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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初探新安镇


自曾晚晚懂事以来,她便对全天下所有的男人充满了敌意,什么曾无庸陈水深,即便是自己的丈夫高莽枝,自己有时也是深恶痛绝的。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她便对这些男人怀了刻骨的仇恨,有时甚至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如曾乘风般十恶不赦的人,将这些玷污了自己的男人一个个亲手凌迟。

可自从得知了自己已身患不治之症,又遇到了民间捧为天人自己也敬若神明的无忧公子,且又与父亲再次见面后,自己一颗早已死去的心开始一点点复苏了,阴暗的角落里也透进来一丝丝阳光。

她仰慕无忧公子的气度与胸襟,这种仰慕虽已存在心中许久,但只是在和他真正结识了之后才开始蓬勃生长起来的,且越和他接触,便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值得全天下所有的女子去爱,他胸怀坦荡,正直果敢,侠肝义胆,英俊潇洒。。。有时甚至觉得,为了他,她都可以去献出自己的生命。她知道自己不够资格去接近无忧公子,她这样卑微的女子甚至连喜欢他都是对他的一种玷污,因此她只能把这份爱慕和关怀藏在最深处。若上天垂怜,让自己还能多几年的寿命,她惟愿自己能为无忧公子分忧,为父亲分忧,让自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小姐,那无忧公子是不是逃了?”魏忠悄悄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

曾晚晚瞪他一眼,“胡说,他为什么要逃?”

“咱们虽然收来了这些茶叶,但茶农的大部分余款都是尚未支付的。他若这时候潜逃了,咱们可怎么办?”魏忠撇撇嘴。

“若是他要得那些钱,为何不早离开呢?待收得这些茶叶堆在这,又支付了一部分给茶农他才携款潜逃,他岂不是傻?”

“有这些茶叶在这,又支付了部分款给茶农,他正好可以麻痹我们和曾氏父子啊。到时候他若是说款已交给我们,是我们昧了这笔钱,你说到时候曾家是信他还是信我们?”

“无忧公子怎么会是这种人,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赶紧去做你的事,别在这乱嚼舌根了!”曾晚晚见魏忠如此诋毁无忧公子,不禁有丝丝怒意,狠狠瞪了魏忠一眼,口气也略加重了些。

“哦,知道了。”魏忠讪讪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包茶叶泄愤似的丢回茶叶篓里,“开个玩笑而已,至于生气么?”。

“你干什么?拿茶叶撒什么气?”曾晚晚霍地站起身,将那包茶叶从篓中拾起,见完好无损才又轻轻放回去,抬眼看见魏忠满脸不高兴,才觉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其实,魏忠于她而言,名为仆人,实则爱人亲人友人,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是全心全意为她好的,非魏忠莫属了。

“这无忧公子就这样好么?我可没觉得,你不觉得他时常鬼鬼祟祟,藏头藏尾的吗?”魏忠不服气地道。

        曾晚晚轻叹口气,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但仍然坚定地道:“魏忠,无忧公子绝不是这类人,他若是为钱而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凭他的身份,不论是找曾家还是找景王爷,谁都能满足他钱财的需要。”顿了顿又问道:“你是如何觉得他鬼鬼祟祟呢,我倒觉得他坦坦荡荡,从无遮掩,是十足的正人君子。”

她虽如此说,但忆起无忧公子有时的行事作风,也确实并非毫无遮掩,反倒时常给人一种神秘感,既然魏忠也有此感觉,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哼,每次吃饭我让他一起和我喝几盅,他从来不喝;每次去方便,他总是要躲得远远的;我要是和他开几句玩笑,他就不高兴;我有时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  一点也不坦荡;一到天晚,他动不动便消失不见,有几次我可悄悄去扒过他的门缝,时常晚上都不在房内;还有,他看你的眼神,也一点不像个正人君子,不仅色眯眯的,还和你明明更亲近。。。他呀,要么便是瞧不起我们这类下人,要么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直藏着掖着。”魏忠见天色将晚,前来送茶叶的人渐渐稀少,自己和小姐也轻松了许多,见小姐无端将自己骂了几句,心中甚是不痛快,因此趁着这股怒气一股脑将心中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

