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大修)
蟠东国天德五百一十三年春
早春的寒气尚未散尽,文渊阁前值岗的小太监浑身止不住的栗抖。倒不是因为春寒,而是因方才璟帝楚擎拉进殿中的那名白衣少年。
他在御前侍奉三年,从未见过喜怒不形于色的璟帝如此震怒。
那少年被璟帝拖着走过自己身前,他只是低着头瞥了一眼少年的手腕就被璟帝冷冷的杀意吓得毛骨悚然,伏跪在地上不敢再看。
少年腕下坠着一块印玺,红玉雕琢,巧夺天工,此刻却被一缕麻绳吊着系在腕上,远远望去像是市井中吊着的一块猪肉。
璟帝劈手夺过印玺,谁知那细细的麻绳却像是长在皓腕上,这劈手一夺,力道颇大,白衣少年一个趔趄栽倒在璟帝怀中,雪白的腕间更是勒出丝丝血痕来。
遣散了文渊阁内随侍的太监宫女,殿门由内关上,声音震天,这二人进去许久殿中却没了声息。
大殿内,璟帝将被血丝浸染的凤印放在几案上,似是并不在意伤了眼前人,修长的手指随意翻看着案上摊开的书卷。
那“少年”尚在查看自己腕上的伤口,在心中暗骂楚擎手狠心黑。能伤得了她,那“麻绳”当然不是市井上捆猪肉的凡品。
她见楚擎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只得涎着脸皮往前凑了凑。
“琅瑚上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似是察觉了她的举动,璟帝楚擎抬眼望向阶下的“少年”。
“没事不能来看看老朋友么?”夜星岚干笑一下,想先套套近乎。然而楚擎并不买账,端坐在案后,微微抬起下巴,乜视着阶下的女子,仿佛连话都懒得与她讲。
“楚擎,怎么说也是故人来访,有必要这么……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女子语带讨好,转瞬间来到阶上,双手一撑,坐于案头。
楚擎抬头望她,夜星岚肆意的揭下了脸上的灵气面罩,楚擎微眯了眼,不得不承认仍是被那张熟悉的绝美容颜晃得一瞬间失神。
女子换了一副容貌,举止却还是一般无状,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
这九州大地上至琅瑚境主下至城阙里的野狐草兔,还没有什么活物能不为这张脸所动容,哪怕是眼前这位青梅竹马,见她真实容貌多过照镜子的蟠东皇帝。
二人一坐在几案上,一坐在她身下,相隔太近的对视像是在故意较量。
“下去。”楚擎率先开口,不怒自威,皇家的冷漠疏离一览无余,夜星岚却在心中笑了,若是比脸皮厚,自己还是更胜一筹。
“请上使说明来意!”楚擎再次重复,口气愈加冷漠,仿佛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与夜星岚牵扯的必要。
夜星岚整理思绪,端起一张笑脸:“此次前来是向璟帝讨个人情。”
听到此处,楚擎终于抬起眼来看向叶星岚,唇边扯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凭什么?”
“就凭咱……”俩的交情?叶星岚摸摸鼻子,如今的璟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是不会再像当初一般舍弃一切只为她能展颜。转一转眼珠只得端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你身为蟠东皇族,应该早已察觉九洲的异动,水源妖异,灵脉震颤。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来自琅瑚幻境,一旦琅瑚幻境崩塌,妖界之门大开,镇于其下的上古妖兽们必将现世,九州尽毁。所以需要借蟠东之力,平定天下。”
“我想听你的理由,实话。”
璟帝微微挑眉,心知夜星岚所言非虚,身为蟠东的帝王,他确实有所察觉,但这绝不可能是她此次回来求助的真正理由。
楚擎少年时便与夜星岚相熟,清楚她的心性,夜家人向来冷情,天下覆灭与我何干?却极重私人承诺,不然当初夜晏也不会屈尊在蟠东任宰相,保蟠东繁荣昌盛。
“我要救琅瑚境主。”夜星岚吸一口气,收起了玩世不恭,难得认真道。心知以楚擎对她的了解若深,绝不可能东拉西扯的骗过他。
“所以你才再回蟠东?”璟帝再次垂下眼睑,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是自然。”夜星岚点头顺手又将案几上的凤印踹回了怀中。
楚擎冷冷的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揣进怀里的手上,夜星岚心下一紧,也顾不得腕上的伤口还在淌血,连忙将怀中的晴澜凤印又往里塞了塞,一副生怕被抢了去的谨慎。
她属貔貅的,宝贝只进不出,晴澜凤印这种举世无双的宝贝到她手中便是她的,怎么可能轻易还回去?
