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在，你便有退路。
七夕过后，二人又忙忙碌碌，尤其是花微柔，忙着与暗斋算计，也忙着和玉泽筹谋此事。
她知道，此事兄长和玉泽筹谋数十余年，兄长为此多少次死里逃生，差点将命都要交代在那，她绝不能心软，无论是引何人入局，她都不能有半分心软，亦不能有半分动摇。
某日休沐日，花微柔和凌晏如在凌府对弈，二人专注的望着眼前的这盘棋局，仿佛不光在看这盘棋局，也在看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花微柔望着眼前这盘生死不定的棋，看了半晌，最终将手中的黑子下在了不起眼的一处。
凌晏如见此微微挑眉，看破道:“险棋。”
花微柔淡然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先生教过我的。”
凌晏如看向她，问道:“为何下在此处”
花微柔望向眼前这盘棋，回道:“这局棋九死一生，我已没有任何退路，既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若是下在此处……”说到此，她用手指了指自己方才下过的那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方能有一线生机，先生，你说，对吗？”
凌晏如自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淡然道:“不错，还有一处。”他伸手一指，递给她一颗黑子:“若落此处，自填一气，自折一子，反败为胜，无有不可。”
花微柔盯着那处不言，仿佛是想将那处给看出个洞来，她方才竟未注意到，但云心先生指的这处，比她那处还要更险，但同样胜算比她那处要大得多。
他这是在提点她，她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云心先生这是要我赌”
见她仍不动作，他握着她的手，缓缓将子落下，道:“在常人眼中，赌靠的是运气，但在我看来，赌更靠的是手段……”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凌晏如并未将话说完，花微柔已然明白他是何意，她想了许久，最终抬头时，眼神中满是坚定，她点头道:“先生，我明白了。”
凌晏如微微点头，道:“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他看向她，问道:“还记得你幼时初次下棋，我教过你的那番话吗？”
花微柔点头道:“记得。”
凌晏如道:“那你给我说上一遍。”
花微柔回忆道:“棋场上，一场对弈，一步错，步步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每走一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人生亦是如此，关键一步走错，便不再有回头的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例子实在是太多。若想赢得人生棋局，便要走好每一步，步步为营，才能走出无悔的人生之路。”
凌晏如微微点头，问道:“时隔多年，现在有何见解”
花微柔开始回想，过了许久，她抬头，答道:“心志坚定，手段果决，坚定己身，方能无悔。”
凌晏如认同的点点头，回道:“不错。”
他看向她，突然问道:“委屈吗？”
时隔半月又听到如此熟悉的问话，她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凌晏如看向她，道:“跟你一样年纪的姑娘家大多活的天真，唯有你，长年置身于险境之中，背负血海深仇，算计人心，明枪暗箭，这些年受了不少，其实你本可不必过这样的生活，你也可以像寻常女子那般过得自在烂漫。委屈吗？”
花微柔这次沉默了，她无法做到像在七夕那日毫不犹豫的答出不委屈。
不委屈，又怎么可能不委屈呢？
她本可以承欢爹娘膝下，她和哥哥本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花家本可以繁盛如初，在她出嫁时，爹娘和哥哥本可以给她送嫁，看她嫁人。
可是没有，这些全都被那个坐在大景权力巅峰的人给毁了，被他的夺权滥杀，被他的自私阴险全给毁了。
爹娘，熙王夫妇，宸王夫妇，无数守卫大景的将士们……都因为他的叛敌篡位而枉死。
这让她怎能甘心，时至今日，她还要对这个杀人凶手俯首称臣，还要日日被唤他赐的封号，这是何其的可笑，这些仿佛是在每时每刻都提醒她，她所背负的血海深仇。
若不是他，爹娘就不会死。
若不是他，兄长就不会处于污泥之中，日日徘徊在生死边缘，只为报仇。她的兄长在这个年纪本应当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朝堂上施展自己的抱负，为国献力，而不是处于黑暗之中，不知何时能重见天日。
若不是他，大景又怎会到此地步。
她一日不敢忘却自己身上所负之仇，她怕爹娘之仇不能报，让爹娘枉死。她怕花家世代清名毁于她手，百年后无颜见花家列祖列宗。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绝不会后悔，就算再难再苦，哪怕是荆棘丛生，她赤着脚都会走完。
可过了这么多年，就连她自己都忘了委屈和疼了，有一日，竟有人问她委屈吗？
怎能不委屈怎可能不委屈
以往的一切如潮水般袭来，直让她觉得无比委屈，眼眶泛起了酸涩，她努力眨巴着眼睛不落泪，可是泪水还是滴了下来。
她也想像普通女子那样天真烂漫，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也想委屈了就哭，赖在原地等人来哄……
可是不行，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不行，她必须坚强起来，她必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为此，她甘愿付出一切，不择手段，心思深沉，利用好友，她什么都做了，她知道她没资格委屈，可她又觉得好委屈，为什么她要这样……
她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痛哭起来。
汹涌的委屈情绪叫她快喘不上气。
凌晏如清楚的瞧见，眼前的少女用力咬着嘴唇，牙齿几乎要深深的嵌入唇瓣之中，她清澈的目中，毫不掩饰对自己痛恨，尽管这么的痛苦，她还是坦然的直面自己的阴暗，软弱，私心。
凌晏如站起来，走到花微柔面前，微微低首，抬手揽过她的肩膀，随后将她缓缓的拥抱进怀中，他一声不发，任由她发泄般的放声痛哭。
过了许久，头顶的男声低沉微哑，带着怜惜和心疼的复杂语气。
“微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将这个看似坚强，实则满身破碎的孩子紧紧环住，告诉她，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花微柔闻言哭的更汹涌了，她知道，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凌晏如见此，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又要我说好听话哄你”
花微柔摇了摇头，哭累了之后，她仍旧紧紧抱着凌晏如不肯松手，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云心先生，我没有退路了。”
凌晏如面色淡然，带着无可置疑的肯定:“我在，你便有退路。”
花微柔闻言抬起头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唤道:“云心先生”
凌晏如温柔的用手将她脸上的泪擦拭干净，应道:“嗯。”
花微柔看向他，问道:“我并不是像旁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相反我睚眦必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到连好友都能利用，说是冰冷无情也不为过。这样的我，还值得你如此吗？”
她紧张的盯着凌晏如，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脸色还是如往日般淡然，看向她的眼神还是带着微不可见的柔和，他道:“你是我教出来的，什么样我会不知道”
仅这一句，花微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破涕为笑。
凌晏如看向她，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柔和无比，像春天的水那么温暖，眼底的纯澈化作涟漪的水波，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微柔，我喜欢的，不是那个世人口中的云中郡主。而是花微柔，是无论什么面我都看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坚定自己所走的路的花微柔。”
“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花微柔愣愣的点头，回道:“明白。”
她想，凌晏如怕是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她身上了吧。
想到此，她轻笑一声，就算上天对她不公，那又如何，还有一个人，见过她所有的阴暗面，却仍愿意来爱她。
她何其有幸，只要有他在，她便可以什么都不怕。
她一生中，最恶劣的一面，都留给了凌晏如。而凌晏如一生中，最温柔的一面，也都留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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