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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放学走在路上,一排的香樟树。

        白亦漫不经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看到一个很眼熟的女人走过去,行色匆匆,眼里还有明显的血丝。

        白亦停顿住脚步,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等到了何忧的教室,前门紧闭,陈景延从后门走进去。

        何忧坐在后排,听到动静愣了一下,转过头,满脸的泪痕,又急忙转回头。

        白亦像是没看到她一样,直直走到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又起身把窗帘拉开了。

        下午残余的阳光照了进来,一部分落到白亦的脸上。

        何忧还是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

        白亦托着头看向窗外,不知过了多久,后面隐隐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白亦还是没转过头,“……别哭了。”

        后面的人怔住,只剩了沉重的呼吸声。

        慢慢的,没有了声音。

        白亦:“明天一起去医院看看吧。”

        “……嗯。”

        陈景延沈庭木回到家时白梦凡林溪已经在那儿了。

        “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

        陈景延耸耸肩,“公交车等很久一直没来,我们刚转身走没两步,它就来了,没搭上。”

        白梦凡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打开指了指一道标注好的题,问陈景延:“怎么解?”

        陈景延无语地看着她,“你问我干什么?”

        白梦凡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哦对,我们半斤八两来着。”

        林溪拿过白梦凡手里的册子,“这道题我会,昨天刚好做过。”

        等林溪给白梦凡讲完题,白梦凡突然想到了什么,“白亦呢?”

        林溪:“不知道。”

        “哼,就那破事他非得管,真闲得慌。”白梦凡撇撇嘴,过一会又摸摸肚子,“我饿了。”

        林溪找了找,什么都没有。

        林溪:“要不要出去买点?”

        “不用,”陈景延走到米缸前,拿起上面的簸箕,在米里扒拉两下,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两包月饼,“我就知道外婆会藏在这里。”

        白梦凡看着陈景延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手工柴火月饼,吃过吗?”

        林溪撕开包在外面的红纸,把月饼掰开,满满的豆沙流了出来。

        白梦凡试着尝了一口,“还挺好吃的,这豆沙好黑啊,我还以为是巧克力呢。”

        林溪:“嗯,豆沙馅、枣泥馅都好吃。”

        另外一包月饼外面包着旧报纸,五仁馅的,被白梦凡回家时揣包里带走了。

        第二天,沈庭木一大早就接到白亦打过来的电话。

        “沈庭木,你早上能帮我去见何忧吗,我今早突然有事。”

        沈庭木大早上被人吵醒现在一脸的不耐烦,“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们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我也没办法了,我早上真有事,林溪赶不来,陈景延和白梦凡他们两个要多不靠谱有多不靠谱……”白亦没说完沈庭木就不耐烦地把电话给挂了。

        何忧已经等在那里了,坐在石椅上,两手互相握着放在腿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一阵风吹过,她好像醒了一下,身体往前倾,一只手托着头撑在腿上,看着前面玩耍的小孩。

        小孩跑得很快,像个装了马达的陀螺,开着秒速五厘米的旋转暴击模式,在何忧身边游走。

        小孩的妈妈站在一边宠溺地看着他,“快过来,不要打扰姐姐。”

        小男孩摇摇头,继续笑嘻嘻地跑来跑去。

        何忧看着他们,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羡慕和难过。

        过了一会,不知小孩跑了多少圈,何忧抓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糖给他,“跑累了吧,到妈……那里去。”

        小孩笑嘻嘻地看着她,又转头望向妈妈。

        小孩的妈妈感激冲她点点头,又对着小孩说:“快谢谢姐姐。”

        小孩扭扭捏捏地拿过糖果,低着头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噗嗤噗嗤跑到他妈妈身后,跟着他妈妈走了。

        沈庭木恰好这时走了过去。

        何忧早已经藏好情绪,看着地面大理石砖间长出的小野草,她抬头看到沈庭木,有点惊讶地问:“怎么是你?”

        “我也想知道,”沈庭木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过身,“走吧。”

        何忧犹豫了一会,站起身跟上了沈庭木。

        走到医院门口,何忧也没有犹豫,轻车熟路地走到医院后花园。

        这个时间点何愁已经被推出来晒太阳了。

        何忧远远地看着她,可能是坐不起来,她轻轻地靠在在轮椅椅背上,身体已经薄得跟张纸一样了,脸上气色也很差,但不知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她干瘪苍白的脸上眼球有些轻微朝外鼓出来,阳光只洒下一半在她的身上。何忧觉得她好像快要死了。

        恍然之间,何忧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何忧的身心状态越来越差,失眠,烦躁,对一切都藏着厌恶与仇恨,抑郁缠上了她。

        有天晚饭后,徐女士求了她很久,让她带妹妹去散步,身后却又跟着十几个保镖。

        一路上,她不说话,她也沉默。

        何忧越走越快,何愁吭吭哧哧地追在她身后,过了好久,何忧才转过身等她。

        她反而不往前走了,低着头立在原地。

        夜晚的星星很亮,路灯昏黄,何忧没有搭理她,转头又沉浸在自己的灰色世界里。

        他们就这样相对站了好久,谁也不看谁。

        何愁突然仰起脸问她:“你是不是讨厌我?”