晴澜凤印,宝物有灵,能近距离感应苍龙的灵力并发出争鸣,若不是她用束灵锁捆住此物,恐怕一入宫就已凤鸣九天了。
“我与琅瑚境主有何干系?”璟帝如此一问,夜星岚心凉了半截,亏她方才还用家国情怀诓一诓他,若少了那拯救九州于水火的冠冕堂皇理由,他与琅瑚境主就剩一个夺妻之恨了,自己哪里还有脸来求他?
毕竟七年前是她逃婚,琅瑚境主是帮凶,二人害楚擎沦为四国的笑柄,赔上了蟠东的尊严,哪怕他对自己无爱无恨,也断然没那个好心出手相助。
“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夜星岚无奈只得抛出了诱饵,楚擎这才抬起眉头,正视着她等待下文。
夜星岚心中一跳,不得不承认楚擎生了一副好皮囊,墨星一般的眸子冷冷的望着她,让她没来由的想起他含笑时的温柔。
“我帮你获得苍龙血脉的另一半灵力,你随我去琅瑚幻境救人,如何?”甩掉脑海中不该有的画面,夜星岚十分市侩的与楚擎讲起了条件。
九州四国,历代国主都只是承了圣兽灵魄中的一半灵力,另一半灵力则随着圣兽的原身长眠于九州一处秘穴,千百年来,各国皇族从没有放弃寻找自己国家的圣兽原身,得其原身者,方可承袭圣兽的全部灵力,可惜四国历代国主却无一成功。
但倘若这项工作交给他们琅瑚幻境来做必然会容易些。
旁的三国她不清楚,但是楚擎继位后却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蟠东皇族中的男子,成年后要至秘境苍之碧灵闯关,此一劫名曰“封真”,视为先祖的试炼,楚氏子弟封真前不得近女色破身,需闭关清修,沐上古灵气,方能入结界闯关,出关后承先祖灵泽,灵源根基稳固者,方可娶妻。
而这封真是楚氏皇族的子孙必经的成长历程,闯关成功修为暴涨,若继任为帝,可收苍龙灵兽为己用,承圣兽灵识中一半的灵力,而因自身修为不固或不能洁身自好者,无法通过试炼,自此之后灵力则实难再有精进。
据琅瑚幻境的仙使所探查,历届蟠东帝王,璟帝是唯一闯关失败的皇帝,虽不知他是如何瞒过苍龙圣兽成功举行登基大典,但依照蟠东的族规,夜星岚十分怀疑楚擎并不能随心所欲的驱纵苍龙圣兽。所以他应该会急需寻到圣兽真身去补那一半的苍龙之力。
夜星岚此次归来着实做足了功课,她这个条件开得十分诱人,澄澈无害的笑容在楚擎眼前放大,任谁看了都无法不动容,楚擎却视而不见。
“陛、陛下,顾、秦两位将军并怀安王求见。”璟帝尚未答话,门口的小太监颤声禀报。
“朕没传……”璟帝话到一半,瞪向斜倚在几案上的女子。
“我传的,我传的!”夜星岚端着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跳下几案,“宣进来吧。”
小太监看向璟帝难堪的面色终是微微点头,踉踉跄跄的跑出门去,他入宫六年还没见过谁能在帝王面前如此无礼。
不多时,两道熟悉的身影自殿外大步而入,两人身高相仿,长身玉立,将身后的一位锦衣少年遮挡大半。
“老……老大……大?”看清殿上女子容貌,走在最前的大将军秦钰顾不得璟帝在侧,脱口喊出。
秦钰连忙回首和顾萧对视一眼,后者拉着他向璟帝施礼,秦钰连忙正衣冠,垂下头去。
“婶婶?”二人施礼,露出身后的少年来到殿前,怀安王一见殿上的白衣女子,一时间手足无措,被大殿的门槛狠狠绊了一跤。
“乖啦!聪儿许久不见,长高了许多,怎的行如此大礼?”夜星岚随手拿起璟帝的折扇,走到三人面前,蹲在匍匐在地的少年身旁,以扇柄拍拍楚聪的肩膀,赦他平身。
楚聪虽贵为怀安王,但在女子面前哪敢造次?乖悄的束手而立,不时的偷偷看三叔楚擎的神态。
“秦钰,多年不见,老当益壮啊!”夜星岚占了楚聪的便宜,又游走到低着头的秦钰身旁,以扇柄支起秦钰的额头,待看清楚他的容貌后,恶意的嘲笑起来,她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临阵倒戈,差点害她出不了蟠东。
“你……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秦钰的话比脑子快,恍惚间又回到了七年前的芙蕖山上,他们还是同期求学的学子,夜星岚还是那个带着他与顾萧、谢夕辰四处闯祸的混世魔王。
“老大,你的容貌……”此时秦钰才发现,这七年的光阴竟然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痕迹,夜星岚还是七年前的妖孽模样。
“小婶婶容颜不老,绝世无双……”楚聪习惯性的狗腿,听得夜星岚一脸的笑意。
“小聪儿,瞎说什么大实话?记得下次要叫姐姐!”一扇柄敲在楚聪头顶,力道颇大,少年委屈的揉着头顶喃喃道:“当年叫姐姐被打,今天叫婶婶还被打!”
