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故人故事
柳文殊答应同行是有原因的。
祁子冽此番下山,是要带岑曦月到那天武城去,那儿有个群鹰秘境,被称为每一位符箓师成长的必经之路。
自从穿过来以后,在这须弥山上待了一年出头也没见过岑曦月展示过他的符箓才能,只听闻当年他上山拜师的第一节课便是由祁子冽授以入门符箓术。
当时这小孩十二岁,虽已年至最晚修炼年龄,但祁子冽课上所教,他无不都是看上一遍便能立刻学会。
祁子冽因此对他颇为留意,越级给他拿了本中级符箓术的教科书让他回去自己参悟,一礼拜过后,岑曦月来禀报祁仙君,说他已全部参悟完毕,并且将所学的东西全都展示给了祁子冽,于是被准许当场行拜师礼。
除了想见识一下这小孩的天赋以外,柳文殊还想让这俩徒弟走得更近些,虽然从去年的百家听学会回来以后,他明显能感觉出来褚明佑这个做师兄的,虽然嘴上仍旧一直冷淡,对岑师弟倒是比从前要关照得多。
不过,怎么总感觉他和祁子冽就像是两对单亲家庭凑到了一起,然后商量带孩子出去春游一样?
然后裴钩吻就像个多余的人。
天武城在闽粤一带,也是人界的主城之一。从须弥山到那儿会途径江南一带,再加上同祁子冽出行,必然会用到御剑飞行,三日之内便可赶到。
本来上次江南游如果用御剑飞行,一日便可抵达,但由于柳文殊的倔强,师徒二人非得骑马去,一来一回单程就得一个多月,耗时耗力还劳累。
柳文殊站在高空的飞剑上还是会腿软,恐高的心病十天半个月恐怕是克服不了,但是这次不再只是和徒弟两个人一起出远门,他不好强求其他二人一起陪他骑马去。
最后,柳文殊还是选择哆嗦地站在了徒弟的剑上。
小祖宗还挺能预判,抢在祁子冽之前先发制人地邀请自己与他同乘,还一脸认真地跟自己说“弟子一定会护师尊周全”,敢情这是所有人都发现他其实恐高了吗??
虽然真的很丢人,但是,小祖宗此时已经年过十七,比从前懂事太多,马不停蹄地当着芥子峰第一卷王的结果就是很多时候他已经能独当一面,柳文殊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徒弟在时,自己心里总是安心又踏实的。
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
距离仙门秋狝还有一年,褚明佑所用之剑仍是弟子剑,但只要修为达到筑基期,又懂御剑飞行之术,任何剑都可以在高空中飞行。
柳文殊站在飞剑上动都不敢动,也不敢看向周围的云层,更别说底下的人间景色,褚明佑却能随心所欲地观察四周,气定神闲地在空中摆出任何动作。
要不是他恐高这点真的没法根治,他肯定也会这么威风。柳文殊在心里狠狠地羡慕了一把,却无意间发现徒弟似乎比去年高了一点,少年不知不觉成长起来,竟快要达到和他一样的高度了。
竟然已经过去一整年多几个月了,柳文殊回想起自己还魂复活那日,好像恍如隔世,他在这个世界过得开心又充实,一下子都忘记时间是会飞逝的了。
不经意之间,他盯着徒弟的后脑勺开始出神,心里想着,要是能再跟这孩子多待几年就好了。
万一真的避不开那段重要剧情,若是此生还想再见他徒弟一面,他得等上整整十年。
虽不至于人老珠黄,修士百岁以前青春常驻,但这孤寂又冷清的三千多天,他真的等得起吗?
