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心魔难控
见到章陌的那一瞬间,他便隐约觉得自己要失控了。
褚罹说了什么他并未听见,柳文殊注意到那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时忽觉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却发现那个男人的五官在他眼里看来是如此清晰,待他完全看清以后,心里先是忽地翻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恶心,再就是那刻进骨子里的恨意开始占据了他的意识。
是章陌,八年未见,柳文殊如今已经快要成年,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拜入了仙门学了一身真本领,再次重逢时,他有了底气,恨不得杀了章陌。
但他忘了心魔难控,而且这心魔,便是因章陌而起。
柳文殊当日在百泽洞内修行时,心魔已然有了一道雏形,但彼时他尚且年轻,尚不知如何压制心魔,便只能自损三成功力与之抗衡,追根究底,此乃权宜之计,一旦被心魔钻去了空子,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心底里的那股恨意流进了他的骨血中,配合着那扎根许久的心魔一同控制着他的心智,柳文殊头疼欲裂,心中却又有一个念头十分清晰,那便是手刃章陌,以报仇雪恨。
恶人应得天罚,他八年前从章陌手中逃出,被冷潜渊带回须弥山以后的确过上了安生日子不错,可这些年来柳文殊总是噩梦频频,一旦午夜梦回时,便会想起那恶人至今都未曾得到过报应,心中的不甘与恨意就会立刻交织在一起,那便是他心魔的雏形。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年来只有他一人做尽了噩梦、受尽了回忆中的痛楚与屈辱?
此时柳文殊瞧见章陌牵着一个年幼孩童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自己曾经跟着他走的记忆陡然冲破牢笼,像是突发的潮水猛烈地朝他涌来,拍打着岸边,驱使着他去阻止这个熟悉的悲剧。
“小道长,冷静下来,心魔难控。”
褚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很冷静地劝阻着,可柳文殊被从前种种苦楚与不堪冲昏了头脑,无论身边的那人如何阻拦自己他都不肯听劝,执拗又粗暴地甩开褚罹的手,对自己身上已经溢出来的心魔之气浑然不知,满心满眼都是要杀了章陌,拔了剑便朝那个男人飞去。
章陌见状,却直接拽过身边的孩子挡在自己身前,柳文殊那一剑本来命中他的要害,却在章陌拿孩子挡刀时下意识地歪了歪剑锋,那一剑最终只是擦过了章陌的肩,落了空。
“恶毒小人……竟拿孩子挡刀!”柳文殊怒不可遏地沉声道,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失控,接下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受心魔所驱使,“此仇,必报。章陌,你活不过今日!”
“神经病!老子跟你不认识,你却要老子性命!狂妄小辈,我看究竟是谁活不过今日!”章陌受了惊吓,边粗声粗气地破口大骂着边拔了剑与他周旋,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他好歹是个金丹后期修士,自以为收拾这种年轻小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察觉到这似乎是柳文殊的私人恩怨,再加上那心魔反应过激,褚罹立刻明白或许此事与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魔之事过后再说,他不好插手,若非柳文殊亲自手刃心魔之源,想必届时便不止是心里不痛快这么简单了。
褚罹随意地一挥手,那三人脚下便出现一道阵法,他将那无辜的幼童借阵法挪移到了自己身边,并将他身形定住,不准他乱跑。
孩子似乎已经吓呆,根本不敢乱动,眨巴眼睛,眼泪直流。
章陌虽是个金丹后期修士,可他整日不学无术,虽说容貌看着还年轻,可他
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修为也一直停在金丹后期,几番缠斗之下,他根本不是柳文殊的对手。
柳文殊的剑气本十分正直,更是年纪轻轻便修出了寒冽锋芒,于气势上便能削弱对方的心理素质,可如今心魔加持,那剑气沾了些戾气与暴虐,锋芒不减反增,但却隐有暴走难控之势,那剑一道道地划过章陌的身体,恨不得将此人凌迟几千遍几万遍才肯罢休。
章陌接连发出着惨叫声,那场景让时常惹着一身血腥气的褚罹看了都不禁皱眉,他索性直接伸手捂住身边孩童的眼睛,避免他留下心理阴影。
最后那剑刺破了章陌身上的各处,臂膀、大腿、腰腹,最后是那心脏,鲜血溅了他满身,柳文殊受心魔所控,早已失了神没了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亦恨不得将他的心挖出来喂狗。
