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章 留着何用

　　能成为众人领袖的人必定有他的出众之处，就比如正押着钟灵儿和几个禁军侍卫以及两位因为腿脚不便没能及时撤离的老臣走向正喧闹的集市中央的人，他足够有勇气，也足够疯癫。

　　“怎么，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怕别人认出你啊？”钟灵儿是笃定了他们不敢拿她如何，毕竟这一干人之中，最能威胁到池荣嫣的就是她了。同时，也只有她不断激怒面前这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说不定才能在他盛怒之下，借着他那一点意识混沌，找到救下其他人的办法。

　　但那人似乎早就看透了钟灵儿的意图，轻笑道：“小姑娘，你若是真想保全这些人，还是直接交代摄政王妃的去向为好。我这人呢，素来经不起刺激，你这般闹腾下去，说不定会让自己在他们之前去见见阎王爷。”

　　钟灵儿心中有一瞬间的骇然，却也只有那一瞬间。很快她便恢复了镇定，继续勾着嘴角，“你知道摄政王妃算无遗策，怎么就笃定我知道她在哪里呢？她早就预料到你们有如此动作，自然不可能告诉我自己的去向的。”

　　连一双眼睛都不肯露在外面的男人“桀桀”笑出声来，他看向钟灵儿的眼中带着些许轻蔑。“世人都说摄政王妃心怀悲悯，其心中是天下芸芸众生，而后才是家国自己。你觉得那样的人，如何会舍弃了驿站中那些朝廷命官，又如何肯抛下作为她闺中密友的你？”

　　钟灵儿瞳孔一阵收缩，她不清楚面前这男子心思究竟有多深，自己又能与他周旋多久。也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即便能猜到池荣嫣的布局，和她之间也还是相差了许多。

　　蒙面人见钟灵儿不说话，轻笑一声，继续道：“你以为你劝说摄政王妃离开，她就真的放心的回了京城么？”

　　“即便池姐姐不回京城，又能如何？”钟灵儿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强笑着反问道。“你们不过草寇之流，还需要池姐姐回到京城，请动禁军前来镇压不成？”

　　蒙面人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叹息道：“你跟在摄政王妃身边许久，若是能有她半分聪慧，也不至于用这样的姿态来挑衅我。”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蒙面人似乎是有些倦累了，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扶着身后的瓦舍，被黑纱束缚着的面上起起伏伏，像是将要喘不过气来一般。“或许再过几年，你见过更多人和事儿了，便不会和现在一样，这么天真烂漫了。”

　　他好似在说笑，却是真真切切撇下了钟灵儿，走到了这一串队伍的最末端，定在了那面上沧桑无比的老臣身旁。他俯下身子，附在那老臣耳畔，刻意放轻了的声音更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低吟。

　　“摄政王妃跑了，你说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他现身呢？是……”蒙面人说着，拔出一旁同伙腰间的配贱，用冷硬的剑身摩挲着老臣的面颊，“你觉得这样如何？你说那位仁慈善良的摄政王妃，会因为你主动现身吗？”

　　那老臣虽然年迈，可一生都固执，他唾了蒙面人一口，朗声笑道：“尔等鼠辈，也就只会用这些肮脏下作的手段。当时那五皇子妃构陷老夫，叫老夫背上那欺师灭祖的罪名，如今老夫终于沉冤得雪，就是死也瞑目！绝不会是拖累摄政王和摄政王妃的绊脚石！”

　　那老臣说到激动时瞠目欲裂，话落便要朝着蒙面人手中的剑的锋刃上撞过去。

　　“真是个不怕死的老东西。”那蒙面人也是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硬气，不惧生死不说，甚至一心求死也不愿意耽误了池荣嫣和谢玄墨的天下之计。

　　蒙面人今日这大张旗鼓的走到人前，本意是引池荣嫣出面，并不想闹出人命，惹得城中人心惶惶。他丢下手中的长剑，朝着站在一旁的弟兄招了招手，示意他摁住正躁动不安的老臣。

　　“摄政王妃，您瞧见了么？”蒙面人甩了甩衣袖，走上高台大声喊道，“你看看这忠心于你的朝臣、侍卫，不知道你如何忍心看到他们因为你而饱受折磨呢？”

