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遮阳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早上好。秋风送爽之际，我们齐聚一堂，共同迎接新学期的到来。”
“新学期，新气象，我们醉心于过去的快乐与成功为时尚早，沉溺于过去的失败与痛苦也大可不必，我们能所能做的，只有吃一堑，长一智，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迎接新一轮的考验。”
“下面，我向同学们提出几点要求。”
……
偌大的操场上，胶皮跑道已经被晒得滚烫，像有热气在扭曲着升腾。
学生呈密集队形站立，形成一个巨型蒸笼。
唯一能让他们苦中作乐的，便是教导主任在阳光下反光的脑袋。
随着陈主任的喋喋不休，他秃顶的头一闪一闪的，活像个人型灯泡。
“三。”
“四。”
“五。”
“秦哥，数什么呢？”说话的是赵广坤，秦海升拉人组篮球队时的应和者之一。
“被晃到眼的次数。”秦海升说。
“……”
“王绮，你干什么呢？”赵广坤看向身旁。
“涂防晒霜啊，怎么，你也想……”
“给我也涂点。”赵广坤一点也不见外地亮出胳膊。
他和王绮还有秦海升他们在初中就已经是同班同学，彼此之间早已熟络。
王绮白他一眼，没有理会。
和男生的关注点不同，比起谢顶教导主任，她对初春的兴趣更加浓厚些。
上小学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年轻的班主任。
长得也很漂亮。
就是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
……
三次偶遇带给人的精神冲击力实在太大，以至于开学典礼进程过半，初春还处在震惊中。
她头一回觉得世界这么小。
小到有些离谱。
那个目睹了自己深陷窘境的路人，只一年不过便成为同事，还是面对面的那种。
若非出于职业的热爱，初春恨不得当即写封辞职信。
防晒霜早已被她抛之脑后，脑子里充满对未来的绝望。
况且她还在全校师生视线范围内，怎么说也不太好意思。
“初老师，你过来一下。”
生无可恋之际，耳边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初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没一会儿，两人站定在班级队伍末尾。
身后只剩空旷，少有人注意。
初春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用意，小鹿般清澈透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他，含着些怯意。
那时候的事，她还没向他道歉。
一时的失言带给她恨不得逃出地球的社死，同时也给俞正修造成了困扰。
就时间来看，俞正修没有和她一样选择换乘，而是继续留在车厢，成为第二个被乘客瞩目的对象。
面对这种情况，换谁也不会好受到哪去。
“俞老师，关于以前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头顶撑起一把黑色遮阳伞。
遮阳伞尺寸较大，足以容纳两个人。
但毕竟是在学校，俞正修把伞柄递给她。
“你刚才想说什么？”
初春愣了愣，盯着那张堪比超模的脸，竟忘了该如何开口。
先前走得仓促，这时定睛来看，她不得不感叹这人衣品真的很好。
丝质衬衫配上一条凸显腿部线条的黑色长裤，加上红色玛瑙点缀，原本平淡无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尤为亮眼，惹得许多女生忍不住回头偷看。
不过再好的衣品也需要自身条件过硬。
他本就皮肤白皙，于强光照射下更是有些透光，额发清爽、眉目清隽。
这样堪比衣服架子的人不去当模特，实在是暴殄天物。
初春心想。
“初小姐？”
见对方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俞正修俯下身，轻声唤她。
从事教师行业五年有余，他嗓音略微沙哑，又有种职业播音员才会有的磁性，似玉石敲击，让人直呼犯规。
急忙回过神，初春含糊着回应，然后便又没了声音。
她向来不善交际，纵使心中汇集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小部分。
半晌，她腼腆地笑了笑，柔声说：“谢谢。”
对方身上似乎有种天生的亲和力，和他相处时不会感到分毫局促不安，像能安抚世间万物，平静而祥和。
不过比起这些，最让人心生好感的便是那绅士作风与宽广胸襟，和成熟包容的内在相比，卓越的外貌都也只是陪衬。
将昙花一现般的笑容尽收眼底，俞正修没由来的感到愉悦，一如初见她时。
那场闹剧虽然在他接受范围内，但这样乖的人能够如此坦诚直率地表达心中所想，属实令他吃惊。
不。
应该是赞赏才对。
“初老师，你头上有片树叶。”片刻后，俞正修说。
有吗？
初春连忙摸摸头顶。
拇指大小的黄叶，薄而脆，来自即将入秋的梧桐。
捡拾落叶当作书签，是一件十分闲适且有生活质感的事。
戴在头上，就有些滑稽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俞正修没忍住笑了笑，思维飘散到去年春天。
展现在他眼前的人和景致好似有所改变，又好似一如当初。
