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梦醒
一缕晨曦挥洒在离府的屋顶上,离善朴径直走到门前,没有再回头看唐棣,迟疑了一瞬,抬手轻叩大门,转瞬间大门开启,两个小厮一脸欣喜的迎他进去,大门重新合上。
唐棣眼见离善朴进了家门才转头离去,回想着他刚刚落寞的眼神,突然停住脚步,身后的唐武反应不及,险些撞到她身上,赶忙侧身一步躲闪过去,“你干啥?”
唐棣眉头一紧,低头念叨着,“听说离刺史是个颇为严肃的长者,我该不会害他挨打吧?或者罚跪三天三夜,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她原地来回踱了两步,“按说不会,连那堵冷面人墙都不知道他昨晚去了何处,随便编个理由蒙混过关就好了。”
唐武冷笑一声,“你还有心思管他?先想想你自己吧,要是让舅母知道你昨晚在青楼里跟男人睡一屋,皮不掀了你的。”
唐棣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自己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也不知道爹能不能帮我骗过娘。
她瞥见唐武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得一脚跺在他脚上,“你回去不准乱说,听到没有?”
唐武痛得抱着脚乱蹦,嘴里斯哈声不止,缓了好半天才无奈点头,气鼓鼓地跟在她身后。
离府的两个小厮跟着离善朴向内宅走去,泓澄听到有声响,快步从耳房出来,紧绷了一夜的冷面终于舒展开来,从上到下打量了离善朴一番,拱手上前,“公子。”
“嗯”,离善朴点头,“我爹醒了吗?”
“大人早就醒了,这会儿在书房。”泓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语调比平日里轻快了不少。
此时天色微明,书房内亮着灯,门口的侍从推开门,躬身请离善朴进去。
“爹,儿回来了。”离善朴立于书案前,面有愧色。
离川海放下手中的卷宗,抬头望着他,见他衣袍微皱,一头乌发凌乱,眼神尚有些许迷离,问道:“喝酒了?”
“是”,离善朴垂首,“唐姑娘昨夜来找儿子,说马本初遣手下朱锦融拉拢唐庄主一起对付爹,朱锦融昨夜安置在醉春楼,儿想从他口中得到些密报,便跟唐姑娘去隔壁房中守着。”
“醉春楼?”离川海眉头一皱,眼底一片愕然。
“是”,离善朴手指捏着袖口,停顿了一瞬,“房里的菊花酿清香扑鼻,儿便尝了一口。”
离川海半晌没有言语,看着唯一的爱子神情复杂,他一手带大的儿子,他比谁都了解,若说儿子为了得到密报就出入烟花之地,他是万万不信的,儿子正直清朗,绝不会涉足那种地方。
二十岁生日那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仅喝了一口便醉的不省人事,从那以后滴酒不沾,怎么可能会轻易去尝酒?
况且昨日泓澄说唐姑娘来府上时,并未说明要带他去何处,他如此说,倒像是故意在为她遮掩。
他自幼懂事,从不欺瞒父亲,可如今……泓澄说唐姑娘似乎对他有意,看他这副样子,显然也动了心了。
离川海叹了口气,言语间有些无奈,“善儿,唐庄主和唐姑娘两次相助,爹心中感激,但你与王家侄女已有婚约,行事理应更加谨慎些,且不可失了分寸,你与那位唐姑娘,今后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离善朴捏着袖口的双手一紧,朦胧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之色,回了一声“是。”
离川海见儿子果断答应下来,身体向后靠了靠,眉眼渐渐恢复了平静柔和,“回房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吧。”
离善朴正欲退去,又转回身,声音微沉,“爹,昨夜儿听见马本初的手下说,他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北上江州,打算切断泸水河的粮道,再从东面突袭,还说并未指望唐庄主出手相帮,只要他中立便好。”
离川海捋着胡子,面色如常,大战在即,军中之事他与儿子早已部署妥当,马本初想断他的粮道绝非易事,淡然道:“知道了。”
卧房内,离善朴背对着窗子坐在桌旁,晨光熹微,在他身前映出一条清浅狭长的影子。
良久,他起身更衣,一块折的四四方方的月白色帕子掉落在地,俯身拾起,帕子的一角用黄绿色的绣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棣”字,绣工粗糙的像是出自孩童之手,与她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字迹相比简直天差地远。
他轻笑着看着帕子出神,回想起昨夜醉春楼内的点点滴滴,心底又是一阵细浪翻滚。
昨夜随她出去,还让她牵着手腕,他自知不妥,却不知怎的,抑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出门那一刻,他自欺欺人的以为,与她见面仅仅是为了听她说些机密,没想到就此迷恋上她的率真爽朗,迷恋上与她相处时的旖旎温情。
但他已有婚约,与他携手一生的那个人必定不会是她,即便再美,也不过是烟雨一梦罢了。
他将笑容敛去,重新折好帕子,掀开柜子最低层的箱盖,把帕子轻轻放进去。
唐棣,你我本无缘,又何必相见,就让这段过往从此尘封在记忆中吧。
直到日上三竿,唐棣和唐武才回到从栖山庄,二人在梅林边上蹑手蹑脚地左顾右盼,向北没走多远,就见葫芦抱着一叠衣物经过,见到她木木地上前,憨声憨气地道:“小姐,夫人让你去见她。”
唐棣脑中嗡的一声响,完了,这下彻底惨了。
唐武听见没他什么事,如获大赦一般,拔腿就跑,留下唐棣一人垂头丧气地向杨君兰房中挪去。
“昨日我下山,爹爹到底帮我编了什么说辞?万一说差了可怎么办?要不要先去找爹问问?若是让娘知道我回来后没有马上去见她,肯定火气更大了!”
