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窒息
赵晓倩做了个梦。
她跪在二楼的落地窗。
看窗外在泳池里畅快游泳的哥哥。
看坐在凉椅上,摇着精致摇扇,眯眼似在享受阳光的母亲。
她数次想抬起手,叩叩玻璃说点什么。
却只是手轻触玻璃,便垂了下来。
这无数次里。
她全身皮肉像是不见了,暴露在外的是内里一根根扭曲的筋骨。
走路疼、说话疼、睡觉疼、连呼吸都好疼好疼。
赵晓倩疼着疼着长大了。
遇到了江淮。
俩人有很长时间遇见不过点头的交情而已。
但有的人只是站在那,就足够带给赵晓倩微末力量。
使她十六那年,第一次站了起来,高声告诉所有人。
“他们用绒毛软鞭打我!”
赵晓倩勇敢了。
从在笼中不会动不会叫,任人揉搓变成可以抬起脚丫。
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有一天,关她的笼门打开了。
她抬起脚丫站在了外面。
但只是站着而已。
她是个鸟,可因为多年的圈禁,已经忘了怎么飞翔。
赵晓倩的灵魂莫名从那只终于得来自由,却忘了怎么飞的鸟儿身上抽离了。
她飘在上空。
莫名奇妙的想。
若是就这样了。
她敢飞起来吗?
灵魂形状的赵晓倩抬起自己透明却浮肿起来的手。
默默的想。
若是就这样了。
她敢跳进河里,走向她恐惧和一直在避开的未知吗?
“赵晓倩!”
“赵晓倩!”
“赵晓倩……你睁开眼啊。”
赵晓倩在哽咽的男声钻入耳中后,默默的想——不敢。
若是就这样了。
她真的不敢。
她也不想胆小。
可被圈禁着养了那么大,思想灵魂被别人揉捏了那么多年。
她如何敢?
赵晓倩睁开眼,气若游丝,“我……”
话没说完,喉管呛出大口水。
她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把刀划烂了。
疼到不止说话艰难,呼进来的每口空气,都夹着刀渣,朝肺部里不断的扎,扎到五脏六腑像是拧巴在了一起。
但就是想说。
赵晓倩呼吸粗重像午夜拉响的风车。
努力到唇角悄无声息的溢出了血丝,“想……”
赵晓倩本半分血色没有的脸在短短两秒钟的时间被血色盈满。
她憋到脖颈青筋根根毕现,眼眶发红到整张脸都狰狞了。
憋到极致后,呜咽一声。
血色从鼻腔和耳朵里溢出的同时,鲜红的血液从她唇齿大片大片的漫出。
她终于吐出话,“回家……”
赵晓倩意识涣散了。
隐约感觉一只哆哆嗦嗦的手在捂她的嘴。
像是想要把不断涌出的血重新给她塞回去。
她恍若未闻。
通红圆睁到像是要爆开的眼尾滑下一行血泪,模糊吐字,“我想回家。”
伴随着越来越艰涩,也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赵晓倩脖颈后仰,脸缓慢转向东边,她家所在的方向。
瞳孔点点失焦,彻底没了意识。
赵晓倩再醒来是一个礼拜后。
她脑袋有点木了,刹那间不知道自己在哪。
直到房门被推开。
瞧见进来的女人穿着紫黑相间的棉服,头上戴着黑色的围帽。
才慢吞吞的找回了记忆。
赵晓倩麻木的想。
所以——还是失败了。
她扭回头,一言不发。
没问当时是谁在水下拼了命的追她、拉她、拽她。
也没问被她磨到和刀没区别的玻璃碎片捅的是谁。
那人流了这么多血,死了没有。
又是谁把在水里窒息的她救了上来。
为什么喉咙好疼。
头好疼。
还有……
赵晓倩想抬手按按心口的位置。
这里好疼啊,像是被切开了。
手指不过动了动,便放弃了。
因为手指上夹了心电检测仪。
赵晓倩没说话的力气,也不想说。
归根结底是说了没人能听得懂。
只要在境外边界城。
没有余怀周的允许,她没有和别人对话的权利。
赵晓倩转向窗口的脑袋在三秒钟后缓慢转了回来。
她漫上红血丝还没消散干净的眼睛定格在门口拘谨站着的菲佣身上。
嘴巴开合半响,吐出气音,“恩?”