冒冒失失的考生换上职业装，看似成熟了许多，不料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出卖了她。
青涩、坦率、真诚。
容易紧张，光是和人对视就会感到害羞，像只怕生的小动物，但只要被温柔对待，就能很快适应你的存在，露出温顺乖巧的一面。
宁静平和的双眸中，另一个人的身影与之交叠。
将要重合时，立刻灰飞烟灭。
俞正修蹙了下眉，些许的愣怔。
脑海中乍现的荒谬让他无暇分心，因此没察觉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内向温顺的人在他人的注视下通常会感到慌乱，一旦慌乱就可能笨手笨脚的。
半分钟后，那片叶子仍待在头上，只是从发际线移到皮筋上方。
初春对此并未发觉，以为树叶已经随着自己的动作飘落，正想让对方帮忙确认一下，却见俞正修忽然凑近来。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那立体周正的五官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
呼吸几乎要停止的瞬间，两人的距离终于不再缩短。
视野里多了片黄里透绿的梧桐树叶。
“好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俞正修转身离开。
初春则撑着伞回到原位，开始了漫长的心猿意马。
这期间，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以及林沂曾开玩笑时说过的话。
一定是今年夏天过于漫长了。
初春心想。
蝉鸣热烈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
照这个架势，像是暑期永远不会结束了。
恍惚间，热气依然在慢悠悠地升腾。
梧桐叶被小心翼翼收进口袋。
过了好一阵，思绪终于回到现实。
秃头主任的讲话也在掌声中结束。
头脑放空了太久，就连初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唯一认清的是，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让人压根没办法忽视。
……
暑气滋生下，开学典礼总算告一段落。
学生们有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
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个多小时，学生们无一不是口干舌燥，没一会儿，水房里挤满了人，你推我搡的乱成一锅粥。
眼看就要打上课铃，部分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看似是在放弃，实则另有办法。
大汗淋漓地爬上四楼，王绮喘了几口粗气，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老娘可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到来高年级水房打水，虽然累是累了点，不过速战速决。”
林笙配合地应了一声，抓紧时间接水。
汗水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滑落，秀气的脸蛋红扑扑的，显然饱受紫外线璀璨。
“笙笙，你有没有听说咱班那两个校霸的事？”
“没。”林笙说。
仍旧是淡漠的神情，却隐隐升起些好奇。
冠有校霸之名的人能考进一中，实在不多见。
还是两个。
“其中一个叫卞齐昌，以前是附中的，听说一个人能打五个，出了名的不好惹，还有人说他爸是混□□的。”
“另外一个叫闵邯，名声没卞齐昌响，倒是有人亲眼见过他揍成年人，对方被他打趴下了也没敢还手。”
说到这里，王绮惋惜般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除了你家那位，闵邯是咱班里长得最好看的了。”
“不过暴力狂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闻言，林笙细眉微蹙。
她想了想，还是纠正道：“谣言而已，不要随便给一个人下定论。”
王绮愣了一下，“哦……”
今天天气太热，说话很难经过大脑。
小熊形状的玻璃杯逐渐注满白开水，温度不凉不热，刚刚好。
林笙则还在用四季不变的保温杯，她肠胃不好，喝口冷水都会肚子痛上好久。
保温杯唯一的缺点在于不能及时查看注水情况。
开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时，林笙措不及防地缩回手，食指还是泛了红。
“快用冷水冲一下。”王绮急忙拧开常温水龙头，焦急道。
水流冲刷下，烫伤有所好转，除些许疼痛外并无大碍。
“谢谢。”林笙低声说，“快上课了，咱们走吧。”
“还疼吗？”
“不疼了。”
王绮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林笙说的是不是真话。
但第一堂课就迟到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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