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演戏
明雍书院内，书阁无人，密室的入口不知被谁打开，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密室之中，书架林立，唯有桌上的烛台发着微光。
玉泽坐在桌边，面前是造型精巧的玉杯，杯子晶莹隐有奇香弥散，杯前放着一只泥坛。
他视线落在两指间夹着的一封信上，神情似笑非笑。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他抬眸望去，见到来人，他轻笑道:“来了”
来人回应道:“嗯。”
来人在桌边另一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玉泽也不语，二人在宵禁钟后许久，举杯饮尽佳酿。
玉泽手掌一番，信纸一角便贴近了烛台上的火焰，火舌舔上信纸，也映出了落款的二字。
少女看到落款的二字后，眉梢微动，喉头几经翻涌，最终还是问道:“兄长他……还好吗？”
玉泽抬眸看向花微柔，轻笑道:“放心，他无事。”
花微柔点头道:“那便好。”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未再言语，但却都明白了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二人向外走去，玉泽信手一抛，那封火色就落在地上，和火线合在一处。
火，仍在烧。二人之后的书架被火焰包裹，发出纸张灼烧的声音，浓烟渐渐充满了整间密室。
他微微侧头，神情冷淡，只余依稀几分风流。
“金风未动蝉先觉……”
少女在他前一步走去，她一步步走向无边的夜色，意味深长的回道。
“暗送无常死不知。”
一个时辰后，书阁烈焰熊熊，染红半边夜色。浓浓黑烟滚滚而上，远处吹来一股不祥的风，一连串哀钟似的长鸣惊醒了整座花亦山。
花微柔负手在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看着书院火光冲天，看着明雍这群同砚们积极救火。
她心中冷笑，这场火有什么好救的又有什么是值得他们救的
她看了一会，便向远处走去。
次日清晨，经过一整夜的救火，书阁的火总算是被熄了，她淡然走向书阁，看着眼前的同砚们狼狈不已，她问道:“火熄了？”
曹小月和白蕊儿点头，季元启问道:“你昨夜哪去了，怎么没看到你”
花微柔回道:“昨夜有事，所以未归书院，倒没想到会有起火一事。”
说到此，天上便下起了细雨，她面上不显，心中只觉好笑，如今火熄了才下起了雨，这上苍倒挺会捉弄人的。
之后玉泽和司业来书阁讲清了一些事，由于没伞，便是玉泽送花微柔回去，两个纵火之人在伞下言语。
“乖徒觉得这场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花微柔挑了挑眉，他倒演上了，既然他想演，她便陪他演上一演。
“有人蓄意谋之。”
“哦何以认为”
“玉先生很好奇嘛，莫不是……心虚了”
玉泽眉梢微动，他轻笑道:“为师只是好奇罢了，乖徒如此用心，不如讲给那来查案的人听。”
玉泽话音刚落，伞外的雨声中传来一阵轻唤。
“宁乐公主，找到你了。”
花微柔循声望去，玉泽轻抬起伞，她便隔着雨帘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程筠。
玉泽问道:“他们已经到了”
程筠点点头，目光转到玉泽身后的花微柔身上。
“乾门学有新的任务了，还要殿下随我前往。”
花微柔了然的点点头，明知故问道:“跟此次大火有关”
程筠点头，道:“负责调查这事的大人已经到了桃李斋，此番大火事关重大，书院之中，也不方便官兵随意前往。”
“我与司业商议后，打算由乾门学子辅佐这位大人调查火情，其余的学子，当下已在桃李斋了。”
“殿下可要随我同去”
花微柔还有些话没跟玉泽交代，想到此，她朝程筠道:“程先生，学生还有些话要跟玉先生说，可否稍后再去。”
程筠的目光在花微柔和玉泽身上滑过，唇角似笑非笑:“若是平时，我必会允，只是这次……”
她顿了顿，却是在对玉泽说:“要殿下现下过去，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玉泽闻言，轻声笑了，“既然如此，乖徒，你还是快些跟程先生去吧。”
玉泽的袖口擦过花微柔的耳畔，趁她微怔之时，垂伞挡住了程筠的视线，“为师只能送你到这了。”
待花微柔明白其深意时，玉泽已经走远，头上的伞也换了人，程筠柔声道:“殿下，走吧。”