他养了徒弟一年多,已经习惯有徒弟在身边的一朝一夕,上次听学会褚明佑离开他仅一个月,他刚开始的时候连续失眠好几天才慢慢开始适应,但是想让人沏壶茶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喊了声“明佑”,却无人应答。
……习惯真的太可怕了。
***
飞行了一日,他们在江南停下,岑曦月非嚷嚷着要去青云城看一看,听说这里有长安城没有的好玩店铺。
岑曦月已经有两年没回过长安城了,两个新年,他都是在须弥山过的。他出身名门商贾之家,家大业大,父母皆忙于生意多年,将他送入修真界,一是遂了他本人的心愿,二是正好能够托人照顾他。
这两年行业景气,谁都想趁着市场好的时候多捞几笔,就算是过年也依旧忙于收账和接下新的订单,岑曦月虽从小衣食无忧,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可这偌大的府邸,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后来来了这须弥山,大家皆因嫉妒他是祁仙君的亲传弟子而有意无意地都在疏离他,他很想和人交朋友,于是找到了同样落单的褚明佑,可对方的性情冷得仿佛能掉出冰渣子,并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这偌大的山头,也就只有他师尊一个人对他好了。可是祁子冽也并非弟子眼中那般和善,他对岑曦月反而更加严苛,一改平时的温柔做派,当岑曦月做错事时,罚得也毫不留情。
在须弥山拜师学艺的这些日子里,他偶尔会想念起长安城的繁华与热闹,在偶然听说祁子冽曾也出身长安城时,岑曦月便异常高兴地跟他师尊聊起了故乡之景。
可祁子冽每次听见这些的时候,似乎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总是愁眉不展,又会在听他兴致勃勃地说完一堆以后,苦笑一番,摸摸徒弟的脑袋,最后长叹一声。
“师尊,您不喜欢故乡吗?”
“自然是喜欢的。”
“那弟子以后一定要带师尊回去看看。”
“阿月,你知道吗?”祁子冽面露柔色,将这个年幼的徒弟揽进怀中,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有些地方,虽然心下思念无比,可为师却再也回不去了。”
兴许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悲怆,岑曦月也开始有些难过,“为什么呀?师尊就不想念亲人吗?”
祁子冽只是笑道:“近乡情怯罢了。”
虽然岑曦月没听懂,但是自那以后,他便很少再与祁子冽提起长安城的一切,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什么回不去,但他看见祁子冽眼里的哀思,便知道了那长安城似乎是师尊心中伤痕,以后都不宜再提。
说起要去青云城,褚明佑又想起了那东氏典当行,想起上次东垂文说下次再见必定会将另一只坠子给他,于是头一回和岑曦月统一了战线,两位师尊被徒弟闹得没有办法,只好在青云城歇下。
在客栈过夜以后,五人便逛起了这青云城。裴钩吻早年常来青云城,因为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药房,他每次来青云城都要去那儿逛逛,就暂时与他们分道扬镳,去看看有没有称心如意的草药。
柳文殊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和几个月前并无变化,只是新年伊始,街上张灯结彩挂着的红灯笼还未摘下,喧闹繁华,还有出来变戏法儿的,倒是比年中那会儿愈发热闹了。
褚明佑一早就决定先去找东垂文,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东氏一条街后,他几乎是跑着去到了那家典当行,可惜却没见到东垂文,随即便翻遍了所有东氏产业,然而最后都没见到东垂文的影子。
这些店铺都是雇人看守的,一问东垂文的下落,店员们都纷纷摇头,说东掌柜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影无踪,偶尔会亲自守着店铺,但要离开青云城也通常是说走就走,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见褚明佑气得直接脸一黑,柳文殊怕他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赶紧把徒弟挡在身后,好声好气地跟店员道一声谢,说他们多有打扰。
真是命运弄人。怎么偏偏上次来就碰到了东垂文亲自守店,这次来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看来他徒弟那另一只坠子,恐怕还真得等褚明佑回归魔族的时候才能拿到了。
正当柳文殊一行人要离开时,祁子冽却有意要再停留一会儿,不知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他脸色变得很快,面色凝重地指着一块玉佩,请店员帮忙取下来。
