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箫云皎足足在凤鸣山呆了五日。
这几日她不是召柳溪抚琴,就是看薛平作画,更别说和江逸珩下棋,与南鹤喝酒……
可谓是醉生梦死。
直到正月二十四这日。
她似终于厌倦了在山间别苑的享乐时光,开始命人收拾东西回公主府。
如她来时一般,一路声势浩大,向城内的每一个人宣告着——长公主回府了。
同在都城的卢府今日正张灯结彩,戏班杂耍请了一堆,庆贺卢老太太的六十大寿。
卢御史是东晟出了名儿的孝子。
虽说出了一位皇后,可祖母十分清醒,知道母家子弟没什么大才,从不偏袒自己母家。卢家在仕途上也愈发萧条,嫡出一支尤为不中用,身子弱的走两步就咳嗽,身子强点的没生多少脑子,以至于卢氏能在朝为官的全是旁支子弟。
箫云皎在查卢家这群人的时候曾不屑的说过,若是这些世家大族再硬撑着只和自己沾亲带故的世家联姻,再过个几十年,不止嫡系如此,连家生的奴仆都得成个傻子。
卢克己就是在这些旁支子弟中硬生生凭自己的脑子和孝顺贤名儿杀出了一条通天大道,坐上御史大夫的高位的。
于是今日卢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办的真可谓是风风光光。
“崔家,王家,岳家皆是派了长房子媳去贺。户部尚书李大人,侍郎陈大人携妻儿亲贺,还有……”
“好了,”箫云皎打断了南鹤的话,“本宫还是亲自去一趟看看吧。”
南鹤惊讶的睁大眼睛,“公主千金之躯,竟要亲自去给卢家贺寿吗?”
箫云皎理着额间花钿,不由叹了口气。
南鹤确实武功了得,是个得力干将,可他这头脑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若是不准备出门,她何苦足足在妆台前坐这半个多时辰?
“你去歇歇吧,今天就叫江逸珩随我去。”
回头若是准备杀人越货再叫南鹤好了。
……
卢府内,一出五女贺寿方才唱罢,卢老太太听的眉开眼笑。
“这和春班不愧是红了十几年的戏班子,让人听着就是舒心啊。”卢老太太笑呵呵地让侍女一番打赏。
陪坐的官家夫人忙应衬,“这唱的好到是其次,卢大人一番孝心才是真真难得。这和春班的堂会在这正月里可难定呢!”
老太太儿女孝顺,卢克己争气让她这个旁支媳妇在族里都多了几分说话的底气,周围来往的人也都给她面子恭维着。日子过得舒坦极了,六十岁的人头发还有许多是黑的,眼神乌黑,眉目舒展。
“我倒是不想办的这般声张,偏偏孩子们一番孝心不好拂了去。”卢老太太拿过戏折子递给说话的妇人,“李夫人也点两出吧,省的陪着我这老婆子净听些老腔调。”
“哪里的话。”那妇人便是李青蕊的母亲——户部李大人的夫人。
搁在别处,她也是那个被众夫人捧着的主。可在这里,哪怕是卢家的一个旁支她也要低眉顺眼陪人家老太太听戏。
接过戏折子,李夫人顺着老太太喜好又点了一出满堂春,成功换来卢老太太满意的笑。
后排坐着的陈家夫人陪着笑,几乎都插不上话。想到自己家夫君说过还得求着卢大人办事,不由得更加心急。
顾不得热脸冷脸,陈太太凑到卢老夫人跟前赔着笑道:“老夫人福寿满堂,这出满堂春正合了您的福气。依我说啊,还要点一出宴瑶池,才能唱出今日的热闹呢!”
