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无数利箭从高空射落,只眨眼工夫,唐兵步卒就倒了一片。
但队伍依旧维持阵型,冒箭雨前进。
跟后方骑兵逐渐拉开距离。
田夏恨不能全身涂胶,粘在护栏上。
利箭扎进车板的“笃笃”声在耳边连珠炮响起。
对面山头传出闷雷滚滚的战鼓声。
第一波箭攻刚止,第二波又至。
更急,更准。
布射中心就是姚将军所在的君车。
其势汹涌,好似惊涛骇浪蔽天而下。
甲士立即变阵,攀上车架。
三层大盾纵横排列。
防护得滴水不漏。
另有四兵,对角而站,杆挑布幔,遮在拉车马匹上方。
单手提盾护顶,横步踏出,随队伍缓慢朝前推进。
箭攻连续来了三大阵。
一时箭停,杀声响起。
前方山坳处冲出一队人马,黑衣蒙面。
骑兵在前,步卒在后,一齐冲杀过来。
姚军骑兵队已趁君车引箭之际,撤去马上重甲。
后方步卒重整阵型。
在杜宪带领下,分两股越过君车,雷电迎敌。
两军流水激浪相撞,兵戈铁蹄,烟尘四起。
盾阵撤下,从挡板缝隙可窥见前方战况。
对面骑兵以长矛突刺,步卒使刀。
姚军轻骑惯用长剑,近身取敌。
唐兵步卒用的兵器倒新鲜。
竟是长柄钉锤。
这锤子,主要靠惯性击打。
优点在于无视装备。
缺点也很明显,操作难度大,制造不易。
所以战场上少见。
有些地方别出心裁,以此为基础,研发出碎骨的刑具。
据说,用来锤杀姚将军亲爹的,就是这种钉锤。
姚将军立在车上,静静观战。
轻骑部队擅长马术,可以轻松避开长兵器,往返穿插。
斩敌同时扰乱敌阵。
尤其杜小将,攻无虚招,宁断一指不伤五指,力求毙敌。
战况一时胶着。
姚将军这边因箭攻损耗不少步卒,仍稍占上风。
但唐兵畏缩,难以发挥兵器长处。
对方士兵骁勇无惧。
砍倒唐兵,抢过钉锤,也抡了起来。
只是抡不好,容易伤到自己,及友军。
所以他们抡两下,见使不惯,随即弃了。
敌军分列三阵。
中军在左右掩护下,奋力突围。
姚将军当即抽刀,砍断拉车绳索。
田夏见状,放落四面车板。
侧位跳车,蚯蚓翻身,滚进车底,锁死车轮。
这车子底盘颇高,容她蹲着,头离车板还有间距。
而且细看之下,木条上沿有弧形凹槽。
如果士兵在内,可沿凹槽推动长兵器,从缝隙里朝外穿刺。
“……”
田夏想了想那种情形,总觉得不方便施展,还暴露位置。
但将军把好用的和不好用的,都考虑到了。
由于唐军畏战,让部分敌兵突围成功,逼向君车。
护车甲士放下长盾,拔刀迎敌。
这些甲士用的刀,比敌方的刀,看起来更厚重。
刃宽直,刀头带弯,方便屠牛宰羊。
盾甲兵,本就长在臂力。
舞起重刀毫不费力,且刀势狠猛,眼力精准。
一出手,就是肢解专家的行当。
姚将军收刀回鞘,继续观望。
眼见敌方节节败退。
唐兵士气大振,趁胜追击。
不料战鼓声又起。
一阵密集的箭雨,布向两军交汇处。
不分敌我,一概通杀。
杜宪杀红了眼,冲过了头。
这时回身要撤,却已迟了。
他身后一名手下,蹬马向前纵跃。
把他扑落在地,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箭。
这一阵箭攻,来得蛮横无理,停得也骤然。
对方骑兵未卸马甲,折损有限。
其步卒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咆哮喊杀。
唐兵死伤惨重,见敌人个个势如疯犬。
顿时大乱,纷纷掉头逃窜。
那群疯犬对逃跑的唐兵视若无睹。
一窝蜂杀向君车。