见章陌已经断气,柳文殊这才停顿了一瞬,他本想就此收手,可心脏却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体内那股心魔之气仍在叫嚣着要他大开杀戒。
柳文殊全身都在发抖,他本来快要捡回一丝清醒,却又被心底那股难控的力量牢牢掌握住,身上的杀戮之气更甚。
褚罹皱眉,懒得再管那孩童,一心扑向柳文殊,他立刻上前试图唤他清醒,同时驱使着自己注入进柳文殊体内的那丝微弱的魔气与那心魔抗衡,却不想竟被完全压制了。
“小道长,冷静,快回过神来。”褚罹瞬移到他身边,一把握住了他的剑身,柳文殊那剑还想继续往章陌身上刺去,他执念太深,褚罹使了点力气才勉强控制住了他的动作,自己的手心却被剑刃割破,登时鲜血淋漓,打湿了自己黑色的衣袖。
“滚……”柳文殊双目充血,那神情十分可怕,沉着声音低低地吐出一个字,警告着褚罹不要碍事。
可当他看见褚罹握着剑的手被利刃伤得鲜血直流时,脑袋又抽痛了一下,一瞬间找回了一丝清醒,柳文殊不免松了松力气,褚罹趁机松了手,为他输送了带有自身魔气的灵力,两股力量在柳文殊体内开始对抗,扰得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可谁知这竟让他更加疯魔了些。
柳文殊握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体内相互缠斗的两股力量令他十分矛盾,他锁紧眉头,却依旧不肯放下手中的剑,身上的戾气愈来愈重,褚罹边为他输送灵力边试图将他的情绪安抚住,却不想柳文殊一直挣扎着,混乱之中,抬起那剑便向褚罹刺去。
褚罹本来可以躲,但他却面不改色地生生挨下了那一剑,任由沾着他人肮脏之血的长剑贯穿己身,如果这样就能让柳文殊彻底冷静下来的话。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柳文殊此人心性纯良正直,即使是为心魔所控,方才朝章陌刺去的那一剑本可以直接一尸两命,他却因为顾虑到那幼童的安危而即刻偏了剑锋,这才致使事情发展至此。
“你……”果真如他所料,柳文殊立刻怔住,紧接着那心魔之气便开始弱化,褚罹一手握着那刺穿自己的剑身,一手依旧固执地为他输送着灵力,这才彻底将他体内那股心魔完全压了下来。
柳文殊也开始慢慢恢复了神智,他心神见好,在见到褚罹这副狼狈之姿,还有那流了满地的殷红鲜血时,瞬间清醒了不少,却难免有些慌乱,不知这剑究竟该不该拔出来,“你……为何要……”
褚罹嘴角开始渗出点点血渍,但他依旧瞧着风轻云淡,甚至不等柳文殊,便自己将那柄插在腰腹间的长剑给拔了出去,那血不停地往外流出,粘稠的鲜红液体滴落了满地。
“冷静了?”褚
罹看着倒像是个没事人,可他身上被捅出来的这个大窟窿却十分骇人。
兴许加上灵力消耗,他随即便咳出一喉咙的血,手上、面上、腹上,全都沾满了血迹,本该变得孱弱的他却仍旧挂着淡定的神情,“小道长,以后莫再如此冲动。没了本座,你方才已经被心魔侵蚀了心神,差一点就要堕入邪道了。”
柳文殊失神地呢喃道:“方才为何不躲开?又为何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为了唤醒他的神智,竟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便任由他那一剑刺下去,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他是笨蛋吗?
柳文殊莫名心头一紧,一股温热在心上荡漾开来。
褚罹又咳出一道血,“举手之劳。本座尚且舍不得你死。不过小道长,你可要为本座负责。”
这会儿,柳文殊的心神完全平静了下来,可他看见褚罹因为自己才落得满身伤痕,心中顿生一股强烈的愧疚感,致使他十分抱歉地低下脑袋,认真地道:“今日之事,是在下之过,褚城主有恩于我,柳某感激不尽。如今城主为我所伤,柳某定会担起责任。”
褚罹这才带上一丝弱气笑了笑,“小道长要如何谢我?以身相许?不如就来这扶桑城,当个城主夫人?”
“褚城主,请不要再开柳某的玩笑。”柳文殊关心迫切,却被此人得寸进尺地出言调侃,又带了点恼气,可终究是不敌心中的愧疚,他连忙搀扶着褚罹,对方身上那股檀香此时已经全然被血腥味冲淡,那铁锈似的气味弥漫于空气中,闻着让人不好受。
“若本座说不是玩笑呢?”褚罹带着一身的血,还不忘继续逗他,那双漂亮的乌紫色眼眸直勾勾地对上了柳文殊的黑眸,四目相对时,气氛竟擦出了一丝暧昧来。
不知为何,柳文殊的心跳加快了许多,他此前与那双眼眸对视过无数次,可他还是头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难为情,那微妙的感情化作春色一直蔓延到了自己耳后根。
“好了,不逗你了。本座确实只是玩笑。”褚罹又咳出些许血渍,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眼,“小道长,就当是你欠本座的,跟本座回扶桑城。”
说罢,他便有些乏力地往柳文殊身上靠去,柳文殊稳稳地接住了他有些下沉的身姿,那股血腥味直直地压过来,然而褚罹脖间却还残留着一股熟悉的檀香,撩动着自己的心弦。
方才他说,他的确只是在开玩笑。
不知怎的,柳文殊本该松一口气,却莫名感到了一阵失落,像是心头忽地空去了一大片,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落差却让他茫然无比。
自己……为何会觉得心里落了空?