夜星岚完全沉浸在与旧友重逢的喜悦中,全然忘记了殿上还坐着楚擎。
“咳咳!”顾萧看向阶上的璟帝,后者并未愠怒,作壁上观,如同看戏一般。清清嗓音,提醒着三人的热烈重逢多么的不合时宜
这是蟠东国后宫的大殿之上,不是十年前的芙蕖山圣言堂。
“说正经事,说正经事!这次我回来是搬救兵的……”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君臣有别,感受到秦、顾二位对楚擎的敬畏,夜星岚只得将原委再讲一遍。
“总之,为了蟠东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安康福祉,诸位舍生卫道,浴血报国的时机到了!”夜星岚一派慷慨激昂,楚聪吞了吞口水道:
“姐姐,当年,你骗他们去临渊剿灭玄鱼怪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字都不差。”
这桥段实在太过熟悉,楚聪不由得回忆连连,“这次,不会又要带着我当饵吧?我大概不会再有上次好命,生死关头被赶来的三叔救下。”
夜星岚笑的十分甜美,楚聪却看得后背发凉。
“这次带着你,是做个备选,万一他半路挂了,好歹你能顶上。”随手一指高阶上落座的楚擎,夜星岚信誓旦旦的保证。
楚聪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将头埋得更低,哪敢看座上的三叔楚擎。
“好!我答应你。”谁知上座之人冷冷一笑,旁观半晌见识了他们的故友重逢,顺便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微服出巡,说的轻松,除去楚擎还带着顾、秦两位肱股之臣外加一位小王爷,光是安排朝政军务就耗去了七、八日光景,另外此行凶险,宝物灵器自是不能少储备。
而这些时间,叶星岚则是宿在禾琳公主楚昭云府内。
先皇后所出三子一女,禾琳公主最小,与她年纪相仿,两人自幼便是玩伴。夜星岚冒失大胆,楚昭云谨慎规矩,二人一动一静,性格互补,甚是投缘。
夜星岚十三、四岁便拉着楚昭云时常扮成小公子模样,日日在外拈花走马斗蟋蟀,当年在这京都也闯出过大大小小不少的祸事来。
一直到夜星岚去芙蕖山求学,二人还时常有书信往来,但七年前夜星岚走的仓促,没来得及与儿时的闺蜜道别,如今回来,自是有一番体己话要说。
虽然楚昭云是楚擎嫡亲的妹妹,但因自小便与夜星岚长在一处,与她的情意反倒比三位皇兄更真切些。
好知己久别重逢,白日里腻在楚昭云的侯府,到了晚上两人更是逛遍了京都的繁华,最后抬了满满两坛“云醉”到招月楼的顶层阁楼上享受。
月朗星稀,阁楼下人声鼎沸,是京都最大最繁华的酒肆,阁楼上,皎皎月光扑满脚下,立于银白之上,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二人。
“岚姐姐,你一点没变。七年了……”七年已过,叶星岚应该也二十几岁了,却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没听过吗?”叶星岚晃晃手中的酒坛,仰望长空,灌下一大口云醉。
“真的?琅瑚幻境真的是神仙府邸?”昭云为蟠东皇族,有灵兽的血脉,也不过比常人寿延个几百年,一听夜星岚如此说,竟然当了真。
“当然是假的!”夜星岚忍俊不禁,七年了,楚氏皇族的长公主虽已嫁入侯府,又守寡独居,性情却还是如此单纯好骗。
“岚姐姐,当初你弃我三哥,离开蟠东,真的只是因为不想入主皇宫?”这已经不是楚昭云第一次问。七年前二人的相处她看在眼中,实在难以相信眼前人对三哥真的没有半点真情?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夜家家训,生不入宫门,死不葬皇陵。关在那宫里和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我自在随心惯了,最受不得那些繁文缛节。”
夜星岚知道昭云所问何来,也不想隐瞒,她天性自由,受不得那层层叠叠的管束。楚家人专情,楚擎更甚,她问心有愧。
她自幼许给楚擎的大哥楚瑄,两人却是一对相看两厌的怨偶。
本想趁着未曾正式成婚逃离蟠东,却阴错阳差的遇见楚擎,略施手段便换来了自由身。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太子离宫出走,最后继位的反而是楚擎,着实让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而对于楚擎,貌似她也有过些许的喜欢,那些半真半假的情话说多了也会习惯,可日久经年,并未留在心上,如今早已消失的连痕迹都看不见了。
“那你当初逃婚为何要如此大的阵仗?”
