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牛车摇摇晃晃再次启程,昨夜的事仿佛云烟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察觉到老师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和女儿说,晴明收拢折扇,识趣的接过缰绳,将车内的空间留给父女两人。
车内一时陷入寂静中。
喻舟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陷入昏迷的幼犬,昨夜虽然给它包扎过了,但似乎大量的失血和体力的耗尽让它陷入了昏迷当中。
纵然贺茂忠行不愿插手妖怪之间的事,但事已至此,将昏迷的幼崽丢在那也不是个事。
不如,顺水推舟,顺便卖个人情也好。
大阴阳师望着陷入昏迷的幼犬,不由露出了一个笑,不过这笑容一看就知道这老狐狸在算计着什么。
喻舟瞥见这狐里狐气的笑,忍不住内心吐槽,果然一个人的成长,处去自身血缘天赋,环境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啊。
她悄悄瞄了一眼正在赶车的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也难怪安倍晴明会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白狐公子”了。
老狐狸带真狐狸,啧,不愧是师徒啊。
喻舟正在内心悄悄感叹时,骤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道视线,回眸望去,撞见的是一张格外纠结的脸。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弯,只见父亲此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像是自家田里水灵灵的白菜自己主动跳出去给猪拱一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喻舟:???
两人眼神互撞之后,贺茂忠行深深叹了一口气,及其酸涩且艰难的开口。
“悠,你……”
“父亲……”
喻舟也与此同时想要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两人的声音就这样撞上了。
“您先说。”
“乖崽想说什么。”
两人的声音又再一次撞上,不由一愣。
父女两人面面相觑,同样呆愣的表情,不知戳中了什么点,沉默片刻后,贺茂忠行没有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喻舟看着笑出声来的父亲,不由的,眉眼渐弯,控制不住的也笑了起来。
笑容渐歇,牛车内刚刚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
贺茂忠行看着逐渐放松的女儿,率先挑起话头。
“乖崽刚刚想说什么?”他平和的问道。
喻舟看着父亲宽容而温和的眼神,如厚重连绵的山脉般,似能包容一切。
“父亲您不问我的体质吗?”
一瞬间,她忘记之前简单问候的想法,直接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眼看贺茂忠行沉默不语,喻舟急忙补救道,“抱歉父亲,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
“不,悠,你没错,不用道歉。”看着女儿慌乱的下意识解释道歉的样子,贺茂忠行急忙打断了她,“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关于你的体质问题我大致有些头绪。”他顿了顿,似是安抚般拍了拍喻舟的头,“你的这种体质有些类似于我曾经祓除过的魅妖,但是看样子,你似乎是不可控的。”
喻舟有些惊讶的看着三言两语便大致推断出她体质的大部分状况,不由感慨,“不愧是父亲,”她看着父亲宽和的目光,似是放弃般快速的接道:“的确,当我情绪波动比较大,或者意识不清晰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
贺茂忠行:“意识不清晰是指?”
喻舟:“类似于昏迷状态这种。”
贺茂忠行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浓眉微皱,联想起这些天赶路也不见她长久的休息,只是偶尔见她闭目养神,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的状况。
他垂眸仔细打量,她的面容明显有些憔悴。
之前只是以为女儿警惕才这般的,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面容逐渐严肃起来,“那,睡眠呢?”
喻舟仰视着严肃起来的父亲,心中感叹他观察之敏锐,如今父亲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她所幸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承认,“是的,其实睡眠于我也是意识不清晰的状态,但是,”喻舟不适应如此剖析自己,垂眸,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睡前催眠并加以暗示可以稍加控制。”
“我之所以没有入睡,是……害怕暴露。”怕暴露自己的体质和异常,怕会被厌恶甚至……敌对。
聪慧如他怎么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一时间,贺茂忠行的的内心五味杂陈,他能理解少女当时的不安与不信任,但奈何不了自己内心依旧会感到苦涩,不过此时转念一想,如今她又愿意说出这些话来,不正是逐渐信任的表现。
想到此处,男人心中泛起的苦涩逐渐消散,只剩下疼惜与无奈。
最终,他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直视着喻舟的眼一字一句的承诺道,“不用害怕,不用担心,你是我的孩子。”我会永远保护你,这是身为父亲所应尽的职责。
这番直球打的喻舟不知所措,她呆愣片刻,在贺茂忠行惊讶的目光中喻舟抿着唇埋在她的膝上。
此刻,她真真正正的像一个被家中娇宠长大的小姑娘般,靠着父亲自在的撒娇。
小姑娘带着些许鼻音,埋在膝上的声音不甚清晰,隐隐约约传来,“太狡猾了,父亲真的太狡猾了!”
