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造化弄人
“章道长,这不好吧……”
男人闻言,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还有一袋灵石塞到对方手中,眼神带了几分轻蔑,“知道。那这孩子,我便带走了。他根骨奇佳,日后跟着我修炼,他日必成大器。届时,别说养二位的老,二位的后半辈子,吃穿肯定是不愁的了。”
霎时间,本来还藏在爹娘身后的柳劫马上就被牵了出来,柳爹收下那笔钱后便将儿子推到那个男人面前,无论柳劫愿不愿意,爹娘收了这个男人的钱,那他便是注定要跟他走了。
六岁那年他便知道自己一定会在八九岁的年纪被父母卖出去,柳劫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过几日便是他八岁的生辰了,自从祁泓给他的玉佩被爹娘拿去当掉以后,他就觉得人生无趣了,跟着谁走也不过是爹娘一句话的事情,反正天大地大,又有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呢。
眼前这个男人叫章陌,是个道士。没有门派没有出身,看着像个散修,却出手阔绰,为了从他爹娘手中将自己要过来当徒弟,还特意花了一大笔钱,既然收徒弟还要倒赔钱,那他还真不知道这个道士到底图什么。
柳劫沉默着跟在他身后,方才被爹娘推出来的时候,他倒也没想着要反抗,只是顺从地从屋里拎出行李跟着章陌走,反正他日后注定要过上流浪的生活,跟着谁都好,总好过他一个人。
他听说当初从鬼门关将自己拉回来的人也是个道士,那位道士妙手回春,救命之恩他一直铭记于心,只可惜一直没见过面,萍水相逢之人,也没法专程去找他道谢,想必修仙修道之人皆存有善心,柳劫心想,如果自己真的能从章陌这里学有所成,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等待他的,却是一场漫长的噩梦的开始。
章陌将他领回了家,关上门后便将他整个人举起来朝着房间走去,柳劫双脚离地,心里立刻闪过一丝慌乱的预感,他捶打着男人宽大的后背,想要挣扎开来,“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毫不理会他的挣扎,轻轻松松就能将他举起来,抱着他的力道更是令人挣脱不开,柳劫下一刻感觉自己被甩在了一张床榻上,那榻倒是柔软,可仍旧将他摔得有些茫然,他第一次心生出如此巨大的恐惧。
“不,不……”柳劫生理性地剧烈反抗着,声音出现了明显的颤抖,害怕得眼泪直接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奈何他的力气远不及一个成年男性,用那微薄之力进行挣扎只能是毫无结果。
“看你瘦瘦小小的,皮肤倒是好,不错。”章陌压制着他的剧烈挣扎,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不,不要,不要碰我!”柳劫怕得全身都在颤抖,声音甚至带了点哭腔,拼命反抗着这个男人,上手抓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揪了一把。
章陌感觉耳朵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瞬间愠怒地抬起头来,粗暴地抓起柳劫被压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恶狠狠地威胁他道:“你敢掐我?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对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会来救你,也没人有资格管我对你做什么!不过是个爹娘不爱的弃子,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老子才舍不得花那么一大笔钱!侍奉我现在成了你的本分,不想死就给老子安分点!”