接下来的话,代表不是她的错觉,她的确听见了中文。
“您……好点了吗?”
有点磕巴和别扭,像是港人初学国语。
但的的确确是中文。
赵晓倩沉默了许久,轻轻点下头。
赵晓倩醒来的第一天。
见到了三个女性,医生、菲佣、守卫。
不一样的是面色不相同。
一样的是她们都是境外人。
还有一点一样的是她们都会说中文。
磕磕绊绊,但就是会说。
负责她的医生还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
她激动的告诉赵晓倩。
她能活下来是奇迹。
窒息的时间不久,按理来说被救上来,还有呼吸就该能活。
可为了保持河西的水流不上冻,船只能正常通行,也为了保证境外从河里不能秘密进来。
每年冬季护卫队会朝河里洒长老配的药水。
因为这药水,她肺部大面积感染。
被送来医院的时候,呼吸有不假。
五脏六腑却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被水里的药水侵蚀到损坏。
做了手术进行修复,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才脱离危险期。
守卫叫安敏。
身高一米八,短发干练,长相粗燥。
硬邦邦的补充,说找到赵晓倩的时候,她和家主全身都是血。
不等赵晓倩反应。
安敏跪下了,单膝着地,手覆心口,“安敏愿以性命护二夫人一世周全。”
话音落地。
另外俩人也慢半拍的跪下了。
赵晓倩瞳孔闪烁半响,吐话,“为……”
她浅浅的呼吸,勉力问出为什么。
在知道答案后。
明知道余怀周现在应该不会吓唬她。
却因为人多。
尤其是还有个一米八的安敏在,导致生理性攥紧的拳头,悄无声息的松开了。
抿唇片刻,旁敲侧击的问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赵晓倩跳进水里后没多久就觉出水里的味道不太对。
她化学一直只在及格徘徊。
摸不清楚水里是什么东西,就不敢长时间游。
每隔一会,便从只要不离开,便不会感觉到能被冻死寒冷的水里漏头,在外面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一遍遍的计算过时间。
虽然中途频繁出来换气休息有点浪费时间。
但时间应该是足够的。
余怀周的人驱船追过来前,她能游过这条不汹涌的河,到达境外的地界。
结果预计的时间不过走了一半。
赵晓倩觉察出有人追来了。
她很诧异,但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扭头就跑。
但手臂还是被人在水中拽着了。
赵晓倩确定他后面没追兵,有逃的可能。
用一直牢牢握着没敢松开一下的玻璃碎片捅了过去。
深夜漆黑无灯。
赵晓倩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闻得到难闻药水味中浓郁的血腥气。
待挣脱开人后想接着跑。
喉咙泛疼,眼前发黑。
从正常到突然没了力气往下坠,发生在弹指之间。
再后……赵晓倩不记得了。
安敏知晓。
为她补充完整。
安敏隶属于四区护卫队的西队。
安拆大队长第一个驱船到达。
她所在的是第五。
到地的时候。
余怀周和她被安拆带的人架到了船舱。
狭窄的沿边和俩人身上全是血。
安拆大队长告诉他们。
家主失足落水,二夫人把他救下了,俩人一起移送医院。
余怀周和赵晓倩的情况相似。
但又更严重了点。
除却五脏六腑被药水腐蚀。
心口的位置在水底被玻璃碎片滑下了一道深入肌底的伤口。
药水腐蚀鲜活的皮肉。
导致他不止肺部严重感染,血液感染浓度更高。
经历手术和全身换血三次。
赵晓倩醒来前一刻,他刚刚脱离了危险期。
和长老单独对话后没多久晕了过去。
赵晓倩身边被指来伺候的菲佣换成了会中文的。
医生是。
守卫更是。
原本对赵晓倩被众怒牵连不闻不问的家主和长老突然态度大变。
坐实了赵晓倩救余怀周命的恩情。
虽然余怀周失足落水很莫名。
赵晓倩出现在那救了他更莫名。
但家主和长老默认,全城无异议。
赵晓倩沉默许久,没否认。
在医院里长待了下来。
医院是给病人养病的所在。
按理说该最安静。
赵晓倩所在的病房却热闹极了。
家主出事是大事,医院戒严,闲杂人等不能踏进家主所在的顶楼病房。
但是护士和医生到得了。
家主出事目睹的太多。
知晓她救了他的人更多。
便捷的医生护士一波波来,不管赵晓倩现在情况什么样,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一股脑的朝赵晓倩病房里塞。
更有甚者,在赵晓倩饭盒最底层放了个金镯子。
感激浓郁到恨不得用眼睛给赵晓倩塑一层金身。
且不停的说。
说她对这座城的大恩。
说他们对她的感激。
接着开始说余怀周。
无伤大雅的小病,救命恩人没那么珍贵。
余怀周的病太重了。
赵晓倩七天醒来。
余怀周七天才在重症监护室稳定下来。
三天的时候,她除却刀口没愈合,走路有点吃力外,已经和正常人无异。
而他才刚出了监护室,被转入重症病房。
余怀周艰难脱险。
赵晓倩从人人得而株之,摇身一变,成了整座城的恩人。
送走又一波偷溜过来表达感激的护士。
菲佣脆脆小心看向赵晓倩,“您是不开心吗?”