柳文殊定睛一看,那块玉佩色泽暗淡,虽然上面的花纹雕刻得极好,但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多谢。”祁子冽接过店员为他取来的玉佩,挂在玉上的那枚蓝色流苏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上,他低下头来一直盯着那块玉佩,眼里却尽是那年冬至,他在湖边独自撑伞看雪时所露出的凄恻与悲凉。
柳文殊刚想开口安慰点什么,却见他下意识地握紧那块陈旧的玉佩以后,又将此物放到了自己手上。
祁子冽平复下心情,舒缓开眼眉中的愁思,对着柳文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却总是能让人隐约感觉到他带着的愧意与勉强,“文殊,此物本属于你。”
“如今有幸与它再续前缘,总算是又回到了你手中。”
柳文殊怔住,有些一头雾水,但是祁子冽此时所露出的真情实意,看起来又总不像假的。
“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祁子冽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温柔地掰回他的手指替他握紧那块玉佩,似乎是在恳求着什么,“有些事情,忘了更好。这样对谁都好。”
柳文殊无言,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蓦地闪过了一丝难以言状的苦涩,他的心竟然也在隐隐作痛。
这两个人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
天武城没有青云城那般大,也没有那么多修士在城中往来,这里普通百姓居多,但它作为人界主城之一,却也依然少不了繁华热闹的市井气息。
群鹰秘境在城内一个偏僻的山庄附近,因符箓师一职不温不火,虽然每年来天武城历练的符箓师并不算少,但是每次来时,和他门修士碰见的几率并不大。
虽然和别人一起进去时并不会进行组队,因为秘境提供不同的平行时空,每支队伍不会在同一个平行时空内遇见,能让修士不受他人影响、从而正常发挥。当然,落日秘境是个例外。
但他们至少不用排队进去了,裴钩吻无心历练,不愿进入,就在外头等候,还催促他们速战速决。
于是祁子冽带头开启秘境,带领着剩下三人一同步入秘境。一瞬间,场景开始变化,一阵风沙袭来,众人皆抬手抵御。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了一处断崖,柳文殊好奇心作祟,靠近崖边想看看有多深的时候忽然腿一软,要不是褚明佑时刻跟紧他身边及时伸手捞住他的腰,他就要因为恐高而一头栽进那万丈深渊之中了。
被徒弟眼疾手快地救回来以后,柳文殊还惊魂未定,他脸色惨白,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的表情,其实胸腔里的心脏此时正飞快地怦怦跳动着。
“师尊,崖边危险。”褚明佑贴心地道,他
刚刚揽过柳文殊的腰身时心里荡起了一层异样的感觉,待柳文殊回过神来看他的时候,又立刻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
……柳文殊啊柳文殊你真是丢脸啊!恐高就不要去看那种没有底的深渊了好吗还得被徒弟救!出息!
柳文殊强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淡淡道:“为师只是查看一下周围环境。方才看的那一下,若是从此崖坠落下去,恐怕会身死在秘境之中,各自都要千万小心。”
余下三人郑重地点点头。
群鹰秘境,顾名思义,群鹰袭过、声势浩大。
这里就像一个简单的刷材料用的小副本,来这之前柳文殊做过攻略,这里之所以被称为符箓师的修炼关卡,是因为秘境中的鹰群皆为幻象,只会被符箓困住,实体攻击到达不了,所以普通刀剑无法将其击退。
出秘境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击败所有来袭的鹰群。一旦全部击退,便会出现秘境出口,但如果没有,三日以后会自动退出秘境,并被宣告此次挑战失败。
想到这,柳文殊又忍不住望了一眼身后的断崖,这又是鹰又是崖的,总是让他莫名其妙联想到坠鹰谷。
当然,这里不可能是坠鹰谷。
“鹰群来了,大家小心!”祁子冽厉声喊道,瞬间熟练地cao控掠影剑原地画出一个阵法,“阿月,防御符!”
岑曦月平时没少被祁子冽各种磨练,此时密集鹰群大声骚动,从高空中冲他们翱翔而来时他也丝毫不慌,从怀中抓住数张黄纸符咒撒在空中,往里面灌入灵力,自信一笑,“来得正好!”
数张被灌满灵力的防御符瞬间拼成一整道有力的屏障,配合着祁子冽早已画好的防御剑阵,霎时间,群鹰直直地扑上这道屏障,翅膀扑棱的声音极其巨大,柳文殊与褚明佑对视一眼,纷纷用防御符加固了这道屏障。
岑曦月也没闲着,娴熟地又掏出四张不一样的符箓,注入灵力以后分别贴向了那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最后再小声捏诀,符箓开始发光,鹰群瞬间被锁定在一个特定的空间内,那四张符箓摇身一变一个困兽牢笼。
他轻车熟路地踏上弟子剑,飞至高空中,靠近锁着鹰群的那个结界,一点儿也没心疼地又撒出大把高等攻击符咒,眼神凌厉,利落地结印捏诀,喝道:“破!”