柳劫忍不住惨叫一声,那力道大得出奇,感觉头皮也要被硬生生地扯下来了似的,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真以为你有什么奇佳根骨?不就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罢了,你不会真以为老子带你回来是要认真教你修行之道吧?”男人的声音充满了讥讽,那抓着柳劫头发的力道忽地松开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这个年幼瘦小的孩子,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条短鞭,毫不犹豫便抽在了柳劫身上以儆效尤,“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方才那一下,就是你不顺从,或是没令我满意的惩罚。”
说罢,柳劫忍着鞭子带来的疼痛不叫出声,章陌见状,反倒生出一股恼意,扬起手拿着那短鞭便又发泄似的往那个小小的身躯上来了几下。
“你没长嘴吗?还是说嘴巴张不开,要我多抽你几下才肯张嘴?”章陌每抽一下的力道都毫不留情,他似乎是以虐待为乐,根本不在乎眼前的孩子受了多严重的伤。
柳劫承受不住连续几鞭子的折磨,他尚且年幼,能忍耐一鞭子的疼痛已是极限,他身上火辣辣的疼着痛着,再也没忍住发出几声惨叫,那哭腔愈发浓烈,“是、呜……是……”
章陌这才满意地收回鞭子,眼神有些痴迷,可是他却性情暴戾、反复无常,总是还没摸几下便又狠狠地掐着柳劫的手臂,又或是那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肤中,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道红红的抓痕。
“真漂亮。”章陌出神地盯着柳劫,他眼里噙着泪水,嘴唇发白的同时在不停颤抖着,可那五官却生得清秀好看。
“知道我看上了你哪儿吗?”章陌轻轻笑了一下,掐上柳劫的脸颊,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就是你这张脸。比你的哥哥姐姐生得还要好看,如果你娘再年轻个十几岁,估计就跟你这般模样差不多了,你爹还真是好福气。”
“即便我做不了那些事,单是看着你这张脸,便已值了。”男人的嗓音低沉下去许多,似乎还带着无尽的哀怨,“若是我能做那档子事儿就好了,如若我能做,我一定要将你完完整整地拆吃入腹,让你这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
说罢,又是一鞭子落在那已经有过数道鞭痕的小小身躯上。
柳劫从未停止过战栗,他完全不懂这些事,可他就是会本能地开始害怕,害怕这个男人万一真的对他做了什么,那他不如就这样一头撞死在墙上。
他后悔了,他不该觉得自己跟着谁走都无所谓,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的恶人,只是他从没见过,如今他碰见了,心中除了害怕就是无尽的恐慌,那种无力感占据着他的心神,令他崩溃。
他现在只想从这里逃走,从这个男人身边逃走,到哪儿都好,反正他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可是没人来救他,章陌为了防止他逃跑,甚至将他关进了一间不透光的地下室,将他用铁链锁了起来,圈禁在了这个小小的府邸之中,永不见天日。
而这一关,便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若不是章陌性无能,没法对他做什么,柳劫估计早已沦为在沦为他人的阶下囚之前,便清白不保。
可他这半年过的也很糟糕,章陌每天都很暴怒,兴许是那方面的无能加深了他残暴的性格,柳劫身上不是鞭痕就是淤青,天天过着被人拳打脚踢、伤痕累累的日子,身体的每一处,没有哪一刻是不疼的。
守着他的尽是些黑暗,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少有几缕光线透进昏暗的屋内他都觉得刺眼。
然而,即使如此,那个男人不怀好意的视线还是会落在他身上,那酥麻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抖,像是被蚂蚁爬满了全身,却还带着剧烈的痛觉,柳劫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脏透了。
尽管他仍是清白身,他还是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竟是这般不堪。
终于有一天,他趁章陌没在家时,不顾后果地强行挣断了那锁链,手腕和脚腕都被
剧烈的摩擦弄出了血迹,柳劫带着这一身的屈辱与污垢,带着那淤青伤痕,还有挣断铁链留下的血迹,一路逃回了家,满身污渍的他就像个小乞丐,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回了家,敲着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屋子的门,大声喊着爹娘的名字。
可爹娘对他的呼救置若罔闻,他一直拍,一直没人过来为他开门,柳劫踉跄地跑到窗户跟前,看见屋子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寒一瞬,他开始拍窗,爹娘却走过来若无其事地将窗帘拉上了。
那一刻,他的心凉透了,好像呼吸也停了一瞬间,柳劫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早就被爹娘抛弃了。
他有些站不稳,失神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如潮水般复发得来势汹汹,他再次抬起脸时,已经泪水斑驳,可他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终于彻底狠下了心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他不能再被那个男人抓住,他要离开,要逃得远远的,去哪都好,他都不要再回到那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囚牢。