就在此时,号角长鸣声响彻山谷。
姚将军立时翻身上马,斩刀上手,迅速突破敌阵。
一路飞驰到杜宪落马的位置。
但敌群反应非常迅速,立刻断成两股。
前方截拦轻骑回援,牵制甲士。
后方直奔主将,散开合围。
姚将军兜绕对敌,沉重的长刀在他手里就像个轻巧的玩具。
他也不主动进攻,来一个扫一个,来两个扫一双。
长刀九尺,刃身二尺,形似凤嘴。
是造来斩马的,削人更是不在话下,拦腰掰半儿皆相宜。
姚将军要么不出手,出手必要命。
砍瓜切菜不过如此。
对方见车轮战占不到一丝便宜,反白白送人头。
立刻重整队型,准备发动群攻。
却料不到之前打头阵出关的探路军杀了个回马枪。
轻车贯连,疾速冲锋,一拨冲散敌群。
士兵跳车下马,没有任何阵型,四散混杀。
有抄刀的,有抡杆的。
刀兵的路数跟护车甲士如出一辙。
只攻不守,舍身拼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杆子兵的武器比钉锤还别致,杆头绑大石。
遇马砸马,人挡砸人。
不止砸一下,砸烂为止。
这群士兵,虽然身穿唐军护甲,却凶残至极。
完全就是亡命之徒的打法。
本来狂犬相斗,该是互有胜负。
但先头部队在敌军大量损耗后回抄。
体力充沛,势头强劲。
成了一面倒的嘶咬。
姚将军得了空闲,收刀下马。
把扑在杜宪身上的兄弟轻轻翻开。
一看,还是中箭了。
人活着,只能趴地喘气,没法说话。
血泪糊眼,还在勉力维持意识。
姚将军不敢动他,只能守在一旁。
从敌方□□手埋伏的山坡上,垂下一道道绳梯。
黑衣士兵顺梯而下。
脚一沾地,扯脱外衣,铠甲冷光森然,却是姚军步兵。
随即加入战局,把余下残敌杀得七零八落。
对手极其硬气,无一投降。
眼见败局已定,决然自戮。
一条活口也没留下来。
田夏从板缝中,窥见姚将军坐在杜宪身旁。
虽然低着头,看似沮丧。
坐姿还算放松。
于是推开侧面挡板,探头出去观望。
车旁躺着一人。
黑衣蒙面,刀口从颈侧横裂过喉。
头近离身,鲜血汇聚成滩。
死得透透。
他外衣破了一大片,露出里面护甲。
是黎兵的样式。
田夏戴上手套,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瓶。
洒了些药粉在血和刀上。
均未变色。
拉下蒙脸布,观其面貌。
翻唇拨口,可见牙端平整。
拭去血迹,齿面洁白。
阅完尸体,见姚军已在清理战场。
想来无甚危险。
出去捡了一支箭。
箭上无毒,但形状非常要命。
箭头竟有四刃,锋刃均带倒钩。
往四下里看了看,倒也有普通箭头。
但这种四刃倒钩箭,不在少数了。
田夏窜到姚将军身边,把箭给他。
转头查看杜小将的伤。
两支箭,一支插入肩头,一支正中后背。
田夏用钳子夹断箭杆,割开衣甲,暴露创口。
“怎样?”
“后面这箭的位置不好,人还没死,说明未及心脉,但看深度,差不着多少,不管是哪种箭,挪动时如果箭头移位,怕都要不好,必须先解决背上的,但这支,我不行。”
姚将军垂头不语。
“怎么不见沛公?他老人家在行。”
话刚说完,就见后方一队人马疾奔过来。
当先一驾战车,车上四人。
两名甲士,一名将领。
那将领旁边陪着个矮墩墩的老头儿。
素服灰须,正是沛公。
车子驰到近前停下。
两名甲士搬木阶搭在车旁。
将领扶着沛公下车。
脚步匆匆,赶到将军身旁。
沛公见了杜宪伤势,脸色一变。
忙卸药箱,匍地查看。
姚将军把箭给沛公过目。
“若是这种,不留神拔了,连肉带筋撕扯出来,立时咽气。”
“怎么办?”