……
花微柔随程筠来到桃李斋，一路无话，她尚在深思其他事，一道声音是时响起。
“你终于来了”
她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踏入桃李斋，对面是不耐烦的楚禺，平静的宣望钧，还有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司业。
“大人，明雍书院的乾门学子，现已在此集齐了。”
内室中沉默片刻，才传来低沉的一声应，花微柔心中一动，几乎是立刻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内室的门也于此时被推开了。
“多谢程大学士的好意，但此事不必多此一举了。”
花微柔看向走出门来的人。
她因着近来与玉泽筹谋此事嫌少回府，是以也压根不知道此事被派由凌晏如来处理。
“云……首……云心先生。”
花微柔的称呼在短短一瞬间变了两次，引得堂中人齐齐看她，眼神中都带着点微妙。
她清楚的觉察到，凌晏如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微微有些不自然，方才想着在明雍还是严肃点比较好，但这声“首辅大人”如今不知为何自己是喊不出来了，是以只能又唤回云心先生。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纯当没看到似的，转头望向窗外的柳树。
所幸这堂中之人并不八卦，又都有事要商议，也并未深究。
“……他怎么会亲临明雍”
楚禺紧紧皱眉，低喃一声，室中一时陷入死寂。花微柔明白，凌晏如的意思，是不许他们参与调查。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微柔没想到，最先开口的竟是司业。
大景天下皆知，明雍之内只论学礼，不论朝礼。即便是皇族贵胄，也不可插手书院之事。
凌晏如并未多看司业一眼，对随行官员抬眉。官员正欲行动，被程筠柔声制止。
“首辅大人，明雍事务向来不许官员涉足，还是三思为好。”
司业立马附和道:“没错，院长早有训示，明雍之事，无须院外之人插手，即便是当朝首辅，我等也绝不会允许——”
宣望钧:“皇叔现下还在宫中，凌首辅，是否应该等皇叔回书院再行调查”
宣望钧不慌不忙的打断了司业的话，声势无波，却隐隐露出少年王威。
花微柔看着这架势挑了挑眉，宣望钧极少这么称呼院长，似是不愿以皇室身份自居。当下对凌晏如这般讲话……也有几分以身份与之抗衡的意思了。
“皇上命我携大理寺来明雍调查时，渊亲王正在现场。”
凌晏如身边的官员拿出明黄卷轴，在众人面前举起。
凌晏如道:“明雍大火，干系重大。渊亲王为避嫌，已应皇命留在朝中。”
凌晏如言简意赅，在场皆是机敏之人。很快有人听出弦外之音，纷纷露出紧张之色。
花微柔立刻反应过来，这哪里是避嫌，分明是……被扣住了。
司业紧张道:“怎，怎会如此！”
凌晏如冷冷扫过室中之人，目光在花微柔身上停留过片刻。
宣望钧在此时开口道:“既然凌首辅已有安排，程先生，我们先行告退。”
程筠面似犹豫，缓缓点头，宣望钧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楚禺紧随其后，其余乾门学子也交换着眼色，纷纷行礼离开。
而几乎是同时，花微柔看到了司业使给自己的眼色，她觉得，司业的意思应当是想让她去说上几句。
好歹她是凌晏如的妻子，她说上几句，想必比他们说上千句万句都有用。
但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论凌晏如是奉命调查，有自己的打算，怎可能听他人之言。再者，纵火之人是她，若当真要查出真凶，难道要他下令，抓捕自己的妻子吗？
这不是搞笑吗？
更何况，她也要利用此事将这旧案给掀出。
但好歹也是明雍学子，书院如今有难，帮还是要帮上一帮的。
她装腔作势开口道:“首辅大人，容学生僭越，首辅大人方才所言，学生仍认为不妥。”
此言一出，室中陷入一片死寂。尤其是凌晏如身后的官员们，都面面相觑。若是旁人，不待大人发话，他们便直接派人将人给拖走。笑话，敢质疑大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可偏偏说这话的是首辅大人的夫人，他们若是真有这个胆子敢将她带走，怕是明天便能卷铺盖走人。
凌晏如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过了片刻，问道:“你想如何？”
