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吾为其易，君为其难

　　鹤见川入海口附近停泊了许多外国商船、军舰。横滨是通商口岸，位于本州岛中央位置，离江户（很近），可以沿东海岸方便地到达大阪、名古屋、神户、广岛等大城市。

　　根据幕府与各国签订的条约，外国可在通商口岸设置租界，可在租界内建设工厂，外国商船可以自由停靠通商口岸。鹿儿岛海战后，幕府再次签下条约，就连外国军舰都可以自由停靠通商口岸了。

　　睹物思情，吉田松阴黯然神伤，叹道：“我们刚到中国留学时，外国军舰亦能自由停靠上海、福州、宁波、厦门四口。

　　“可中华帝国上下齐心，奋发图强，短短几年间就扭转了局面。他们从满清手中接过一个烂摊子，却扭转乾坤，收回了通商口岸的主权，把外国军舰赶出了口岸。

　　“不知我们日本，何时能够复兴？何时能把外国军舰赶出国门？”



　　桂小五郎无言以对，只好笼统地说道：“日本虽是一个岛国，却自有天照大神庇佑。当年元朝军队征服了大半个地球，却几次折戟日本，就连神风都会护佑日本。

　　“自古到今，从未有过外国占领日本，从未有过夷人凌辱日本。只要我们武士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实现尊王攘夷的伟业，一定能够把外国军舰逐出日本。”

　　聊了好一会儿，幕府的捕吏过来催促，说道：“吉田君，井伊大人有令，请您尽快上路吧。”

　　捕吏人少，攘夷派武士人多。有武士怒道：“吉田老师是日本的名士，学识渊博，见识宏远。幕府如此对待吉田老师，岂不让天下人寒心？你们这些幕府走狗，难道忍心杀害吉田老师吗？”

　　武士们一阵骚动，幕府捕吏们抓紧了手中的新式来复枪，试图弹压武士。但武士人多，真要武装反抗，捕吏们并不敢强行镇压。

　　为首的捕吏见势不对，只好求助吉田松阴，向他小心说道：“吉田老师，您最识大体，最能顾全大局。请您劝告随行的武士们冷静，不要再启争执，遗祸日本。”

　　桂小五郎恶狠狠地瞪了下捕吏，对他非常憎恶。在他看来，这个为首的捕吏忠诚、勤勉、精干，却不辨忠奸，只关心自己的官职俸禄，对国家兴衰命运漠不关心。正是因为这种人多了，幕府才得以维持，日本的乱局才无法终结。

　　他冲捕吏说道：“吉田老师识大体、顾大局，你难道就不能识大体、顾大局吗？你是幕府的官吏，也是井伊直弼的爪牙。你奉命抓吉田老师，良心不痛吗？”

　　中年捕吏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武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是幕府官吏，大老有令，就是让我死，我也会坚决执行。

　　“哪像你这个浪人，被藩主逐出了家乡，却恬不知耻，还跑到横滨丢人现眼。你们这些年轻武士，不识世界大势，整天只会叫嚷攘夷。



　　“井伊大人踏实做事，知道如何攘夷，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日本。你们莠言乱政，扰乱朝政，煽动无知武士。你们如此误国，这样下去只会让日本更乱，只会把日本带入沉没的深渊！”

　　年轻的攘夷派武士们并不服气，纷纷骂道：

　　“住口吧，幕府的走狗！”

　　“你们有几把洋枪，就能敌得过我们的武士刀吗？”

　　“若再废话，惹恼了吉田老师，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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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势又变得乱糟糟的。吉田松阴看着乱哄哄的场面，不禁心如死灰，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日本没有希望了！日本没有希望了！日本没有希望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幕府捕吏和攘夷派武士停止了争吵，看着吉田松阴癫狂的样子，有些震惊，也有些不可思议。

　　桂小五郎见状，痛心疾首地说道：“诸位，大敌当前，国家内忧外患，我们却仍然争吵不休。如此下去，日本就真的要亡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少攘夷派武士看着吉田松阴绝望的样子，不由得泪流满面，号啕大哭。



　　吉田松阴渐渐恢复了宁静，他走到幕府捕吏面前，跪倒在地，说道：“大人，某受幕府通缉，追随者众，扰乱大人心绪。恳请大人同意某切腹自杀，以谢天下。”