曾晚晚稍稍脸红了下,无忧公子眼神里时常传递出的柔情,确实令自己心神摇曳,有时她甚至恨自己为什么出身风尘,为什么已嫁作人妇,为什么又身患绝症,若非如此,她也要像那些热情大胆的南中纳西女子一样,去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这纯属你的臆想,他哪有色眯眯的。。。”曾晚晚稍稍辩解了一句,又问:“你说他时常夜里不在,是真的吗?”她想起前些日子,好几天见无忧公子都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还黑着眼眶,打着呵欠,问他是否太过操劳缺乏休息,他只简短回答说不适应新环境,失眠了。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问小七他们几个。”魏忠不待曾晚晚反应,便大声招呼不远处的两个家丁,“小七,小五,你们两过来一下。”

两个家丁放下手里的活计,很快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曾晚晚本不欲张扬,但见自己不问,魏忠也会问了,只得先开口道:“无忧公子,是否尚在房内?最近是否时常外出?”

那名叫小七的答道:“大小姐,最近有几个晚上,我确实看见无忧公子外出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知道。”

曾晚晚命他们退下,魏忠又悄悄道:“小姐,我可没瞎说吧,这无忧公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神神秘秘,令人难以琢磨。”

晚晚没再搭理他,收拾起手中的账本便回自己房间去了。既然无忧公子和药圣谷的人都是为国为民的,他们必然有自己的筹谋,之所以他独来独往,想必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去帮助他吧。想至此处,她内心不禁一阵怅然。

是夜至晚,她都始终不能安眠,聆听着各种动静,盼着无忧公子能尽快回来,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只听得落叶沙沙之声,便在这似有若无的微声中沉沉睡去了。

普洱镇距离新安镇,快马来回大约两个时辰。若是一个人行动,攸乐自然是在新安镇把自己该办的,想查的全都弄得明明白白再前往普洱镇,只是此行还带着曾晚晚。虽然知道此女子并非坏人,但仍不便随意透露自己的行踪。于是,她只能趁夜出门,到新安镇去探一探。

李大新已将当年他们下榻的客栈,曾家别院的所在,甚至县衙的所在等均详细告知了,攸乐很容易便一一摸清了这些地方。第一晚,她来到了悠茗轩,这里依然如李大新所描述的那般,装修雅致,楼下几张八仙桌古朴而结实,楼上走廊内整夜燃着几个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上均挂着客栈店名“悠茗轩”。也见到了被他们嘲笑长着一双“吊三角”眼的店家,攸乐见那店家虽长相丑陋,但为人颇实诚,便主动和他聊起当年那桩轰动新安的案子。店家忆起当年事,思路和表达都相当清晰,说到那一对在他店里下榻的主仆,忍不住连连叹息,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老人家,您觉得那仆人像小偷吗,  真的是他偷了茶引?”攸乐试探着问道。

“当年那一对主仆,我印象是颇为深刻的,一是因为那主人气度不凡,气质清雅,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富贵子弟,那仆人虽油嘴滑舌,但对主人仍是恭恭敬敬,体贴入微,且二人关系亲密无间,实不像外界所盛传的那样。“店家拧眉回忆着,一双吊三角眼在油灯下眯得更细,但细缝中透出的光却是深邃的,他盯着油灯中跳跃的火苗,似要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可怖的时段。

“外界怎样盛传?”

“县衙给出的通告是,那仆人觊觎主人财富已久,趁主人宿醉之际,欲偷走茶引后再偷偷离开主人,独自在南中地区采集茶叶。若非当晚误抓了主人,这仆人也便悄悄带着茶引远走高飞了,而主人因丢了茶引不敢声张,只得自行离开。但那晚我记忆尤其深刻,仆人醉醺醺一人归来,当时还告诉我说他家主人今晚高兴,和一名纳西族女子一见钟情之类,说完便自行上楼睡觉去了。第二日还是我派小二上楼去敲他的门,他才醒来的。若他真存了要偷茶引的心,岂不当晚趁主人醉酒之际便悄悄离开了?再说,这茶引上是标明了采集地点的,只能到某地去采收茶叶,主人若发现仆人带着茶引逃离了,岂不会紧跟着赶往指定的茶叶采集地,将那偷茶引的小贼抓个现行吗?”店家摇头晃脑地分析着,感叹道:“如此简单的道理,我都能想明白,县太爷为何会想不明白呢?”

