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沈霜序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牡丹镇。

        去哪儿呢？最终是要回月半岛的吧。

        屠妖之时，师姐妹们争相留讯给她，说师尊从渡恶秘境出来了，赶紧回来相聚吧。虽无明言，但她老人家还是挺念着你的。

        若是从前，必然第一时间赶回，恭迎尊驾。可如今却觉得，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她不敢去，解释妖邪尚未落网，不愿前功尽弃。眼下蛇心在手，也没理由推脱了。

        不知不觉，脚步停驻在百香戏楼前，小二站在门口殷勤的招呼，“沈娘子，巧了不是？我们老板正好在呢！”

        “哦好。”沈霜序心不在焉的答。

        也不知道怎么上的楼，坐在雅间里，也不知道，季商是什么时候坐在她面前，递上香茶，温言温语，“这是打哪儿来啊，怎么看着有些憔悴呢。”

        “哦，打哪儿来呢？”沈霜序回忆半天，恍恍惚惚的，仿佛真的想不起来了。

        其实她离开牡丹镇之后，季商每天都用羽簪传讯，很简单的几句话，无非就是现在如何，碰到蛇妖了吗，若实在有难，可暂缓，等他处理完御兽宗的事情，便来携手斩妖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此外，并不交流别的，也不打扰她做事。

        清茶入口，沁人心脾，沈霜序提起点精气神，方才说道，“打南边来。跟蛇妖斗了一整晚，累。”

        “累了就在这里歇会儿。”季商贴心问道，“吃饭么，有现成做好的。”

        沈霜序点点头，也不知道美食能不能安慰她此刻有些无助的情绪。

        季商叫人端来饭菜，几乎都是沈霜序喜欢的口味。沈霜序筷子举半天，竟然食不知味，突然想起来答应季商的事情，于是拿出一个乾坤袋扔在季商面前，“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这么快？”季商摸着乾坤袋，那蛇母之心仿佛还在跳动，难免心生敬佩，“第一个拿到蛇母之心的大宗师。清霜剑，不愧是你。”

        沈霜序应付着笑了笑，放下碗筷，起身告辞，“天色不早，我得回岛上去了。就此别过。”

        她浑浑噩噩下楼，季商跟在后面，“你答应我的办到了，我答应你的，你忘了要。”

        沈霜序转头，刚想说还差三颗心呢，季商却将碧灵镯子顺势戴在她手腕上，说道，“我已经画好地图装在里面，专等着给你。照着图纸，必然能找到圣灵泉所在地。只是”

        “只是什么”

        “太危险了，那个地方。”季商皱着眉道，“所以我们必须一起去。”

        “我还差你三颗心，图就给手里了。”沈霜序笑的有气无力，“非等值交换，你就这么信任我？”

        “谢谢你，霜序。取蛇母之心要冒多大的险我岂会不知？”季商望着沈霜序，认真地同她商量，“以后我们一起去找圣灵泉，一起去取剩下的蛇心吧。”

        “”沈霜序心道，或许圣灵泉啊龙鳞凤血丹什么的，她怕是用不上了。

        为什么她想要的东西，总是来的这样晚。为什么她想明白的事情，总是这样迟。

        季商见沈霜序不答，便道，“你说过，要等价交换。我们一起你便多个帮手，这样也不至于耽误时机。”

        暗示再明显不过，于沈霜序而言，孕气每日滋养生长，时间不等人。而季商态度真诚坚定，沈霜序被她打动，便道，“好啊。我要先回趟宗门。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岛，也不确定到时候会不会去。万一我出不来我是说我改变主意，那蛇母之心的事情，恐怕就要靠你自己了。”

        季商：“？”不是说很着急吗？怎么又不着急了？

        沈霜序道，“我是说眼下有件要紧事，急需回月半岛处理。如果之后我决定去找圣灵泉，那么，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既然有人舍命相陪，我也非常乐意大家一起去送死。”

        她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颓败，俨然大势已去的姿态。季商没弄明白，便问，“沈霜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是比取蛇心还棘手么？”

        沈霜序摇头，她和季商哪怕一见如故，也没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她遇到的事情，只有她自己能解决。

        她转身出了百香戏楼，季商就跟在身后。太阳火辣辣的，刺的人睁不开眼。季商比她高出多半个脑袋，转到前面来，拿出一把绘有水墨丹青的折扇替她挡住太阳，说道，“你要回岛的话，我可以送送你，正好试试训出来的灵兽的脚程。”

        “倒也不用。”沈霜序道，瞥见那遮阳纸扇上，用水墨简单的勾画着一幅小猫嬉戏雪景图：微雪扑簌，红梅绽放，花斑小猫在树下跳跃，扑闹玲珑小金球，画面栩栩如生。

        沈霜序不由得将折扇拿下来细看，“季商，你别送我，我也别送你。我们有缘再见。”