柳劫心痛到连肺都在剧烈疼痛,他仰着头,沿着那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路,心怀最后一次希望地奔向了那个曾经对他冷情冷眼的长安城。
长安城门口一如既往地排着长队,等待进城的商队更是一批又一批,他如今这般模样,想要像上次那样蒙混进去已经有些不太可能,他这样,总归是引人注目的。
柳劫走投无路,他慌乱地看着那些过路的马车,心中甚是焦急,他咬咬牙,只好硬闯这长安城,不论引起了多大的骚动,他都带着强烈的想要逃走的欲望,带着那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只身一人闯进了长安城,身后的官兵追了上来,他也只是不停地仰头向前奔跑着。
人群拥挤,官兵很快就被他甩在身后,他也难免被过路的人群撞来撞去,就像上次他来这里一样,柳劫忍着那满身的酸涩与疼痛,拖着一副残败之躯在城中四处奔走,他不断地找人询问祁府在哪里,但路人大多都将他当作是流浪小儿,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话。
柳劫带着干涸的泪水,跌跌撞撞地游走在人群之中,急切地询问祁府的位置,有些人看不下去,便给他指了个明确的方位,他甚至朝着那好心人快速地磕了个头,才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冲着祁府奔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祁府。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不,是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再大一些,气派的院子,宏伟的建筑,就连写着“祁府”的两个字的牌匾都是金闪闪的,一看便和他这样的人格格不入。
柳劫再次想起自己遗失的那块玉佩,犹豫了一瞬,害怕自己会因为没有信物而被拒之门外。但他实在是太想要逃离那个男人了,他还是豁了出去,去到那祁府门前,跟那两个看门的家丁哀求着要见祁泓,请他们带他去见祁泓。
不出所料,那两个家丁将他当作乞丐,面露不耐之色试图将他赶出去,“小少爷凭什么见你,我们祁府的小少爷可不是谁都能见的,快滚快滚。”
“求求你们,求你们,让我见他一面!我本来有信物,可是不小心丢了……”柳劫被拦在门外,被那两个家丁挡着不让靠近大门,他的耐心于此刻悉数耗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崩溃和痛苦,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苦苦哀求着,“求求你们,求你们了……让我见祁泓……”
“听不懂人话?而且小少爷今日不在家,爱信不信!你要是再不滚,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说他一直都在的,他自己说的……”柳劫的眼泪像是决了堤那般涌出眼眶,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打湿了
他整张脸,冲刷着那脸上的淤青,他满心满眼都是崩溃,不管不顾地突破那两个家丁的拦截,趴在祁府的大门上狠狠地握拳拍门,边哭边拍着门,手已经被砸得红肿。
“祁泓,祁泓!我是柳劫,救我!救我啊……”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那眼泪如江水漫过他的脸颊,嗓子近乎要哑了那般,那砸门声听着便骇人,“能不能出来见我,求你了,求你了……你说你一直都在的,你说你会等我来的,祁泓,祁泓——”
那歇斯底里的声音引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前来围观,两个家丁被他吓一跳,见到逐渐有人过来围观才赶紧回过神来,粗暴地将柳劫从门上拉开,将他推倒在祁府门外,大声呵斥道:“休要来我祁府闹事!小少爷就算在家也不会见你的!若是还不滚,别怪我们将你押去衙门!”
柳劫被两人丢了出来,那地上的沙尘全都沾在了他身上,还有几处破了皮的擦伤开始渗出点点血迹,他哭得几乎失了声,那疼痛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心智,心里不停地在剧烈抽痛着,他哭得筋疲力尽,似乎是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那般,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要一起身,便会天旋地转,柳劫觉得自己似乎随时就都会晕厥过去,可他还是要站起来,继续逃向下一个地方,他要逃,他不能停,他若是停下了脚步,便……
“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柳劫瞬间被下意识翻涌起来的恐惧席卷了全身,他慌乱又狼狈地想要爬起身来逃走,却被那个男人抓住了后衣领,他来不及挣扎,便被章陌限制住了行动,他的双手被章陌擒住,用法术套了个坚固的绳索,便将他押了回去。
章陌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敢逃跑,胆子倒是不小。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柳劫沉沉地低着头,双手被擒,被那个男人拉着回那暗无天日的囚牢,这一刻,他心中仅剩的一丝希望也散如了云烟,心也跟着彻底地支离破碎了。
没人来救他,没人听见他的呼唤,没人愿意帮他。
也罢,他早知世间无情,长安城繁华热闹,可人皆冷心冷眼,他又怎好指望那凉薄之人。
又或许,那日祁泓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不过是小少爷兴之所至的一句玩笑话,他竟也傻傻地当真了。
可是,谁让他偏偏丢了那信物,他怨不得祁泓,最后,还是只能怨自己,怨命运,怨人心至冷又至恶。
他心如死灰,多么希望当初能就这样病死在那场高热中,多么希望那日能溺死在那片湖中……
他多么希望自己,从未来过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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