这些年她实属想不通,夜星岚自幼生长在蟠东,又多得父皇母后的照拂,以她对夜星岚的了解,虽然自私凉薄了些,但不至于会弃蟠东皇室的尊严于不顾,让她三皇兄沦为九州的笑柄。
“别提了,一言难尽。”叶星岚拎起酒坛对着嘴就灌下一口,若不是大婚前她实在被盯得紧,怎么会拖到大婚夜才离开?
当初逃婚,她本计划的极好,让琅瑚境主悄悄地备好接应,在洞房中悄悄地药倒楚擎,最后再悄悄地溜出来……
原本布置的天衣无缝,谁知一向吝啬的琅瑚境主不知吃错了什么仙药,竟然不惜血本,点了一二百仙使浩浩荡荡的前来“接”人,当着九州朝贺的宾客大张旗鼓的迎她回去。
这一派热闹,彻底让一国皇族颜面扫地,沦为九州四国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每每想起都禁不住嘴角抽搐,额际发黑,事已至此,她就是想解释,也没脸开口。
“好在你三哥喝了忘忧,饮下仙药忘忧,你三哥虽然名誉上受损,但心中到底是没了我。”夜星岚心虚的笑笑,面对着楚昭云的追根究底她十分亏心。
昭云锁眉不语,忘忧仙药,羁绊愈深愈难平药力,当初她三哥饮下生死一线,挣扎三日,差点熬不过去。
到她这个好闺蜜嘴里,翻来覆去虽未明说,但大抵只有一句淡淡的不爱,想怪她无情伤了三哥,却又无力,多情总被无情伤,终是两个人的事,不由得旁人置喙。
“你呢?傻丫头,这次回来,睿儿都能读会写了。”夜星岚将话题岔开,这里说是阁楼,实不过一间亭子,两人各找一处长座,斜抱酒坛,对月而饮。
楚昭云苦笑,摇摇头。
“你还没走出来么?京都如此繁华盛世,有的是优秀的世子公卿,以你蟠东长公主的尊贵,哪怕是寡居带着睿儿说媒的也会踏破门槛。”
“嗯。我们楚家人的偏执,你又不是没领教过。”楚昭云已喝下不少,脸颊桃红,说不尽的风情,神智却愈加清醒。
“我这余生早已一眼望穿,会陪伴着睿儿渡过了。”
夜星岚将眉头皱成一簇,最是看不得自己这个死心眼的好闺蜜范情痴。
“我这有忘忧,你要不要?”夜星岚自怀中摸出一个通体透明的琉璃小瓶,扔给昭云,瓶中金黄得液体澄澈震荡。
“忘忧无解……”昭云盯着瓶身,怔忡一刻,扔还给夜星岚,“虽然他待我不好,我却舍不得忘了。”
“该学学我,当断则断。”夜星岚长叹口气,念及幼时的情意,替这个外柔内刚的闺中密友不值得,正是最好的年华却偏偏情爱尽枯,枉死在一段不值得的旧情中。
“我……没三哥果决……更没你洒脱……”昭云倒出酒底,提起酒坛向对面一邀,“算了!不说了,明日你们就要离开,为你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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