        这问题来得过于突兀,何忧愣怔住没有回答。

        何忧又继续往前走,这次走得很慢。

        接下来的路她们又是无言沉默。

        走着走着,何愁突然拉住她的手,“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太固执,同样的问题何必问两遍。

        何忧想说不是,条件反射般地想回握住她的手。

        可她的手指刚动弹,又突然觉得很痛。

        抽血抽太多了,手上针孔太多了。

        最后何愁松开了手,转身往家里走。

        她的背影太寂寥,有那么一刻,何忧竟然心软了。

        ……

        “回去吧,我不想待下去了。”何忧开口。

        沈庭木没有说话,转身先走了。

        就在何忧转身的一瞬间,何愁也看了过来,眼底划过一丝哀伤。

        何忧跟沈庭木回去的路上走过公园时,何忧突然问:“你想进去吗?”

        沈庭木没有感到诧异,他想了想,转身走了进去。

        他们坐在草坪上。

        午后的阳光撒在身上,周围的喧嚣声仿若被隔开了。

        那一刻何忧竟然觉得世界很美好。

        “说吧。”沈庭木说。

        何忧沉默了一会,“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叫我进来干嘛。”沈庭木说。

        “你就不感到疑惑吗,为什么是你。”

        “你现在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沈庭木胳膊枕在脑袋下面说:“说吧,很多事情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何忧随手把玩着身边的野草,沉默的久了,开口便成了一种负担。

        “这得从很久前说起了……”

        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但是,从未有人说过她们长得像。

        何愁只比何忧晚出生十分钟,刚出来时体重只有三斤多点儿,弱的像只小猫咪,根本哭不出声,一出娘胎便被放进了婴儿保育箱。

        她呢,比何愁整整重了两斤,刚出来便声音洪亮,早早学会走路、说话、自己吃饭。

        当然,这些也是听奶奶说的。

        她从一出生便被放到奶奶家中寄养,在农村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或许是何忧生性凉薄,或许是她从小便没有体会过父母的关爱,在何忧的脑海里父母从来不是温暖的代名词,她的孪生妹妹于她而言也只是陌生人。

        在这世上,奶奶是她唯一的念想。

        她拼了命地读书,想要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想要让奶奶为她骄傲。

        后来小学5年级时,她回城了。

        记忆在这里断掉了,她只记得当时奶奶与程女士爆发了很激烈的争吵,再后来奶奶红着眼睛让她跟他们走。

        随遇而安,小孩子能有什么选择权。

        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跟着她所谓的父母回了家,而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验血。

        他们以为她不懂,以各种借口哄骗她。可她怎么会不懂,那么粗的针扎进血管里,是个人都会痛。

        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医院,何忧后知后觉地感到难过。

        她在这个家就像是外人。他们高兴地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时没有她,他们一起聊天时不会想叫上她,甚至有客人来访时也不知道这家里有她。

        没关系,很快,她就要走了。

        小学六年级,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留在离家很近的初中读书,但她志愿填了一所外市学校。

        她要为自己谋出路。

        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不幸百密一疏,志愿被她的父亲发现了。

        矛盾,争吵,激烈的爆发。

        在争执中她失手将她的妹妹推到地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父亲甩了巴掌,一个踉跄跌下了楼。

        地板很冰凉,直到她晕过去,都没有人过来扶她。

        她在医院躺了两个月,错过了奶奶的葬礼。

        什么都没有的人应该高高远远地独自飞,但她的翅膀被她的父亲早早折断了。

        她留在了本市的初中就读。

        何忧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现实的无力竟然来自她的父母与双胞胎妹妹,何其可笑。

        每每半夜惊醒,扼腕痛楚,她都想干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到底不甘心。

        初中三年,她上过数不清的手术台,手上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她的身体、学业、对未来的希望被她的父母亲手毁灭了。

        她每天喝大量的补药,以前明明不喜欢吃糖的人慢慢的口袋里全是甜甜的糖果。

        这一路漫漫,黑暗中的一点光竟是她妹妹给的。

        何愁很虚弱,她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她很容易满足。

        她拼命地讨好何忧,虽然每次只换来她的冷脸。

        “她到底是我妹妹,我不是恨她,但血肉凡胎到底也做不到不渴望,不失望,没有一点微词。”

        后来何忧的耐心被磨尽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也分不出心去关心别人。

        她拒绝在器官捐献书上签字,第一次反抗宣告成功。

        没有喜不自胜,原来,悲伤的深处空无一物。

        初中毕业,她不顾父亲反对,母亲的苦苦哀求,执意搬出了家。

        一间破败、空荡的小平房,于她而言更像个家。

        她偶尔会去医院看何愁,有时甚至会后悔当初的决定,终归血浓于水。

        奶奶是个文人,她们的名字是她的得意之作,何忧、何愁。

        意为没有什么好忧愁。

        她们到底辜负了。

        再后来,她的父母开始在学校散布消息,想借此逼她回去。

        “你说多好笑吧,我都改主意了……”

        她从一个深渊跌进了另一个深渊,长达半年,她都在遭受校园霸凌。她没有人可以倾诉,她很孤独。

        一年的时间里,为防止自己突然死掉没有人帮忙收尸,她也尝试过振作一点,但只要一想起过去那些灰色的时刻,整个世界都暗了。

        噩梦开始得猝不及防,她像会呼吸的孤魂野鬼,吊着一口气存活。

        “他们总以为我不会哭,不会痛,”何忧仰望着天空,伸出手遮住一朵最好看的云,“但其实我也会的,人都是会哭的。”

        何忧的故事讲的很平静,就像是将自己剥离出来,只留下一具躯壳。

        沈庭木静静地听完她讲的所有话,没有愤愤不平,也做不到感同身受,他只是在这段时间里用长长的草根编了只蜻蜓。

        “一切都会过去的。”沈庭木把草根蜻蜓放到何忧面前,如是说道。

        何忧看着编得很粗糙的蜻蜓,第一次在沈庭木面前笑了,

        “嗯,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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