“除了你,还有其他人质疑吗?”

“当然没有了。”店家疑惑地盯着攸乐:“他们是因为住在我这,我才将事情经过知道的如此详细。外人不知详情,怎会知道这些疑点?还不都是县衙怎么说,就怎么判吗?”

“那您为何从未对外人说起这些呢?”

“我只是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过自己的日子,开自己的店,哪里敢去质疑县太爷啊,再说了,即便我说了别人也不一定就信。”店家有点奇怪地望了一眼攸乐。

“当年,这桩案子发生的时候,那被害的高家人就没来打听过吗?”攸乐那时候还太小,对于当年事毫不了解,等稍大点时,又怕勾起父母的伤心事,不敢去问详情。到如今,想要了解一切详情时,高家又已支离破碎,自己不得不隐瞒身份亲自查询当年旧事。

“嗯。。。”店家拖长了鼻音,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年,是曾经来过一个姓高的客人,哦,那客人是个瘸子。”

攸乐心一惊,原来当时竟是高莽枝来的,不过想想也是,母亲当时估计旧病复发,父亲脱不开身,二哥当时已经离世,其他的弟妹都还小,除了高莽枝确实无人可以前来了。

“情形如何呢?”

“我记得,当时那高姓客人是由曾家少爷曾无庸陪着过来的,粗粗找我了解了一些他们住宿的情况,并未细问。其实,我倒是有心和那客人多说几句的,可那曾公子一直和高公子寸步不离,且高公子似乎也并无想要深入了解的意思,我便断了这心思了。”

攸乐只能内心发出一声长叹,莽枝大哥,他什么时候能让自己满意一次呢?

“客官,这案子已经过去近十年了,据说直到现在那偷茶引的仆人都未曾落网,你从哪来,怎么今日提起此事?”说完将攸乐上上下下打量,一双小眼滴溜溜转,可想见其脑子里必是千回百转。

“哦,实不相瞒,我来自京城,便是那仆人的朋友。当年得知此事时,我们皆是五雷轰顶啊。虽说他平日里是有些油嘴滑舌,但绝对是人品可靠,父母均老实巴交,他是不可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只是,我们远在京城,又是罪人亲友,不敢随意走动,有苦也只能自己吞啊。多年来,我那朋友不知藏于何处,连其父母也不知道,我受其父母所托,特来此探听此事原委。”攸乐胡诌一气。

“那,都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才来呢?”店家还算有点头脑,不是那么轻易被糊弄的。

“前些年是不敢,听说他犯了大错,哪敢到处打听?这些年是自行摸索出了一些线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这来的。且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官府早把这事都快忘了,我才敢来啊。”攸乐怕他继续盘问,连忙转换话题:“那曾家,你们可曾了解?”

“哎哟,那曾家可了不得,是咱们新安的骄傲啊!”店家忽然兴奋了起来,手舞足蹈地道:“这曾家老祖与我们还沾亲带故呢,如今曾大人当了大官,荣归故里时我脸上也有几分光彩啊。听说曾大人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客官你来自京城,可知详情不,说来听听啊。”

“是的,我也是听说曾老爷如今已是朝廷三品大员了,确实是光耀故里啊。不过咱们都是平民,大老爷们的事哪里知晓?”攸乐随着店家笑道,又似乎不经意问道:“那曾家祖宅里如今还有人住吗,曾大老爷可还还乡?”

“没了,曾老爷也几年都不曾回来过了。”店家啜了口茶,继续道:“前些年家里还有个老太太,这老太太啊,固执的很,虽然儿子在京城风光无限,却死都不肯到京城去住,还愿意住在原来的老宅子里。前几年老太太病逝了,家里的仆从也都遣散了,只剩几个洒扫庭院的老仆。”

“哦,那老太太一定是勤俭持重的贤妻良母,才能养育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来吧?”攸乐将两人面前的茶盅都满上,做出一副慢慢详谈的姿态。