　　捕吏知道，吉田松阴虽无权无势，却擅长著书立说。他创造的尊王攘夷学说，被攘夷派武士奉为宝典。井伊直弼恨不得立即诛杀他，但又投鼠忌器，只敢捉他入狱。

　　现在，吉田松阴自己求死，捕吏求之不得。对武士来说，切腹是一种最光荣、最残忍的自杀方式，具有宗教般的神圣感。

　　武士视荣誉为生命，一旦提出切腹谢罪，主人都要尊重武士的选择，同意他切腹。同袍一般都不能阻挠武士切腹，最要好的朋友通常还会帮助武士完成切腹仪式。

　　这种野蛮的自杀方式，不仅西洋人不理解，就连中国人也感到不可思议。中国人即便要自杀，也要保全全尸，以自缢为首选。

　　对于日本武士来说，战败、犯错要切腹，劝谏主君要切腹，保全财产、子孙要切腹，有志难遂的要切腹，蒙受冤屈的要切腹，为了荣誉要切腹，为了名声要切腹……

　　切腹的名目五花八门。甚至，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还有武士为了殉死，为了追随死去的主公而切腹的。

　　（明治天皇去世后，日军大将乃木希典就选择了切腹，其妻子陪同自杀。这位乃木希典，就是日俄战争时率领日军夺取旅顺要塞的陆军指挥官。

　　（乃木希典的切腹行径得到了当时日本的一致称颂，却被西方世界视为可笑。）

　　吉田松阴要切腹，幕府的捕吏们不能拒绝，攘夷派武士们不能阻拦，桂小五郎亦不能劝阻。



　　此时此刻，不管是幕府的捕吏，还是攘夷派的武士，都被吉田松阴的精神所折服，鞍前马后地准备切腹的场地、工具。

　　趁着这个空当，吉田松阴叮嘱起弟子桂小五郎。他说：“小五郎，你是我弟子中资质最高的。前番，久坂玄瑞、高山晋作等人刺杀中国公使，尽皆被杀。

　　“自此之后，我已经心如死灰，幕府抓我入狱，只不过徒劳辱没我的名声。我已经写好了遗言，把生前著作留在了长州。

　　“我死之后，请你把我的遗言公诸于世，把我的著作想办法出版出来。要告诫日本的武士们，必须团结，必须尊奉天皇，必须推翻幕府。

　　“然后，方可变法，方可学习外国。利用十年时间，促成日本的强大。然后，方可谈攘夷，方可恢复大日本旧日的荣光。

　　“程婴杵臼，月照西乡，吾与足下分任之。吾为其易，君为其难。我今日慷慨赴死，他日必能唤醒更多的日本人，日本必能更快地走上变法图强的快车道。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小五郎，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衣钵传人。今日，请你担任我的介错人，送我最后一程！”

　　程婴、杵臼、月照、西乡是四个人的名字。

　　程婴和公孙杵臼是中国春秋时期的晋国人，同为晋国大夫赵朔的门客。晋王处死赵朔一家，赵家一小老婆幸存生下遗腹子。

　　为保住这个孩子，程婴和杵臼商量：杵臼找一个假孩子躲起来，程婴假装为获取赏金向官府举报。官府由此抓住杵臼和假的遗腹子杀了。



　　程婴带着赵家遗腹子生活下来。直到晋王为赵家平反昭雪，赵家遗腹子才现身，名为赵武，保住了赵家血脉，日后竟得三家分晋。

　　大事已了，程婴毅然自杀，去黄泉与老朋友公孙杵臼会面。这就是中国流传干古的著名故事-“赵氏托孤”。

　　月照、西乡，则是日本人，两个人的故事才发生不久。

　　月照萨摩藩的和尚，西乡就是萨摩藩士西乡隆盛。二人都是尊王攘夷派。幕府发起安政大狱，捕捉萨摩、长州等西南雄藩的攘夷志士。

　　而鹿儿岛海战中，西乡隆盛为萨摩藩的军事总指挥，需对军事上的失败负责。二人愤而在樱岛海面投海自尽，月照殉难。

　　但西乡隆盛溺水后竟被海浪冲至了岸边，被渔民救活。藩主听闻消息，亲自过去探视西乡隆盛，指责西乡隆盛怯懦，要求西乡隆盛知耻后勇，再练一支新军。

　　西乡隆盛大受刺激，向岛津齐彬认罪，夙兴夜寐，为振兴萨摩藩为努力。鹿儿岛海战后，萨摩藩士气低落。

　　经过西乡隆盛一番整顿，萨摩藩竟然恢复了士气，上下更为团结，为重建萨摩而百般努力。他们在鹿儿岛海战中表现英勇，得到英国人的尊敬。战后重建，萨摩藩与英国走得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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