鹰群在牢笼中四处乱撞,那数张攻击符箓大幅度加持了攻击效果,结界的威力瞬间被增幅,空间开始不断压缩起来,最后将其中的困兽挤压以后,便彻底消散。
岑曦月被祁子冽带得不骄不躁,意外冷静地从飞剑上踩着轻功飞下来,却仍旧警惕着四周,丝毫没有收回刚才的架势,“秘境出口尚未开启,还有漏网之鱼。”
柳文殊都看呆了。他光知道这小孩天赋异禀,但没想到这小孩心理素质也这么强,实战能力也直接拉满,他徒弟的符咒水平估计都没这么优秀。
之前自己还觉得他幼稚,心想果然是小孩子,每逢冬日就要堆雪人,现在……眼前这个从容自若地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数量庞大的鹰群的人,竟也是他?
“褚师兄,小心身后!”岑曦月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比褚明佑反应更加迅速,反手就丢了一张防御符到他身后,少数鹰被挡在屏障外。
褚明佑心下一惊,立刻一个转身,配合着岑曦月的动作丢出一张爆破符,结印捏诀道:“破!”
那几只漏网之鱼瞬间消散没影,而此时,秘境出口也缓缓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岑曦月这才收回迎战架势,收剑入背,调整内息。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气势看上去丝毫不像一个十四岁少年,但他那副年幼的五官的确显得稚嫩无比。
柳文殊赞叹不已,本想过去夸夸师兄家的小徒儿,没想到祁子冽先他一步走到了岑曦月面前,他动作一顿,心想,果然自家徒弟还是得自个儿来夸。
谁能想到祁子冽一个箭步上去就直接给了岑曦月一个爆栗,拧着双眉面带愠色地呵斥道:“败家!”
柳文殊:?
褚明佑:?
祁子冽气势汹汹,完全不像平时那位笑面仙君,反倒有些可怕,“为师同你说过几遍了?不要随意挥霍高等符箓,方才你扔出去的那些符箓,只要一半左右便可绰绰有余地击退敌人,你当时若是再多用上几张,恐怕不光敌人,我们也要被攻击威力波及到!要为师说你几遍你才能记住?看来是平日里罚你抄的那些条规还不够,一出门便忘记自己曾经抄过什么了。回去自行领罚,闭门思过三日,下次若仍旧不长记性,可别怪为师无情,将你送去天雷池领罚。”
岑曦月捂着脑袋吱哇儿乱哭,好生凄惨:“师尊饶命!阿月知错了!求师尊不要送阿月去天雷池!”
柳文殊大受震撼。天雷池还能这么用?
话说祁子冽怎么能狠得下心来把徒弟送到天雷池啊!
天雷池除了能把夺舍上身的人劈出来以外,还是每个门派都有的领罚处,还好须弥山上的弟子没怎么犯过大错,各位仙君长辈们虽然严格,但也通情达理,自打闵希言继任掌门以后,还从未有弟子领过雷罚作为惩戒。
不过修士突破元婴需要渡劫时,也会在天雷池接受雷劫。原主曾经就被天雷池的雷劫劈过,劈得那叫一个惨,这也是他虽然熬过来了,但十几年里未曾再有过任何提升的主要原因之一,因为他身体本就不好。
雷罚作为大惩戒,罚得是略重了些,但领罚的弟子皆未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只是在快要越过雷池的时候,会被长辈用雷罚警告性地劈一下。
纵观整本书,倒还没有人真正领过雷罚。
柳文殊道:“师兄啊,听我说,你先冷静……”
岑曦月眼泪哗哗地掉,全然没了适才击退敌人的凛然气势,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柳师叔!救我!”
祁子冽笑着掐了一把岑曦月的耳朵,“好了,文殊,我们是时候该返程了。退出秘境吧。”
柳文殊:“……好。”
他看了眼自己的徒弟,褚明佑也一脸一言难尽地看过来,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任由岑曦月哇哇大哭,谁都没敢打扰祁子冽教训自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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