        她要走，季商看着那窈窕身影，忍不住道，“沈霜序，其实我是我们从前见过的，只是你忘了。”

        沈霜序回头，暖风吹乱了发丝，遮掩困倦黯然的眼眸。她浑不在意，举着折扇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季商，治好我灵兽的那个小公子。”

        折扇上的小猫正是沈霜序那只花斑灵兽幼年时的模样，季商都提示到这份上，再不识趣真心说不过去。

        “你果然记得。”季商欣慰，想起她为了求去孕丹说过的那些一见如故的话，又转而难过，原来她记得，却始终不肯说出来，是不想与他亲近吗？

        沈霜序是什么时候想起从前来的？

        倒也不是在刚才拿起折扇的那一刻。昨夜里将前尘往事走马灯似的回忆了一遍，思索岳星回的时候，捎带着怀疑了季商。

        严格算起来，他们认识很久了。

        沈霜序幼年时，在青川老家居住，有一年冬天，青川卧龙台一带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沈霜序跟家里闹别扭，独自进山试炼，在雪岭中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白底花斑小奶猫，萌心善心齐齐迸发。带回去之后，试了各种方式，都无法挽留它逐渐失去的生命。

        沈霜序难过极了。她那时候小，对一切幼小的生灵都有着说不出来的珍爱和关怀。

        也就是那一年，上仁郡凤凰山庄的人来青川做客，那家主人带来的幼子，便是季商。大人见面商谈正事，小孩不打闹不相识，小季商有一双巧手，和会医治野兽的本事，他看着垂危的花斑小猫，跟新认识的朋友沈霜序说，“大小姐，你捡到的是一只灵兽呢，可惜活不成啦。”

        “”幼年小霜序巴巴的看着小季商，“你能救活它吗？”

        季商摇头，“很难。”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霜序就是觉得季商有本事治愈它，只不过他这样说，是为了提条件，“你直说吧，你要多少钱，灵石珍宝也行。我都想办法给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小季商颇有些自负，“不如你换一只灵兽吧。告诉你哦，我会驯兽，可以送你一只又可爱又听话又非常厉害，还能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谁保护，我要保护它。”

        沈霜序摸着怀里的小花斑，果断拒绝。并为此十分伤心。后来季商拗不过沈霜序的执著，在青川沈家做客的那段日子，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了那只小幼猫。

        再后来，为了纪念年她和小灵兽的相遇，她给她的花斑小猫起名叫踏雪。踏雪虽被治愈，却是个哑巴猫，最最重要的是，小季商告诉她，“作为朋友，我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你。你可别被踏雪骗了。你觉得它是猫，其实它不是一只猫，你也不能总拿它当猫。如果你是因为它是猫你才喜欢它，我想你将来会失望的。”

        沈霜序才不在乎，不是猫又能怎样，都和花斑踏雪有了这样深厚的感情，难道抛弃不顾，板着脸装大人跟季商讲道理，“珍惜当下，懂吗？”

        临分别时，沈霜序将她积攒的灵石宝物，一股脑都给了季商，之后再相遇，就是几十年后成为宗师，在牡丹镇百香戏楼，完成的一场交易里。

        沈霜序是在徐家村的那个夜晚，想明白岳星回的时候，顺便把季商也捎带着想明白了。只不过相认没有必要。她当年从青川跑出来，去月半岛求道，唯一随身带着的活物就是踏雪。如今，她和她的花斑猫在月半岛上过的很惬意，和季商早已两不相欠，若无交易，又何必联系。

        就这样吧。

        季商目送沈霜序走远，担心不已，跟身后随侍弟子说，“她定然出了什么事，那么在意圣灵泉的人，竟然也无所谓了。”

        想来，那一定是他够不到也无法帮她的事情。季商突然有了一种无力感。

        临海炎夏闷热潮湿，海风阵阵，掀起白浪拍礁石，涛声不绝，热流涌动，好在月半岛上有灵力大阵维系，气候不会让人燥郁，处处繁花似锦，歌舞升平。岛上女修都在传掌门回来的事情，只不过掌门归来的这几天里，谁也没有见到人。

        沈霜序一路慢行，乘船从桃花渡回到月半岛，也看见有师姐师妹张罗相聚，问过人，说师尊三天之前就回来了。除去见过执事院的几位尊者，之后一直闭门不出。沈霜序听闻，稍稍轻松了一些，师尊暂时不见人。她或许能得到几日空闲，于是便先回了小浮谷。

        然行至小浮谷，护谷结界已经被人破开，师尊周映菲在浮生小筑门口站着，似乎是料到她出现，专门等在那里的。

        沈霜序的惶恐从心头升起来，忙瞬移步履，跪在周映菲身前，叩首行礼。“师尊。”

        周映菲身披广袖黑红大袍，面上平静无波，却不怒自威。她问道，“沈霜序，坏我宗门规矩，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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