　　池荣嫣离开驿站之后当即改换了面容，此时就站在蒙面人所在的高台对面的楼阁上。她只凭拦而坐，便将这一切全都收入了眼中，一双纤纤玉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掌心是一次又一次掐过之后留下的伤痕。

　　蒙面人在高台上来回踱步，他心中默数着，等待池荣嫣出现。可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熙攘的人群中还是那些想要看个热闹地寻常百姓们，便是言行举止多一些仪态感的女子都在少数。

　　他藏在黑纱之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先是对池荣嫣这近似于缩头乌龟的举动颇为不屑，而后又有些许头疼：他明白池荣嫣和谢玄墨现在留着池梦儿在，是想借着她将肃清朝中奸佞之徒。所以，即便池梦儿现在还算得上是安全，但是该收的苦是半点不会落下的。他们想要救出池梦儿，需得有一个足够有重量的筹码来，如果不是池荣嫣……

　　蒙面人在一瞬间想通了，即便是黑纱也难遮掩他眼中的浓郁的杀意，围观的百姓们被这点可怖的气息震慑住了，只觉得脚下升腾起一点寒意。

　　“真是见鬼了，”有百姓窃窃私语，“这光天化日的，怎么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你看上边那同摄政王妃叫嚣的疯子，可是因为他的缘故？”同行之人大胆猜测道。

　　那人抖了抖身上都忽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伸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连连摇头又要拉着自己的好兄弟赶紧离开：“不知道，看他把自己包的这么紧实，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哎，这热闹还是别凑了，赶紧先走吧！”

　　围观的百姓们大多有次想法，纷纷都往四下散去，想要躲开缠着他们的阴凉之感。

　　他们遵从本心的行动着实让人诧异，但他们终究只是寻常百姓，虽不至于弱不禁风，但相比那些习武多年之人还是差了些。最后几个百姓们还没走远，就被几个瘦骨如柴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摄政王妃！”蒙面人并未急着将那些无辜之人处置了，而是继续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你不出来，没关系！我们换一个玩法也行！这城中百姓有万余人，不知道王妃以为鄙人每日杀害一人，这些百姓们何时才会受够了折磨，群起而攻我？”

　　池荣嫣坐在远处，又攥紧了手中的杯盏。蒙面人如此卑劣，不再只是想引她现身，只怕另有所图。

　　果真，不多时就听见那蒙面人继续道：“摄政王妃不愿出来一见那便作罢，只不过鄙人为了五皇子妃而来，自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鄙人且要看看，摄政王妃您和摄政王是否能面对着这一众无辜百姓，还无动于衷呢？”

　　池荣嫣皱起眉来，心中动念，潋滟将出。

　　这一剑过去，只要将那蒙面人心脏洞穿，便能破解了当下僵局。但她从驿站离开之后也从未远离过，自然也听见钟灵儿对这群来历不明之人身上的种下的毒的详细说明。只看那蒙面人怪异之处，应当是唯一成型了的“炸药”，也难怪他有如此魄力，胆敢当街挑衅。

　　心中几番斗争之后，池荣嫣深呼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压下了强杀了这群歹人的心。

　　那蒙面人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短暂沉思之后朗声大笑着补充道：“鄙人本是江湖上散客，虽然当年那颗侠义之心早就被岁月磨损了，但是尚且还算有些人性在。鄙人不愿让摄政王妃和摄政王看轻了去，那今日就暂且饶了这些百姓如何？但是明日，鄙人若是再见不到摄政王妃您的身影，也得不到有关五皇子妃的一点消息，那就莫怪了……”

　　说完这些之后，蒙面人甚至好心的给了池荣嫣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才招了自己的一帮兄弟们打道回府。

　　池荣嫣缓缓站起身，倚靠在栏杆上，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最后转入一条看不真切的巷子中，彻底失去了踪迹。她眼中沉着墨色，想要将这群人千刀万剐了的心思愈加凝重。

