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芜水门与初尘宗偶有合作,每每有弟子下山历练,都会第一选择在芜水门中叨扰暂住。
邱景下山历练的次数多,与芜水门的人也更熟稔些。
是以一将孟凌州送进安排的房间,芜水门那位年逾三十的大师兄便拦住了邱景,真切道:“邱道友,你师妹瞧着怎么像与你离心了?”
邱景一顿,一双鹰似的眼睛立刻往上一抬,直勾勾地盯着周群渡。
周群渡浑然不觉,与邱景并肩站着,边走边道:“小姑娘总是脾性大些,像你师妹,更是被捧着长大的的,难免任性。你也别总板着脸对她,我瞧着她只是想你哄哄,你便哄着她嘛。”
邱景在心里一哂。
若桑芷是寻常的小姑娘,那这番话他听了定然会感慨颇多,谨遵照做。他并不是只知道修炼的武痴,女孩子的那点心思他可以猜到些许。但可惜的是,桑芷不是这样的女孩儿。
她的确任性,可她的任性与无理取闹绝不能苟同。她只会在邱景有能力做到并且富有余力的时候才会提出那些看似有些过分的请求,所以才会给旁人一种她不论要什么,邱景都会满足她的错觉。
邱景做她的大师兄这么多年,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师妹究竟是个什么性情。
正因如此,他才比谁都知道,为什么从前爱天天黏在他身边撒娇抱怨的桑芷,会在突然之间变得疏远而冷淡。
无非就是那件事。
邱景耷拉下眉眼,桀骜不驯的鹰在此刻收敛下爪牙,变得恭顺又温良,他低眉顺眼地接着周群渡的话说下去:“多谢周道友提醒,我对师妹的确有些疏漏了,待晚些我便去找她道歉。”
桑芷自讨没趣,她与邱景没什么好聊的,听了那话也只当耳旁风。
在芜水门内闲逛一圈后,她就自顾自出了门,等再回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前堂人散尽了,只余丁点半残的烛火,犹在风中苦苦支撑着。
这边没了人,桑芷呆站片刻,被风吹得裙摆花瓣一样四散。她神色复杂,抬脚正要走,却被身后一声讶然惊呼止住了步伐。
蝉声聒噪,吱呀吱呀地叫个没完。
桑芷被闹得心烦意乱,回头时半点好脸色也没带,细长的柳叶眉在眉心紧紧皱成一条湍急的小河,像骤雨前欲来的山风,下一刻就要狂乱地呼啸。
一转身,却见面前正站着白日时跟着邱景从屋里出来的素衣姑娘。
桑芷上下打量女孩,很快确定对方只是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姑娘,结合先前宗衡告诉她的消息,桑芷很轻易就能猜出这人的身份。
她勉强整理了一下心情,憋着一股气对对方说:“找芜水门的周师兄的话,他不在这里。”
然而对方不为所动。
桑芷观察孟凌州的同时,孟凌州也在观察桑芷。
她成功进入芜水门,顺利见到了初尘剑宗的仙长,也用林霜似教她的话术说服了这群人暂时留她下来。
昨天夜里她与林霜似商议一宿,多是林霜似在告知她初尘剑宗中人的性格与脾气,好叫她能更快取得他们的信任。林霜似还特意嘱咐她,务必不要泄露是林霜似救了自己。
孟凌州即便再傻,也能意识到其中的反常。
邱景与周群渡安排她与除尘剑宗的人住在同一间院落,与众人同进同出,孟凌州自然非常乐意,还顺带在午时用饭的时候将这些人脸与她知道的名字都一一对应了起来。
但少了一个人。
初尘宗的小师妹桑芷。
她偷偷打量着对方,将她的样貌与林霜似口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形象试图对应。
“小仙长。”孟凌州朝桑芷微微屈膝躬身,见了一礼,“我并非来找周仙长的。我听闻小仙长今日与邱仙长闹了不愉快,怕你过了用饭时间还不回来,就自作主张留了一些饭食,特意等在隔壁。”
这倒是很稀奇了。
初尘剑宗的人尚且想不起来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反倒上来献殷勤。
桑芷抱臂上前两步,与孟凌州隔开一臂距离,将瘦弱的孟凌州仔细打量。
孟凌州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闺秀,举止行动都挑不出偏差。她穿着那身棉布衣裙,绷紧肩膀直着背,挺立得像一只青竹。
片刻后,桑芷失望地退开。她的发丝在夜间的柔风中起舞,分明地落在肩上身后。
“你身上有人特意下的符术,我看不出来你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将发丝统统笼到耳后,露出那张仍旧一片稚气的脸。
林霜似总是说她像个小孩子,那张脸自初长开后便再也没有变过,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具有迷惑性的稚嫩。
“能想到这一层,以防我这样的符修的窥视,救你的人很聪明。”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总给人一种混乱的错觉,仿佛面对的只是个故意装成熟的小孩儿。
孟凌州稳住心神,面上仍旧笑得一派春风。
“放心。”桑芷转身过来,眼中冷漠,嘴角却勾起一个根本不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不会告诉大师兄的。我不在乎你有什么目的,即便你有,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也不能往外递消息。”
“但我真的很好奇,你背后究竟是谁?”
