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水时看到门口的卫兵,就知道,那个将军定然是找孙先生来治伤了,只是眼下已经见面,就也不多说什么。
他朝还愣着的孙陆谦拱手弯腰行礼,“孙先生,近来安好?我与相公特来拜会。”
孙先生还抱着哭啼啼的狸奴没来得及起身相迎,脚上被扎满银针的蒋昭却笑眯眯的站起身,旁边的小兵赶紧搀扶,“二位恩人,小生在此拜过,救命之恩还未报答,如今又在此相遇,岂非缘分!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孙陆谦看着瘸着一只脚,却还磨磨叨叨碎嘴子的昔日同门,有些无语。不过还是把狸奴从怀里挖出来,立即起身,起身迎水时二人,“水哥儿,你们快进来坐。”
但狸奴却抱住孙陆谦的大腿,有所依仗的指着水时身后沉默的符离,“呜,不行!先生,他,他要吃我!”孙陆谦无语的低头拧了拧小孩胖嘟嘟的嘴巴。
水时见状,窃窃的嘲笑符离,瞧!惹下麻烦了吧。于是正的脸严严肃肃的朝小孩说,“你叫狸奴是不是,嗐!这个大个子可真讨厌,乱吓唬人,我帮你打他。”
说罢,抬手“啪啪”朝符离那身健壮的胸膛间锤了好几下。那人身体连动都没动,水时却震的手疼。
“瞧,他再也不敢啦!”
小孩瞧着笑眯眯的小个子水时,眼神崇拜极了,他可真厉害!那“大黑塔”被打的动也不敢动。且他还给了自己枣子吃呢。
孙陆谦瞧着小孩心情转好的松开了自己的腿,于是拍了拍他的头,叫他自己出去玩。
狸奴自认得了胜利,又安稳无事,便吸了吸鼻子,一头往屋外跑。临到符离身边,还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水时的软手,凶了符离,才跑远。
经过小孩一搅闹,气氛倒是还好些。
孙先生将瘸腿的蒋昭按在座位上,边拔针,边说,“我听师弟说,有人从街上按住惊马,救了他,那人被他说的勇武非人一般,我还说是谁,原来是你们!”
水时一摆手,反朝蒋昭说,“没什么,顺手而为,不必言谢。”
蒋昭拱手施礼,“恩人这样好武艺,合该参军报效国家呀!不如我做保,叫恩人做个先锋将军,建功立业!”
水时想着符离的隐秘,下意识说,“啊?不行啊不行。”
只是看着那样热情又满脸期盼的书生将军,也不知怎么推拒,但看着没动静的符离,却灵机一动。
“诶呀,他,他是个哑巴!传令都费劲,可不行。”水时觉得这个借口绝了!他自己都要信了。也许是人类的语言不好学?符离是真的沉默寡言,除了那什么的时候总有吼声,平时可不就是跟个哑巴似的!
符离低头看了一眼睁着眼睛瞎掰的伴侣,忽然心里有些反思。
但蒋昭却只道“哪里哪里”。随后便不言语了,只细细的观察着两人。
针拔的很快,孙陆谦擦了擦手,便另请水时他们到前厅中相叙,还嘱咐蒋昭消停些,好好在侧屋中养伤。
远离了那几个兵,符离才微微放下了戒备,抬手压了压斗笠,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颚。
水时进了厅,赶紧叫他拎出鹿角,“先生,我们从山上猎了鹿,这角好看,想着送你做个装饰也好。”
孙陆谦本有话对他俩说,如今却看到了那通红且巨大的鹿角,登时眼睛一亮,“嘶”一声,赶紧走近了瞧。
好一会儿,他摸摸敲敲,才捋着刚蓄了不久的胡须,摇摇头,“这装饰我可用不起!”
说罢。又一脸操心的看了看没当一回事的两人,叹了口气,“这是血鹿角,有养血奇效,辅以白芍、阿胶、何首乌后,运用得当,能救人于血脉崩绝之危。”
水时恍悟,“哦,补血的呀。”
孙先生一听直皱眉,“岂止补血,血鹿稀少,尤其红角,千金难得,连御药房也不见得有多少,你经心着些!”