后院戏台女眷们使出浑身解数让卢家老太太合不拢嘴,前院茶会上卢大人也陪着众位大人饮茶论诗。
热热闹闹的一直到了寿宴开始。
卢老太太坐在主位,赴宴宾客按官职地位一一排坐。虽说东晟并无男女大防,可卢家还是用屏风隔开了女眷。
按照辈分,从小辈们先开始给卢老太太拜寿,直到卢克己这个亲儿子跪在老太太脚边——
头还没嗑下去,只听门外一声底气十足的通传
“长公主驾到——”
偌大的宴会花厅定格了一瞬。
通传声由远及近唱了三次,第三次时厅内所有人已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仪态,规规矩矩站成几列垂头候着,哪怕是今日风光无限的寿星——卢家老太太,也得打头在门边恭候。
通传声刚落,只见一只金线绣凤纹缀明珠的鞋尖踏过花厅门槛,带动着烟霞红的云锦百福褶裙轻轻飘动。
一屋子的人或跪或拜,齐声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道了免礼将这群人叫起身来,箫云皎才缓缓开口:
“本宫可是来晚了?不知这卢家寿宴,可否还能容本宫沾沾福气?”
卢家老太太是一屋子里辈分最大的,又是她的寿宴,心里很是没底地回了句场面话:“长公主驾临,鄙府真是蓬荜生辉,自然该上座。”
其实若论辈分,她还是箫云皎祖母隔了许多房的堂弟妹,真真是箫云皎不知表了多少房的表舅奶。
可谁敢在长公主面前攀这门亲戚充大啊。
她们家这一房不受族里看重,全屏谨小慎微才有了如今这份家业,卢老太太自然聪明的只论君臣。
卢府的下人也是机灵,当即手脚麻利重新换了主位摆设,箫云皎稳稳当当往位置上一坐又道:
“各位别拘着了,本宫今日从凤鸣山回来,听闻卢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办的甚是热闹,突然便想着来讨杯酒吃,各位都坐吧。”
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她又道:“对了,既然是贺寿,本宫也为卢老夫人带了些贺礼,珩之……”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江逸珩合掌轻拍了两下,便有公主府的侍女抬着红漆托盘进来。
……
“这是……”看着托盘上的礼物,有人不禁发出了疑问之声,又突然反映过来这是长公主的贺礼,赶忙低头捂住嘴巴。
箫云皎将众人眼色尽收眼底,不慌不忙的开口道:“说来有缘,今日下山时山间野松伸出的一根枝丫正好伸出挡住了本宫的车驾,本宫便命人砍了下来插入盆中制成了这青松盆景。老夫人六十大寿,正应了松鹤延年的好意头。”
卢克己听完箫云皎的一番话心里直打鼓,还要顾着这一厅的宾客家人,赔着笑脸道:“多谢长公主费心赐福,臣代母亲谢过长公主。”
这一盆随意砍下来的树枝做成的盆景不知能活几天,难道这是公主在借松枝告诫他不要挡了她的路,否则死活可不好说了……
这么想着,卢克己冷汗直流,看箫云皎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慎得慌,就算此时她只是在与卢老夫人闲谈,也成功地让卢克己如坐针毡。
“本宫听闻,卢老夫人最是诚心礼佛,今日还为老夫人特意请来了永宁寺一空大师手抄的佛经,不知老夫人可否喜欢?”
这话问的卢老太太也开始流汗,东晟佛道并行,佛教中如今最有名望的便是一空大师,就算她礼佛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哪敢在此时说不喜欢呢?
于是卢老太太笑得更加灿烂,“一空大师抄录的佛经,又是公主所赐,必然是灵气逼人,老身谢过长公主。”
说着便要跪接——
“老夫人免礼。”箫云皎及时让出岫把人扶住。
不等卢老太太说什么,她便接着道:“这里酒肉皆是庸俗之物,如何能在这里接佛经呢?”
“不如,老夫人移步佛堂接经。如何?”
