了身子。

        在紊乱呼吸中睁开的眼睛能看到的只有微微亮的天色,屋中视物还不能很清晰。可身边男人的眸子依旧亮如星辰,转头去看时心便能奇异平静下来。

        “你做噩梦了。”

        男人的声音是肯定的。

        沈步月伸手抹去额间冷汗,声音还有丝沙哑:“是。”

        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几层喜服已经被脱了,只剩下中衣和最后一层薄薄的轻纱。

        楚云深轻声补充:“我看你睡得很不安稳,”顿了一下又道:“我没有……”

        “我知道。”沈步月快速接过话头,也不去系中衣微敞的衣领,又擦了一下额间的冷汗,看向楚云深:“齐王也该做些准备了,今日天亮还要进宫请安,侍人们不会来的太晚。”

        “准备?”楚云深直起身子来与她一起坐着,沈步月伸手将他规整的衣领挑开几分,再指指身下:“齐王不会想让旁人以为,长公主在外待了六年早已经不守妇道脏了身子吧?”

        楚云深脸忽然微微一红,便见沈步月已经自顾自的跳下床去,将两人的衣服随意的扔在地上。回头见他还未动作,皱了皱眉,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他:“齐王不会是想让我自己来吧?”

        接过匕首又看看床下堪称孟浪的场景,楚云深面上红晕更甚,却老老实实的听了话,一刀割破手指将一指血抹在床中央的一条素白绢布上。

        沈步月探过头来验了验货,点点头表示满意,手却伸到被褥下头,摸出什么东西来就要往嘴里扔。

        “你吃的什么?”楚云深皱眉去看。

        “这个?”沈步月抬手一摇:“早生贵子。”

        说罢将红枣扔进嘴里。

        又拿起来一颗稍大的栗子,在手中玩弄两下剥了皮再扔进嘴里。

        再剥开花生在掌心揉揉,沈步月动作一停,看到楚云深一直在盯着自己,莫名的便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小心翼翼的伸出去手掌去摊开给楚云深:“齐王也来一点?”

        “我……不必了。”

        楚云深似乎有些语塞,望着她手掌中几颗饱满花生哭笑不得。

        沈步月也不强求,收回手来,耸耸肩再塞进自己嘴里,又摸了一把剥开吃了,才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

        她这一系列动作平静的完全不像是刚刚做过噩梦的人,若不是还未干的额发作证,楚云深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这快一个时辰前还在痛苦挣扎到身体颤抖的人,究竟是不是沈步月?

        “天还早,齐王不再睡了吗?”

        沈步月盯了一会儿床帐,忽然这样问了一句。

        明明该是被人安慰被人拥抱的时刻,沈步月过分冷静的近乎冷漠。楚云深同她一样盯着床帐,却是一时没有说话,半响才终于忍不住。

        “你可以不用这样的。”

        沈步月可以这样冷漠的对待她自己,可是他不行,他连看她对自己不好,都会觉得不忍和心痛。

        “呵,”沈步月轻笑一声,手伸到脑后枕着,语气满是讽刺:“那么齐王殿下希望我怎么做?无措失神?找你倾诉?在你怀里痛哭?不好意思,长乐公主沈步月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只是一个梦境,不值得。”

        “静女。”

        “……不要,这样喊我,不要。”

        沈步月整个人轻颤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将从前黑暗的梦境在这天色微亮的时候,一览无余的铺陈在她眼前,可是天快要亮,她不能在沉浸在这些东西里醒不过来。黑夜用来怀念和祭奠,可白昼就是用来战斗与奋进。

        “静女。”

        楚云深却有些执拗的再喊这一句。

        沈步月忽的坐起身子来,正欲开口却是温热指尖抵在还未抹去的红如鲜血的唇上。楚云深也坐起身子,前倾到整个人靠在她耳边。

        “在我面前可以的,哭也可以,害怕也可以,甚至受伤也可以。我是你的夫君,在这世上,我理应是你最亲近最毫无保留的人。”

        沈步月想歪过头去不看他,可那人加注在她唇上的手指似乎有万千力道,撑住她的唇不让她移动半分,沈步月抬头看他,那人的手却忽然按上她的后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只要再近半分便能亲吻的地步。

        “楚云深……”

        沈步月皱眉想要提醒他不要冒进,可这人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她,而后将摁在她唇上的手指收回,却是在自己的唇上印了一下,而后轻轻贴近她的特头,用唇膜拜一般的触摸。

        “晨安,我的齐王妃。”

        只不过是那样轻微的力道而已,却像是在心上重重的打了一拳,让沈步月整个人发出不可控的轻颤。

        “洞房花烛夜,得以一亲芳泽,小王不亏。”

        楚云深一扯唇角,说着这样令人生厌的话,可眼睛里的笑意还是那么温柔。

        沈步月终究是抵不过心中轻颤,微低下头去,轻声道:“齐王……晨安。”

        这样相拥而眠度过长夜,在白昼来临时道一声晨安,也是沈步月从未有过的体验。

        头顶上传来楚云深的轻笑,沈步月还没等做出什么反应,便有侍女声音在外间响起。

        “齐王殿下,王妃娘娘,到时辰起身了,过一会儿还要入宫觐见。”

        “公主,该起身了。”

        第一声该是楚云深身边的侍女所出,第二声却明明白白是白萱的声音。沈步月微一愣神,人已经被摁着肩头又躺回了床上,楚云深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沙哑慵懒,躺在她身边露出大半精壮胸膛:“知道了,进来伺候吧。”

        侍女们应声鱼贯而进,一开门天色又亮了不少,沈步月躲在薄被里没有动弹,侍女便先将楚云深请下了床,打水洗漱。白萱片刻后才到床边,轻声叫道:“公主,该起了。”

        在被子里这样一折腾,满面红晕都已经不用装了,更何况是看到楚云深那边的侍女还在偷摸打量地上的衣服和床上的白绢。

        沈步月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张嘴想要说话,已经差不多穿戴好衣服的楚云深忽然道:“打水来给王妃洗浴,只留几个平常伺候的就好,旁人收拾一下出去吧。”

        能在楚云深身边贴身伺候,便都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侍女们多多少少从楚云深话中听出了深意,却只低下头去不肯说话。楚云深差不多整理完换上新衣服,又看了一眼床上,温柔笑道:“王妃昨日受累了,不过进宫谢恩为重,还请王妃多多担待。”

        沈步月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强撑着镇定道:“我知道的,齐王……先出去吧。”

        一张脸却已经涨得通红。

        白萱一人自然是不行的,白雪又没有跟着过来,因此楚云深这边的侍女也只能留下了两个帮忙伺候。白萱服侍日久,知道沈步月心性,此时只是沉默的做事。楚云深身边的几个年纪倒还看着轻,又或者是听了什么关于她的传言,此时便大着胆子搭起了话。

        “王妃生的可真是好看,奴婢跟在齐王殿下身边时间也不算短,见过的美人也不在少数,可还是头一回看到王妃这般绝色的人物。”

        浸在热水里的沈步月微一挑眉,心知她说这话是在暗示自己楚云深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如今自己得宠不过是因为这副皮相而已。不过幸好如今她还不在意,而“痴傻”的长乐公主,更是连这种话都是听不懂的。

        “你们都挺好看的,楚……齐王殿下肯定是不会委屈自己,留些丑姑娘在身边伺候。”

        第一个搭话的人便有些灰灰的缩到了另一边待命。沈步月这话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可总会让人想到他们这些侍女才是真正的以色侍人,如今正室出现,她们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回去当自己的使唤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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