水时这才一愣,他是没想到着东西这样珍贵,“先生,我把鹿身子卖给一户员外的管家了,他说回去煮了吃,无碍吧。”
“员外?”镇上并不大,需要买鹿回去吃的员外,想必也就那一家。“这鹿精华在角,鹿身普通,识货的也不多,想必认不出来。”
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先生有些焦虑的不断用食指敲着桌角,“你们怎么下山来了,我听承安说,你们是回山里生活了。”
水时觑着孙陆谦的表情,看着不像知道很多,又语意模糊,所以就只说下山换米粮,转头就回去了。
符离就站在水时身边,听着两人一句一句的聊。最后,孙陆谦抬眼看着符离如渊峙岳的凛凛身躯与周身气概,拍了拍水时的肩膀,叫两人赶快回山中生活吧。
时逢乱世,虽说能人报国,但他不知道水哥儿这恩人的底细,异人必有出处,也许还伴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与杀戮,两人既然已经在山中岁月安稳,便也不必参与到俗世中来。
两国对垒,尸身血海,不多一个他,也不少一个他。
孙陆谦自己已经想好了去处,只在乱世中秉承祖先遗志而已,但希望水哥儿能有个好结果。遁入深山,即便改国更姓,又与他们有什么相关。
于是,等蒋昭殷殷切切的来请人时,水时与符离早就已经启程回去了。
蒋昭坐在厅堂中的椅子上,卫兵被他遣到门口守卫,他沉着的看着孙陆谦这个“圣手”,展露了隐藏在书生羸弱与一片和气的外表下,一身的经韬纬略谋,与翻云覆雨手。
“师兄,蛮族即将攻城,那是个异人,你应该是知道的,力量与筋骨可撼山岳,他去做个开路先锋,对军中有益。”
孙陆谦看着眼前坐着的大昭国昔日第一宰丞,如今却自愿给定北将军做一个后将,劳心劳力的四处征兵征粮。他书生意气之下的筋骨孱弱,但却是捋顺朝中腐弊,一天之内抄斩七百六十二人的狠角色。
“一人如何左右战局,只是空有力气,且并不会听调听派,不若师兄跟你走,或许还能多救些兵将。”
蒋昭一听,即刻扭头看孙先生,探身过去,盯着他的眼睛,“师兄,你可想好了,昔日旧恨要放下!”
孙陆谦摆了摆手,不再多说,只是回到供奉牌位的侧屋,沉默的上了几炷香。
符离此刻正带一路沉思的伴侣,从茂密的山林间飞跃,怕树枝刮蹭到小雌细嫩的肌肤,只把人抱在怀里,严严实实的用双臂挡住。
他低头用硬胡茬蹭了蹭怀中水时的脸颊,然后开口,“你有心事?”
水时感受着符离胸口因说话而产生的低沉共鸣,这人说人类语言的时候已经不再带着兽音,但依旧很不同,一样的音调,他用低沉的嗓音说起来,便很醇厚与苍茫。
“也不是,孙先生说的话也不错,但按他说的形式,若是朝廷前方战败,那蛮人入侵也就在旦夕之间。都说蛮人嗜血凶残,到时候又是一场涂炭。”
“人,总是这样,狼群里,母亲,见过几次,像自然更迭。”
符离说的很慢,又不连贯,但水时却理解了,并受到了安慰。“那群藤人连先生也没听过,想必量不多,就是不知道是哪方的。”
“不是,那瘸子的,味道,不一样。”
水时一愣,从符离怀中抬头,快速奔跃之间产生的风,将符离的小股头辫吹到胸前,碎发抚着水时的脸,“瘸子?你可真行,还挺记人家的短。”
说罢,水时呲眯眯一笑,“是不是啊,哑巴。”
他说的么!这一路上符离话还挺多,磕磕绊绊的和他聊半天了,原来是在这找补呢!
符离却低头,就着水时抬起的小脸,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还咬了咬人家的鼻子,最后唇齿相依的说,“怕你觉得我,闷。觉得山里,闷。”
水时听到符离这样的心路历程,好笑之余,心中却融融的,爱意似涌。
他怎么会闷呢?
挣脱了现代都市钢筋水泥的禁锢,解放于那处方正狭小的居室,拥有了奔跃跳动的能力。
他每日醒在爱人的怀中,忙碌在自然的山野树丛里。见识着飞泉与瀑布,苍穹与冷月,高山与重谷,还有晨雾与流云。
所有顽强与灵性的生命他都为之讴歌,所有更替又无常的季节他都为之赞叹。
他喜爱狼群、骏马、牛羊、鼠兔,他喜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与奔腾不息的生命。
最重要的,他拥有了热烈深沉、又浓厚忠贞的爱情,只要待在符离身边,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是满的,心中是富足的,生命是完整的。
不论他的爱人,是一只幽邃山谷中的野兽,还是来历神秘的遗族。他都爱他,那爱意浓烈,燃烧了自己都不足够,仿佛两个生命缺憾的弥合。
他怎么会闷呢!一生都不足够。
水时伸出双臂,搂住符离的脖子,他往上蹭了蹭,亲了亲符离的下巴,笑着说了一句。
“你不闷,吼的时候,可带劲呢!”
符离登时停下奔跃的脚步,低头眼神莫测的看着露出一口小白牙的小雌,磨了磨牙。
作者有话要说:
水时又开始作死了,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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