唐棣边走边琢磨一会儿该怎么编才好,一段不算远的路,足足走了一刻钟。
杨君兰门前的院子里一个侍女都没有,唐棣喜忧参半,根据她十八年的经验,娘此刻正在房中对爹大发脾气,但只要爹爹在,总会帮她的。
果不其然,她缓缓靠近房门,三尺之外就听见杨君兰的咆哮声,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微不可闻,“娘我回来了。”
“跪下!”杨君兰尖锐的怒吼声几乎要刺破唐棣的耳膜,吓得她全身一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唐玉山在一旁缩头缩脑,小心地拉扯杨君兰,“夫人消消气。”
杨君兰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步,“你喜欢那位离公子,下山去找他便算了,竟然宿在外头,一整夜都不回来……”
唐棣猛然抬头看向唐玉山,又气又委屈,鼻子一酸涌上泪来,赶忙低下头去,在心里不停地埋怨唐玉山不讲义气,说好了替她遮掩,却出卖她,以至于杨君兰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
直到杨君兰吼道:“昨晚睡哪了?”唐棣还沉浸在被唐玉山出卖的痛苦中,以为唐玉山将她去醉春楼一事也告之给杨君兰,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直言道:“昨晚一直待在醉春楼了,就宿在那里,没有出去。”
杨君兰听说她夜宿青楼,登时气得浑身颤抖,攥紧指尖刚要上前,惊得唐玉山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抱住她,冲着唐棣吼道:“你个死丫头,外面跪着去!”
唐棣看都不看他,紧抿着嘴唇,猛地起身推门出去,看着门口的石子路瞬间滴下泪来,气鼓鼓地跪下,片刻就硌得膝盖生疼。
屋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山崩地裂,反倒出奇的安静,不出一刻钟,唐玉山灰头土脸地出来,往地上瞥了一眼,“妈的,忘了门口是这奶奶路了!”
他大步流星走到唐棣身边,一把拎起她,“你傻啊?这地你也跪?”
唐棣气恼地推开他,又跪在地上,“不是你让我跪的吗!”
唐玉山没有再言语,慢慢悠悠地在她身边跪下。
唐棣扭头看着他,一肚子怨气瞬间全消,甚至有些愧疚不忍,“爹,你不用陪我的。”
唐玉山把衣袍前襟折了折,垫在膝下,尴尬地提着嘴角,“爹也没想陪你。”
唐棣怔了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从小到大,她见过无数次爹被娘骂的低眉垂目的样子,可跪在门口,这还是第一次,忍不住打趣他,“爹,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堂堂一山之主,这样也太丢脸了吧!”
唐玉山无所谓地笑笑,目光悠远,“你娘照顾我半辈子,又给我生娃娃,让着她点儿不丢脸,爷们连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好,不配叫爷们。”
他眼底的笑意退去,涌上一抹忧伤,“当年小子生病,我把你娘一人扔在山上,是我对不住她。”
十三年前,唐玉山的幼子唐延刚满三岁,入冬后病了好几天,刚好些,唐玉山就带着一众弟兄下山端了鲁西一个恶霸的老巢。
走了没两天,唐延旧疾复发,高烧不退,杨君兰日夜无休地抱着他,派人寻遍山下的名医,想了不少法子仍不见效,不出七天就死在她怀中。
那一夜大雪纷飞,她无助地跪在雪地里哭喊了一整夜,之后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康复后身子也大不如前。
这些年杨君兰想再为唐玉山生下一儿半女,却一直未能如愿。
唐玉山后悔当时没有陪在她身边,让她独自面对爱子的离世,让她那般无助、痛苦,暗自发誓此生永远陪着她,即便远行也要把她带在身边,永不负她。
他本就疼她,从那以后更是对她百依百顺,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唐棣看着父亲,眼里含着泪水,虽然娘这辈子波折坎坷,承受着家破人亡及丧子之痛,但有爹爹这般疼惜她,也算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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