贺茂忠行一时失笑,抚着膝上小姑娘柔顺的黑发,心中满是喜悦与说不清的柔软。
他的孩子终于愿意放下防备,同他撒娇了。
车外,晴明余光看到一向严肃的老师此刻温和的快要让人认不出这是平安京里赫赫有名的不近人情的大阴阳师了。
完全就是一个被女儿撒娇后的傻父亲呀。
晴明轻笑着,老师也没想过防备他,他也听了全过程,不过,他手指轻点。
魅妖可没有这般厉害的体质啊。
想到之前在灵界的一切和那些狂乱的豹猫,晴明越发好奇了,这个孩子的来历究竟是什么,或许她真的是老师的女儿,但肯定不单单是老师找到的女儿这么简单。
嗯,越发好奇了啊。
晴明看着被风撩起一角而露出的小半张便已初见国色的脸,不由轻叹。
想起那张张开后几近殊色的神赐一般的脸,看样子平安京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了呢。
情窦未开的少年又怎么知道,好奇是催生感情最后的药剂,看似无波无浪的心湖隐藏的是之前翻涌过的心动,这个种子只是需要一个时机,就会化成连自己也猝不及防的滔天巨浪吧。
风扬起尘沙,遮住牛车留下的车辙。
但留下的痕迹纵使被风沙遮掩,它也依旧是存在的。
被借口遮掩住的感情又怎会不存在呢。
…………
……
黑林旁的村庄中,梅残留的怨气依旧让生灵不敢靠近,四下一片寂静。
不知何时,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出现在这附近。
如果喻舟此刻在这的话,定能认出,这个男人就是那时她用水镜偷看人类村庄时疑似发疯后被关押住的村民。
不过,身着黑袍的男人除了面容和那个村民一模一样,其他简直判若两人,包括那额间清晰可见的缝合线。
被贺茂忠行他们掩埋后的白骨坑再次被挖开,男人看着被累累白骨深埋的坑洞,原本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却带着些许佛性的笑来,和额上横着的那条缝合线交相辉映,竟有一些诡魅感。
“看样子还是来迟一步了啊。”看着空无一物的坑洞,想起他从这个名叫松田的男人记忆中看到的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物,他就匆匆赶来了。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想找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不过,他余光略感,看到了坑底残留的黑色灰烬,他的笑意越发深了。
也没算白来啊。
他刚收起黑灰,一位身着黑色狩衣的男人就从林中快速走来。
“羂索,你发现了什么吗?”他熟稔的朝骨坑旁的男人打着招呼,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陌生人。
“加贸大人,你看这个骨坑。”
羂索一边让出身形,一边朝男人示意。
这些天来的同行和咒术师的傲慢让加贸松茂毫无防备的便走到了骨坑旁,丝毫没注意身后那个他认为弱小不堪的平民手上逐渐泛起的黑光。
…………
……
熟练的处理完一切后,他摸了摸新身体手上的伤口,似是感叹道,“加贸一家的‘赤血操术’啊,看样子应该有嫡系的血脉,不错。”
如抛弃旧衣般,他将之前的那个身体抛入骨坑中,看着那具身体从缝合线处裂开而显得格外惊悚诡异的空荡荡的脑壳,似是后知后觉一般。
他理了理因为战斗而有些杂乱的狩衣,漫不经心的像是感谢般带着笑意道,“感谢你带来的消息,哦,对了,还有你的愿望。”他担了担不存在的灰尘,明明笑道如同悲天悯人的神佛般,但眼底全然都是漠视。
仿佛看着弱小而恶心的蝼蚁一般,对于它们的死亡与利用,或者以此取乐,毫无怜悯与懊悔。
毕竟,你会记得自己踩死过多少只蚂蚁吗?
在感知到四周飘来的怨念后,他如此慈悲却又包含恶意的继续补充道:“那些村民都已经被吸引过来的妖怪屠尽了,你许下的愿望达成了。”
周围那些被杀害的村民的怨念瞬间沸腾,它们无视梅树的残留的威压,疯狂的涌向骨坑,想要撕碎导致自己死亡的罪魁祸首。
似乎看见被无尽厉鬼撕咬的男人那凄惨的模样,羂索脸上的笑意愈发悲悯。
他似是超度,似是诅咒般,浅笑道。
“啊,愿你安息。”
…………
……
利用完怨魂与残存的怨气,男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吞噬了众多残魂的黑色灰烬。
没想到除怨后的残骨还能到这种地步。
不愧是重瞳啊,他半是嘲讽,半是感叹。
似乎想到什么,男人的脸色在曦光中显得昏暗不明,仿佛有隐藏在阴影下的不可名状的怪异扭曲的生物想要涌出。
“人类啊,总是如此愚昧。”他收起灰烬,循着灰烬指示的方向离开这片已然毫无利用价值的村庄。
火光自他身后蔓延开来,将留下的一切都炬之殆尽。
他自高处望着在被火焰吞噬的村庄与骨坑,一切的罪恶仿佛都被烈火燃尽,热浪翻起衣摆,这般景象不知让他记起了什么,用那种带着神佛般高高在上的悲悯的冷漠神情自言自语道。
“上古时被意为天之瞳的‘重瞳’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真是愚蠢而可笑啊。”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车辙方向,眸色晦暗,“平安京吗?那就去看看吧,那位……大人。”
最后两字缱绻绵长,在舌尖缠绕吐出,轻柔的仿佛呼喊心上人一般,但其中如黑泥般满满的恶意更想要将那人拖入其中溺死一般。
他摸了摸额上诡异的缝合线,便消失在了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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