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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肚量


范尧臣手持笏板站在崇政殿上,只听得周围一片嗡嗡的声音,是天子与两府重臣在议事。

        他脑子里却还是绕着放才在大殿上听到的消息,一时竟有些走神。

        怨不得才先殿中人人震惊,谁人能想得到,光靠着那一万出头的散兵,居然真的能扛住一个多月!

        梁言葆还在半途,邕州只靠着城中守军并两千充作援兵的骑兵,居然逼退了交趾大军。

        这话放在一天前,怕是说出来也没人敢信。

        可邕州却当真做到了。

        虽然心底里也希望广南莫要出事,可听得当真守住了,范尧臣却是止不住的感慨。

        实在是时也命也。

        陈灏这运道……

        原以为杨奎走了,杨党群龙无首,以陈灏的资历同威信,暂还压不住,谁曾想……

        果然世事无常。

        居然睡也能睡成这样的功绩!

        一面想着,他也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当年自家阵前立功,出生入死,枪林箭雨,手底下全是些各有心思的,除却拖后腿,当真是帮不得什么忙,所有功劳,全是自己流着血汗挣出来的!

        偏这陈灏,一到邕州便长病不起,莫说出力,怕是连口水都未曾出过,居然有这般大运道!

        平叛梁炯是为大功,守住邕州是为大功,逼退交趾一般是为大功。

        李富宰手段残忍,交贼奸邪酷厉,钦州、廉州惨状,已然尽数呈于御案之上,若是朝中视为不见,将来颜面何存,又待将被屠百姓置于何地!

        按着朝中的议事风向,攻打交趾之事,待得广南稍待平定,便要提上案头。

        届时领兵的会是谁?

        自然是陈灏!

        想到这一处,范尧臣实在是不嫉妒也难。

        有时候,做官除却要看能耐,一般也要看命。

        原本只是外出平个叛而已,谁会知道到得后头,会牵出这样多事来。

        广南那一处,在旁人看来是刀山火海,血雨腥风,可在范尧臣看来,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功,等着人去捡!

        重建州城也好,开边拓土也好,俱是名利双收的好事,一旦这些做好了,桩桩都是政绩,何愁不简在帝心,何愁不青云直上,何愁不千古留名?!

        只可惜自己没有几个出挑的子侄,也没有几个靠得住的晚辈!

        如果当年自己才得官时,能有这样的机遇,何苦爬得这般辛苦!

        范尧臣还在想着,殿中天子与诸臣一来一往,一奏一对,却是已经把广南几个官员的新差事定了下来。

        眼见就要日落西山,崇政殿中的议事终于告一段落。

        范尧臣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尽黑。

        他进屋一看,却见桌上除却家中往日吃的,另有一大盘子才烤出来的乳豚肉,看着金黄灿灿,连皮带肉的,还冒着油光。

        范姜氏已是吃过了,却又陪着坐在了桌边,道:“秀府特给送过来的,不想今日朝中这样忙,你半日不回来,他等到亥时二刻,因真娘此时乃是双身子,不同往日,便先带着人回去了。”

        她言语中称呼小女婿的字,十分亲近喜欢的口吻。

        范尧臣听得又是杨义府的手笔,往时最多也就是心中一哂,不会多做计较,可他今日才从崇政殿议事归来,两厢一对比,不由得忆起当日自己想方设法将人塞进平叛军中,却被那小女婿拿各色理由推拒的事情,有些不舒服起来。

        好好给铺了路,却被人弃如敝帚,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拿了筷子,也不去动那自己一贯喜欢吃的烤乳豚肉,只挑了几个旁的菜吃起来。

        范姜氏同丈夫几十年的夫妻,如何看不出来对方别有心事,她不晓得其中另有内情,只道:“这女婿哪一处又惹到你了?踏踏实实在衙门里头当差,事情做得也出挑,上回张翰林不是还夸他‘机敏善辩’、‘是为奇才’,怎的到了你这一处,倒是只给个面子情了?”

        范尧臣只低头吃饭。

        他虽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却不想因为女婿的问题,同老妻拌嘴。

        也没什么好说的。

        然则他不吵,却不代表范姜氏就此闭嘴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女婿不听你的,当日不去广南,拂了你的面子?此时回头来看,难道却不是他做得对,你做得错?”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范姜氏对杨义府这个女婿,确实是挑不出半点毛病,只觉得丈夫这个态度,十分没有道理,复又道:“你且看,从前若是听了你的安排,去了邕州,此时城破,哪里还有命在?你待要置真娘于何地?”

        再道:“眼下不论他是为着咱们女儿也好,有私心也罢,留在京城当中,一来官途也顺,二来女儿也高兴,岂不是好?怎的还要摆这样一张脸。”

        范尧臣今日在崇政殿中议了一天的事,听着天子对陈灏也好,顾延章、张定崖也罢,口中诸多夸赞——这也罢了,他好歹也是宰辅,不至于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可一面夸那边,一面又催着自己给邕州运送物资,这就十分恼火了。

        此时才开春,恁多事情排在后头,天子今日催这样,明日催那样,样样都是着急的,只要有一桩做得晚上半分,就要被人盯着挑出来大说特说。

        本来就不好熬了,还要加上广南那处的繁杂事务,如果对自己有好处也就罢了,偏偏是去给陈灏这个对头送助力的!

        弓着腰叫对家踩着自己的头上位,哪怕再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范尧臣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眼下本就不太舒服了,还要给老妻掂出来说,范尧臣再忍不下去,只道:“他若是听得我的话去广南,此番回来,莫说一个京官,过上三年五载,说不得一个知制诰都能到手!”

        范姜氏听得一愣。

        范尧臣复又道:“这许多女婿,你可见我对谁同他一般?从前那些个寻得早,本就资质寻常,我也不去强求,踏踏实实同女儿过日子便罢,可这一个,自己心思也大,要得也多,偏什么都不想做,一味投机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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