他在想什么?难道他真的想做城主夫人吗?
柳文殊猛觉自己已经被他人迷惑了心神,竟生出了此等不该有的妄念,他需要立刻进行自我反省。
可褚罹靠在他身上,他的心跳,根本没法回归正常。
柳文殊将那个孩童送回了家,即刻便启程带着褚罹回到了城主府,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花了近乎两天的时间才赶到扶桑城内,在此之前他只能简单地做一些应急处理。
兜兜转转,他最后竟还是回到了这扶桑城。
天下之大,芥子峰不复存在,柳劫也查无此人,难道他接下来在返回原来的世界之前,真的只有扶桑城是他的归处了吗?
而且,他真的回得去吗?
柳文殊有些恍如隔世地坐在床沿边守着开始养伤的褚罹,似乎从回到扶桑城开始,
自己便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脑中反复回放着那日褚罹舍身帮自己压制心魔的画面,带着这股微妙的感情,再次与褚罹对上眼的时候,他竟觉得心中灼热无比。
那冥冥之中变了味的感情让他顿生青涩,似是情窦初开时,心中一阵羞,惹得他不肯再和那人对上眼神,因为他心神会乱。
“小道长,来替本座上药可好?”褚罹腰腹间裹着染血的白色纱布,他的上身映入眼帘,此刻除去那层层纱布以外,便是那健壮身躯,身材匀称有型,胸脯结实、腹肌明显,若不是他受伤,柳文殊还未曾想到过褚罹的身材竟如此令人羡慕。
就算再不似世间众多凡夫俗子,柳文殊此刻也难免会产生一种对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形,却因衣冠整洁而没法做出一个明确的比较,但心里其实清楚,虽然自己平时勤于锻炼,可自己好像确实比褚罹要瘦弱一些……
登时,柳文殊又觉得自己心中杂念过多,于修道无益,立马便在心中痛斥自己不该有所懈怠,更不该为旁人左右了心神。
回归正题,褚罹因他而伤,这上药的责任,自然也就落在了他头上。
柳文殊拿起放在床头的药膏,往里面坐近了些,一声不吭地解开他身上几层带血的纱布,挖出一勺冰凉的透明药膏便往他身上抹去,指尖碰到那肌肤时轻颤了一下。
“靠近点。”褚罹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在耳边,单单三个字,却蛊惑了柳文殊的心弦,他颤抖了一下,硬着头皮应了那人的要求,离褚罹更近了些,沾着药膏的手落在那人身上的伤口处,推开那膏体后便轻轻地上着药。
褚罹垂下眼眸,一直盯着柳文殊的发旋,再往下看,便俯视着那张清秀的脸,面前人身上的冷香离他更近了些,直接扑到了鼻尖处,令他闻得舒心。
那修长的葱白玉指带着冰凉的膏药均匀又轻柔地抹在他腰腹间,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让褚罹心痒之时,难免有了另一层想法。
想罢,他倏地抓住正在给自己上药的手,顾不得伤口便抓着那手腕一把将柳文殊拉扯到了怀中,想也没想便低头吻了上去。
那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带着几分暧昧,褚罹吻在他唇上,即使很快就被人挣脱推开,他也明确感受到了对方唇瓣的柔软,靠近柳文殊时,那股令人心悦的冷香更加明显,加之薄唇柔软,双倍的沁人心脾。
一吻过后,褚罹笑着抬手,弯起指关节抵在唇上,似乎回味无穷,调戏道:“小道长,真好亲。”
柳文殊本能地泛起一阵愠色,他即刻抬起衣袖擦去方才那个吻的痕迹,将那药膏往边上一扔,本想大骂一句“不知廉耻”,却莫名开始两眼一黑,刹那间天旋地转,褚罹的模样变得愈发模糊,无论他如何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表情,视线也只是变得越来越模糊。
也听不清褚罹说了什么,脑袋一阵嗡鸣,他开始耳鸣。
最后,他闭上眼睛,像当初在百泽洞内那般,彻底失去意识后便晕倒在了那床榻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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