赵晓倩看着窗外,表情平淡,“没有啊。”
过了会,她回过头,平淡的脸上勾起一抹笑,看着亲切的厉害。
但如果是相熟的人会发现,这笑容不达眼底,俗称皮笑肉不笑,“怎么会这么问?”
“您应该适当热情点。”脆脆难以启齿,“不然会让人感觉您对家主的安危不感兴趣。”
她在这伺候赵晓倩三天了。
除了醒来第一天,她让她帮忙扶着去过一次厕所外,什么都是她自己来。
加上一直带笑,声音好听,笑容好看,按理来说该是很好相处的人,但脆脆就是莫名有点怕她。
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种怕在每次一波波人来,她殷勤的翻译完再把人送走后,都会放大。
脆脆被指来就在心里默认以后要伺候二夫人一辈子了。
她想和这位二夫人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的前提便是消掉心头的怪异感。
否则她会一直疑神疑鬼。
脆脆轻咳一声,解释道,“每次来人瞧您,您都只是听,不会问,您要适当的问一问,像家主今天怎么样,苏醒了吗?心率稳定了吗?”
赵晓倩笑容一直没变。
脆脆胆子莫名大了点,扣了扣手指,一鼓作气,“您一直这样,会让人感觉您对家主的安危并不关心。”
她还想再说。
走廊外面突然乱了。
脆脆跑过去听了几耳朵,回头惊喜道:“家主醒了!”
赵晓倩笑着打断,“我行动不方便,快去,帮我瞧瞧。”
这理由合情合理。
脆脆转身跑了。
赵晓倩脸上的笑在脑袋转向窗外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她神色晦暗,低声自语,“全是神经病。”
不管是被他们敌对,还是被他们崇敬。
这座城里的人带给赵晓倩的感觉从始至终都没变。
窒息。
窒息到她作呕。
作呕的感觉在傍晚时变盛了。
因为病房里来了群不速之客。
赵晓倩视线在秀莲身后的老者脸上流连了圈,定格在秀莲身上。
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去跪拜。
虚虚弱弱像是要晕时被秀莲扶住。
秀气的小姑娘,笑容违和的端庄又亲切,“我们姐妹间不需要这些。”
秀莲唇角弯了弯,白净的脸上滑落两行泪,“谢谢你。”
她握着她的手,哭的泣不成声,“谢谢你救了家主,谢谢,谢谢。”
秀莲哭了大半个小时。
赵晓倩心疼的安慰了大半小时。
待快哭晕过去的秀莲被搀扶走。
赵晓倩转动了圈脖颈,抬头看向没走并且一直没笑的一群老者。
她脸上的心疼和笑容不见了,满是戾气和不耐,“有事?”
为首的赵晓倩见过,在秀莲院子里跪着,和余怀周有四分相似。
他表情冷厉,“家主已应,十天后和主母举行成婚礼。”
赵晓倩皱眉,“所以呢?”
“主母确认怀上下一任家主那日,开城门,放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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