这礼送的,直接给人家老寿星撵走了也是前所未见,宾客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箫云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岫和樱草热情的扶着卢老夫人出了花厅,箫云皎又突然开口道:“其实……本宫今日前来,还有一桩事。”
卢克己一头雾水,只得道:“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本宫只是想和卢大人,做一笔生意。”
箫云皎笑得慈眉善目,“本宫的门客十分喜好书画,更崇敬修竹先生。本宫便想着将宫里前些年查没的《观音图》拿出来品鉴一番。可谁知……”
人群中,不知是谁的酒杯被打翻,箫云皎眯着眼扫了过去,等着花厅重新安静下来接着开口:“谁知,这宫库里的东西……竟然不翼而飞了。”
“什么?”卢克己不由站起身,“臣一定竭尽全力,调查宫库失窃一事。”
“坐坐坐。”箫云皎摆着手让他重新坐下。
“事情本宫已经查清楚了。是迷了心窍的宫人一时贪财,将库房里头的财务偷盗出去变卖,如今人也已经畏罪自尽。”
要是这么简单能查出来她就不来这了,用得着他卢克己去找一个找替死鬼。
“可这《观音图》却被不知情的人买了下来,几经辗转,如今就在卢大人府上。不过卢大人不知者不罪,本宫也不是强取豪夺之辈。这图是万物阁以两千两之价拍出去的,本宫便用两千两再把它赎回宫去,可好?”
对上箫云皎的眼神,卢克己冷汗直流,他刚刚才偷偷摸摸收下了陈家送来的礼,这边箫云皎便找上门来“赎”,真是要把他置于刀尖上啊!
“公主恕折煞微臣了。”卢克己慌忙跪下以头抢地,“这画本是查没之物,阴差阳错流到微臣府里已是微臣不查之过,怎敢让公主赎买啊!”
看箫云皎只笑不说话,卢克己更是脊背发毛,忙使眼色让人把那画取来恭敬奉上,“公主,画在此处。”
箫云皎转头看了一眼江逸珩,后者便接过画卷展开欣赏。
“不愧是修竹先生的画作,在下真是大开眼界。”江逸珩眼中满是赞叹,“那贼人在宫库众多珍宝之中将此画盗出,好在是卢大人巧合收下,不然在下此生怕是没有这等眼福了。”
箫云皎看他如此赞许,也是一脸满足,“如此,卢大人也算是护画有功之臣,不知此画,是何人所赠啊?”
她兜兜转转,终于问出了让在场的陈大人如临大敌的问题。他也不知这位长公主想做什么,但此时和这幅宫中流出的画有关的事情,他还是不敢隐瞒丝毫。
于是陈秧低着头,以一个快把自己的老腰折断的姿势躬身跪在箫云皎面前,“回公主的话,这话是微臣送来的。可这是从宫中流出的画,微臣却是绝不知情啊!”
就算他知道这画是宫里出来的,他也不敢认。不管公主是说他老眼昏花也好,有眼无珠也罢,总比私藏宫中之物罪名来的小。
“本宫自然相信陈大人不知情。”箫云皎嘴上说的宽容,却没有一丝一毫叫地上跪着的两人起来的意思。
“说来惭愧,万物阁竞拍那日,本宫也在那里。见到这画,本来是想自己怕回去息事宁人算了,可谁知一幅画竟然拍到了两千两之高的价钱。”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瞎话,
“本宫府上人多了些,一下子拿出两千两实在是捉襟见肘,回去筹谋了多少才挪出来了足够的银钱,这才想着今日来卢大人府上求画。不知陈大人有何治家之道,能把陈府打理的如此富庶,可否指点一下本宫啊?”
陈秧当即吓瘫在了地上,哆哆嗦嗦说不上来话。
箫云皎也不再追问,这些官员中饱私囊的不在少数,陈秧想让儿子走旁门左道,正和陛下想推行的科举大相径庭,他不当这个出头鸟谁当?
“卢大人,这件事也交给你,知道这发财的法子,可别忘了告诉本宫和陛下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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