“挖出来!按定他,动一动就要命。”
杜宪趴着,侧脸贴地。
沛公小心塞了个软垫,垫在他头下。
本还想再给口里插条软木。
奈何小子牙关紧扣,强行启开怕扯动伤处。
也就罢了。
姚将军稍一思索,吩咐道:
“士韦,坐他腿上,只管用力,我制他上身,田夏,你按头。”
田夏爬到杜宪头侧。
等两人制住全身。
双手分别往额角和腮骨部位压下,指扣下颌缘。
直肘沉肩,上身力量全部加在手上。
把他半张脸摁进垫子里。
“可以,保持住。”
沛公引火烧刀。
炙创剔肉。
杜宪疼得大叫,一口咬在田夏手上——离他嘴最近的大鱼际处。
立时见血。
田夏只管拼力按压。
不让手底下的脑袋有任何可动弹的余地。
沛公赞道:“很好!”
随即低叹一声“可惜”。
遂放下心来,将被箭刃勾搭住的肉小心分离。
再一点点掏出来。
每一刀下去,杜宪就发出一声闷哼,把牙齿扣得更紧。
田夏疼得满头冒汗,汗珠子从太阳穴直落到下巴。
却丝毫没有放松劲道,反而压得更紧。
只把这一颗人头,牢牢掌控在手里。
姚将军手不泄劲,目不斜视,凝望着。
田夏专心致志,连眼珠子也没偏一下。
她不知道有人正在观察她。
自然也没看到将军眼里,显而易见的忧虑。
箭头出来,背上留下一个□□。
杜宪终于松开口,彻底晕死过去。
姚将军见田夏还使劲压着,不肯放松,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一下,说道:
“好了,先顾你自己。”
田夏被这么一拍,回过神,这才撤手退开。
沛公吩咐调整姿势,又剔出肩上的箭头。
这回倒快多了。
刮出组织残块。
仔细清创缝合,上药包扎。
等杜宪这边整治完,田夏已经处理好手伤。
沛公顺过去看了一下。
只见两排齿印肿胀发紫,边缘肉往外翻。
已扩开创口,放出污血。
手法有些粗残,伤扩得过大,但确保妥当。
沛公又叹声“可惜”。
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递给田夏。
“早晚一次。”
田夏连忙接过来,倒出药丸,先服下一粒。
把药瓶小心收进衣袋里。
沛公见她一副怕死的怂样。
把“吃完看命”四个字,就留在了肚里。
姚将军命人抬杜宪上车,请沛公随行,先送回营。
走到田夏面前,把她抱进怀里,拥得很紧。
周围士兵往来忙碌,没人有闲心停下来观看风景。
田夏被冷不丁一抱,撞了鼻子。
她侧过头,把脸贴在将军的胸甲上。
左手发胀,脸颊也硌得难受。
扩伤的剧痛挺过去,现在倒有点儿麻了。
但又是伤在左肢。
这半边最近八成是犯了太岁。
姚将军略微有些忘我。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咳,才总算舍得放开。
一手仍覆在田夏肩上,不让她离身。
“对不住,哥哥,小弟来迟了。”
本来田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伤患身上。
对那个新来的将领,就当一颗瓜仔,压根没好好瞅上一眼。
这时听到他喊“哥哥”,才留神朝脸望过去。
“……”
如果姚将军没毁容,应该就是那样一张面孔。
除了身形肤色的差异。
那青年将领的五官长相,跟姚将军同一模子翻出。
听说姚二公子士韦,自幼体弱多病。
看来调养得极好。
不能说生龙活虎,也算得上身康体泰。
至少坐在杜小将腿上,使了那么久力气。
说起话来,也没见气喘。
田夏看着姚二公子姣好无暇的面容。
突来一阵反胃,叫她自己都感到莫名。
人家孪生兄弟,像不是正常?
她恶心个屁,跟她有什么关系?
姚将军道:“不怪你,是我大意,那些逃兵呢?”
士韦看了田夏一眼,露出为难的神情。
“你说就是。”
“照哥哥吩咐,已尽数了结。”
“黎人善于伪装,你要多加留心,也别太累了。”
“哥哥放心,小弟定会安排妥当。”
田夏听姚将军的口吻,分明就是对着她说话的语气。
眼神里的温暖,原来是面对亲近的人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感情。
将军小时说过:“我极重我的胞弟。”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如昔。
而这弟弟对哥哥服贴的态度,让田夏联想到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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