桑芷倾身,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孟凌州脸上。
“最好别让我知道。”
林霜似纵身跃入丛花团簇的小院,刻意收敛的气息稍稍外露,弄出一点脚步声。
屋内烛火亮堂,片刻后便有婀娜窈窕的人影映在薄薄的窗户纸上,被暖黄的光拉得无限长。
雕花的大门下一刻就“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出来个窈窕婀娜的倩丽影子。
正是衫香。
衫香一头乌发散乱,平日里别的珠钗首饰都卸了,连妆面都未上,倒像是歇下已经有一会儿了。
她拢着一件薄纱外披,左顾右盼,而后才几步走近,低声快速地对林霜似说:“你怎么还敢来?”
林霜似说:“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衫香皱着眉,又将四周都看过,才道:“进去说罢。”
两人便一同进了屋内。
进门后衫香便一屁股坐在凳上,也不顾什么头牌的礼仪礼节了,不甚客套地说:“你要问什么便快些问吧,问完快些走。”
短短两日,她的态度转变极大,简直是天壤之别。
林霜似并不坐,进门后眼神在她屋内转了一圈,心里点出几分了然。
衫香是解语楼的前花魁,虽然有些落魄了,但仍旧牵引着好几个熟客,身上价值仍在,所以她住的小院是楼里地段和装潢摆设都顶好的。林霜似第一眼见到她的院子,就看出她的住处花了重金建造。
可就这两日,她屋里那些富丽堂皇、价值千金的摆设,就全没了踪影,连挂在墙上的珠帘都一并拆卸了下来。
可见孟凌州被救走一事极大地牵连了衫香。
上一次见面,林霜似问了她斜因与解语楼交易的具体方式。
斜因从人间各处劫掠适龄女子,说是适龄,实际上为了迎合某些嫖客的特殊要求,只要是女子,便有可能会被他们掳走,甚至有时候连男子也不放过。
斜因会将这些被掳走的人运到远离她们原本户籍所在的地方,然后卖给当地有所合作的花楼或是暗窑,谋取暴利。
解语楼原本与她们没有往来,但因为斜因渗透进的势力,逐渐也开始做这些事。这些人利用女子的羞耻心,将她们仅剩的那点自尊践踏成泥,最终使这一群群的姑娘成为一样麻木的行尸走肉。
林霜似回过神,指甲已深深地嵌入掌心。她后知后觉感到一点疼痛,缓缓松了手劲。
她开门见山地说:“你曾经,也是受害者。”
当时衫香见到她,那个满怀希冀的眼神,林霜似永远忘不了。那就与当年她在五仓路上,被悟道一剑劈开封闭的马车,重见天光时一样。
因此她在说出这句话时,甚至没有疑问。
衫香毫不意外,“你这样聪明有本领,果然能猜到。”
她抬起眼,看向林霜似时,眼里没有圆滑,没有希望,有的仅仅是淡漠的虚无。
“很可笑么?曾经被拐来的我,如今竟成了帮助斜因犯罪的帮凶。”衫香笑起来,那张漂亮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老态。
她早已青春不再。
“我是斜因卖给解语楼的第一个女孩,解语楼对如何处理被拐卖来的姑娘没有经验,于是只能在我身上实验各种方法。说来怕脏了你的耳朵,就不提了。”
那一场经历仿佛一道天堑,越过了那道坎的人如今站在这里,是天上高悬的月亮,带着迟来的拯救的光。而没能越过的人沦陷沼泽,此刻坐在一旁,淡然说着这个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林霜似适才松开的拳头又在无声无息中攥紧,力道大得仿佛想要捏碎这世间所有对于无辜之人的邪念。然而再怎么使劲,她也只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疼痛。她锋利的指甲划破了手,殷红的血淌过掌纹流过指缝,滴落在地上时,凝成一把誓要斩尽罪恶的刃。
“这不怪你。”林霜似轻声开口,“是世道迫人,逼你们不得不如此。”
衫香回首,“世道如此,我便没错了么?我知道你是好姑娘,但人嘛,还是莫要将人看得太过善良了,我究竟是被逼如此,还是心里本就有邪念,想要拉人下水,你一个外人,又如何说得清呢?”
林霜似还要再说,被衫香挥手打断。
她笑着朝林霜似望过来,眸中灿若星辰。
“你还没说过,你是哪家的小仙长?等来日你得成大道,我要在房中奉你的仙位的。”
林霜似奇异地沉默下去。
衫香等了半天没等到她说话,也不在意,颇为理解地道:“你不方便说,我便不问了。”
“斜因的人每月初一、初十和二十来解语楼,你若是要线索,便等这几日时来看看。”
这正是林霜似剩下要问的问题。她追踪斜因的线索断在了全方天身上,想要抓到这个来去无踪影的组织的蛛丝马迹,只能从与他们有关的内部查起。虽然仍旧希望渺茫。
林霜似朝衫香道了谢。
临走时,衫香忽地站起身,张口喊住林霜似。
“小仙长。”
林霜似回过身。
“你若是找到了,便替我问问一个叫付香来的人。”
衫香停顿一下。林霜似耐心等她开口。衫香却冷嘲一声,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罢了,多少年的事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小仙长快走罢。”
林霜似默默记下名字,身影飞快没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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