这一问倒把花微柔给问懵了，她并不想如何，她就是装腔作势的那么说上一说，她以为凌晏如都懒得搭理她，谁知他会说这话。
所幸司业在此刻开口，解救了她，“凌首辅究竟打算如何查这大火明雍重地，可不是哪里都能乱闯的——”
凌晏如将视线从花微柔身上移开，冷冷扫了司业一眼，沉声道:“你是没听到我方才的话吗？”
凌晏如身后的步夜看到暗自咂舌，首辅大人真双标啊。
司业的脸色瞬间铁青，程筠上前一步，对凌晏如欠身。
“既然是皇上和院长的意思，首辅大人自有决断。陈先生，你也劳累了彻夜，随我回去稍作歇息吧。”
司业依旧愤愤，却也不得不暂时作罢，转身拂袖而去。
程筠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花微柔一眼，也转身离开。
凌晏如眼角淡淡一扫，随行官员们便很快退了出去。
屋中只留下了花微柔与凌晏如。凌晏如一扬手，转身走向了屏风后。
花微柔跟着凌晏如走到屏风后，见他已端坐于座上，拿起案上的茶杯。
花微柔自觉走到另一侧坐下，开口唤道:“云心先生……”
她话还没说完，凌晏如便打断道:“叫首辅。”
花微柔一噎:“……”
感情他是因着方才那事，她站起身，走到凌晏如身侧坐下，十分讨好的给他捏起了肩，讪笑道:“我那就是身为明雍学子意思一下，夫君不会跟我计较吧。”
凌晏如淡然的将杯中茶饮尽，随后将杯盏置在桌上，说道:“凌夫人方才不是有话想与本官说吗，如今本官让你说个够。”
花微柔闻言也不多说，她坐到凌晏如怀中，抱着他的脖颈，笑而不语。
凌晏如见她这番模样，微微扬眉，道:“明雍就是这般教你的”
花微柔轻笑道:“明雍是没这般教我，但我这幅模样，是我家夫君惯出来的。”
凌晏如闻言眸中也染上了几分笑意，道“巧言令色。”
花微柔问道:“明雍大火，大人如何处置？”
凌晏如意味深长道:“那要看凌夫人想如何处置了？”
仅这一句话，花微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次明雍大火，本就是她和玉泽放的，目的便是将熙王案重现世间，而云心先生趁此时机，自是也有自己的打算，有要做的事。
……
后来的事便在花微柔意料之中，季元启、宣望钧、楚禺同她去暗道再次一探究竟，她引着三人看到一些她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之后便是封锁明雍，程筠让他们去调查乾门一事，几人已准备完毕，三日后出发。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都在按着她的计划走下去。
去玉梁前一日，花微柔回了凌府，打算跟凌晏如道别。
深夜，花微柔在亭阁中找到了凌晏如，他正坐在亭阁中下棋，对面早已备好的茶盏告诉她，他已等她多时。
花微柔走过去，坐在凌晏如对面，执起黑子与凌晏如对弈起来。
凌晏如将手中子在棋局中落定，问道:“明日走”
虽是疑问之词，却是肯定之语。
花微柔点头应道:“嗯，去玉梁。”
凌晏如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提醒道:“玉梁……白巡抚，当心。”
花微柔明白其深意，点头道:“学生明白。”
凌晏如拂袖站起，走到花微柔面前，道:“你要做的事，我不会拦你，放手去做便是，但，务必小心，谨慎行事。”
花微柔也站起身，道:“我明白的。”
凌晏如微微点头，宽慰道:“你且记住，背后有我。”
花微柔乖巧的点点头，随后从袖中拿出木盒，将木盒掀开，凌晏如看得清楚，里面是枚同心结。
她将同心结放到凌晏如手中，道:“那日我去寺庙向住持确认过，住持说此同心结若是赠予心上人，能保心上人平安顺遂。”
她朝凌晏如莞尔轻笑，明明眼中满是不舍，却还是强忍。凌晏如见她这般模样，伸手握住她手腕，将她带入怀中，俯身在她耳边道:“微柔，比起自己，我更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花微柔听了笑道:“先生放心，我自出生之日起，爹娘便找人给我算过，说我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不会有事的。”
“……嗯。”
“先生若是想我了，便拿出同心结看看，见它如见我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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