“唉,说起这老太太啊,那还真是叫人敬佩呢!曾家老爷子当年那是家底殷实,风流倜傥的,曾家老太太嫁进曾家时也是风风光光,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无比恩爱啊。只可惜好景不长,曾老爷子被外面的一名风尘女子吸引了,非得要将她娶进门,老太太作为大房,当然是坚决不同意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的,百般阻挠不成,老爷子干脆搬出去和那风尘女子同住。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家带着孩子,整日以泪洗面。谁知半年后,那风尘女子突然在家中暴亡了,据说仵作验尸时发现她是七孔流血,系中毒而亡。小妾被人毒死,作为同住在一处的曾老爷子自然是脱不了干系,被抓进官府严刑拷打,逼其供认罪行。这时候老太太自己却当起了捕快,查到了小妾暴亡的死因,原来是那女子因不小心误食了毒鼠药,才导致了惨案的发生。她从何时买药,何时到家,如何误食,都分析得丝丝入扣,各项证据都摆得明明白白,县太爷找不出任何破绽来,最后便判了个风尘女子自杀而亡。老爷子的冤屈被洗清后,也被放回家中了,只可惜好好一个人,因狱中被拷打,身体受了伤害,精神上也一直萎靡不振,不久之后便郁郁而亡了,从此便是曾家老太太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曾大人能如此出息,曾老太太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啊。”

店家啜了一口茶,又闭了闭眼睛,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睁眼后见攸乐仍然笑意吟吟地盯着他,更有了谈兴。这老头为人倒好,只是因实在长得丑陋,平时难有人愿意听他多讲话,今晚好不容易来了如此有雅兴的听众,何不畅谈一番呢。想至此便招呼小二过来,说是要请公子一起品酒,攸乐笑而不答,拱手表示感谢,饶有兴致地继续听店家说下去。

“那曾老太太果然是女中豪杰啊,虎母无犬子,难怪曾大人如此优秀。”攸乐附和着。

“那当然,曾家可是出人才啊,不仅仅是老太太,曾老爷幼时也不得了啊。”

几杯酒下肚,老店家的脸开始发红,神情却明显更加亢奋了,“客官,难得你我投缘,今日我便给你说点秘密,你可愿意听?”

攸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一拍桌子笑道:“好好好,今日反正闲来无事,愿意洗耳恭听。小可第一次入南中,便有幸遇见您。正在无助间,您竟如此诚恳待人,令小可感动至极,感动至极啊!

“哪里哪里,平时啊,这些话我是从来不会说的,今日见你是过客,又说的是旧事,勾起了我的回忆啊。”老店家将手中酒杯放下,凑过脸来,攸乐微微皱眉,忍受着老头嘴里喷出的浓浓的酒臭味,侧耳细听着。

“当年那桩小妾中毒案啊,大家都说,根本不是什么自杀,是他杀!”

“嗯?”攸乐作出一副极其感兴趣的模样,配合地问道:“那到底是谁杀的?”

“就是曾家的大儿子,如今的三品大员,曾乘风曾大人啊!”老头此话一出,警觉地朝四周望望,一双小眼滴溜溜又转了一圈,才回到攸乐的身上。

“这话可不敢乱讲啊!堂堂三品命官,人品怎会如此卑劣,这,这小可不敢相信。”攸乐故意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放,连连摆手。

“嘿嘿,小伙子,我看你白白净净,儒雅秀气,像个娘们一样,必定是从未经历过人世间的风霜雨雪的,你哪里懂得人心的险恶和深沉啊。”老店家重重拍了拍攸乐瘦削的肩头,见对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示意其坐稳了,继续听他详述。

“那曾乘风当时才约十多岁年纪,长得是一表人才,颇有其父倜傥之风,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都喜欢他,曾家老母对这个儿子自是宝贝得不得了。曾家还有个二儿子,叫曾清风,不过那孩子是小妾所生,从小不受爷娘待见,也胆小寡言,在曾家经常像隐形人似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对他也无甚影响,曾乘风老爷却不一样呢。自从曾家老爷搬出去和那风尘女子同住以后,这母子俩就像变了人似的。以前均是待人和气热情,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小乘风每次外出,再也不是笑吟吟的了,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沉郁阴狠。有一次我碰巧看见一只猫奔跑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他便发狠把那只猫的脖子给拧断了,拧断之后又丢在远远的一棵树枝上挂着,然后才若无其事地上学去了。当时我就跟在他身后,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如此狠辣,不禁胆战心惊。”老头说到此处,不禁嘴唇微微颤抖,仿佛陷入到那可怕的回忆中,而曾乘风要来拧断的是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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