　　“冷静。”

　　池荣嫣轻启朱唇，这般自我劝慰道。

　　片刻后，她与店中小二要了笔墨纸砚，将这两日所经历的一切以十分精简的语言概括下来，再将那整齐的宣纸上由小楷点缀的一点边边条条撕了下来。

　　她将那点零碎的纸张攥在手中，转身出了厢房，望着空中盘旋着的那几只雄鹰。似是万物有灵，又或者是九王府中驯养的用于传信的猎鹰分外有素，只允池荣嫣观望片刻，就俯冲而下。

　　池荣嫣抬手，将小臂供与那猎鹰停歇。然而猎鹰似乎忧心自己回将池荣嫣那瘦弱的小臂折断了，盘桓在她身边许久，最后还是借着栏杆停了下来。猎鹰将自己的脖子抻直了，轻轻蹭了蹭池荣嫣的手背，好似在因为自己不曾顺着她的意思而道歉。

　　池荣嫣见它如此，心中积聚着的负面情绪散去了几分。可很快，她心中又生出新的忧虑来，一双桃花眸中浸染了点点哀戚。她伸手轻轻抚摸过猎鹰的脑袋，柔声嘱咐道：“此去，务必小心。”

　　不知道猎鹰是听懂了池荣嫣的话，还是明确地感知到池荣嫣周身萦绕的那点关心和担忧，竟然上下晃动了一番脑袋，然后才震翅冲向碧蓝的天空。

　　九王府中，谢玄墨和左白衣等人又一同聚集在书房之中，收到猎鹰带回来的消息后，谢玄墨便是将手中杯盏衰落在地。仍由那上好的瓷器在与地面接触之后破碎、迸溅。

　　“王爷，可需要臣现在就去杀了那妖女？”许子濯素来是个暴脾气的，见到那些人如此胆大妄为，胆敢当中挑衅摄政王和摄政王妃的威严，最先忍不住开口。

　　“你可消停些，莫要再在这紧要关头上添乱子了。”左白衣自从上次受教于池荣嫣之后，又有了极大的长进。“王爷，王妃当初留下五皇子妃必然有她的理由，再加上如今朝中动荡不安，只怕是必须得留下五皇子妃以平定追随与她的那一众朝臣。”

　　金玟思索片刻，而后轻轻点了点头，附和左白衣道：“臣以为左相大人所言极是。王爷和王妃留着五皇子妃到今日，一是为了朝廷能稳定，这第二便是魑魅说的那些话。倘若真依照许侯爷所言，直接杀了那五皇子妃……只怕如今本就混乱的局势，会更加折磨人啊！”

　　谢玄墨本也是沙场上铁血铮铮的男儿，如何愿意处处受制于人。若不是许子濯抢在他前头开了口，他也是要当机立断，斩了那池梦儿的。

　　左白衣和金玟相权，却也没说明白个所以然来，他便不解地询问道：“此时还要留着那池梦儿有何用？她毒害圣上在先，祸乱朝纲、劳役百姓，使得大殷上下不胜其扰在后，她身上背着的罪名，哪一条单拎出来都足以要她死上千次万次的。如今，有人以无辜百姓的性命做要挟，本王还需得受制于那群歹人不成？”

　　左白衣摇摇头，“王爷之心臣能理解，但是王爷可曾想过，当真杀了那五皇子妃，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谢玄墨沉默下来，如今边境战事未曾平息，若是魑魅所言属实，那么战火必烧向京城，到时候百姓们所受的疾苦就不只是天灾了。但这到底是虚妄，谢玄墨并不相信那处于强弩之末的魑魅，当真还有能力控制了相隔千里的大将。

　　左白衣瞧见谢玄墨眼中仍旧有些不服气，当即将自己的看法尽数道来。

　　“王爷现在杀了五皇子妃是能泄恨，但是那些草莽如何？他们若是知道自己的主子殒命，是先放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和几位老前辈，还是决心要他们一同陪葬呢？再说如今朝中局势，王爷今日早朝时可曾感受到他们逐渐活泛起来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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