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双方博弈
隋国当地有一种内泽水蛇的亚种,多游弋于肥湖附近支流,这一天,一条长约半丈的成年水蛇吞下了一只趴窝晚了些的蟾蜍,心满意足,正待前去老巢冬眠时,被路过的白敬泽随意拿捏住七寸,直到掐的那老蛇吐出还未能彻底下咽的蟾蜍,白敬泽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口呼一声走你,将老蛇扔了出去。
随后白敬泽又用树枝捅了捅那出门没看黄历的蟾蜍,见还没被蛇憋死,这才放心,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上队伍。
宗紫赶紧递过温过水的手巾,“少爷真是菩萨心肠。”
“小宗,”白敬泽接过手巾顺势擦了擦覆着的面皮,又润了润手,“老蛇不会因为少吃这一顿冬眠饭而饿死,可这癞蛤蟆一旦下肚,没了就是没了,晓得不?”
宗紫接住白敬泽丢过来的手巾,笑着回道:“少爷由小的说句不该说的啊,即便那水蛇没吃那癞蛤蟆,亦会去别处觅食,别的田鼠泥鳅,难免会入这蛇腹。而少爷救助的那只癞蛤蟆,保不齐亦会被别的什么东西给吞食掉,或今晚,或明天。所以少爷有那恻隐之心,是好事,可万法讲求那顺其自然,生死由天。少爷觉得呢?”
宗紫在等白敬泽的答案。
如果回答满意,你白敬泽后天不但不会死,还会与你在小溟岛的白氏囚徒团聚,去那暗无天日的水牢里苟延残喘。
这便是放题宗的隐题了。隐题一出,便是一场问心,不但砥砺出题者道心,还会为那些个必死之人网开一面,死中求活,这便是放题宗的“仁”。
当年白鹭山为何山头被打烂,弟子们死的死,逃的逃,一处二流宗门几天功夫做云雾散?就是因为放题山那位老祖的子嗣死后,隐瞒身份的另一位金丹期祖师去往白鹭山,放出三份隐题,两位衔脉后期修士和一名山头寄予厚望的五窍弟子无一例外,都答错了。
看到宗紫距离白敬泽如此之近,笑容玩味,老江心神紧绷,抄着的袖子里紧握一对金杵。
可白敬泽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拍宗紫肩膀,“小宗啊,你何时会想这么多?你想啊,我们现如今做着脑袋别在裤裆上的走镖买卖,挣个辛苦钱,真若遇上剪径贼,又敌不过,那叫本事不济,死前骂骂娘,大喊几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就行了,关老天爷什么干系?”
这个答案宗紫自然是不满意,却也不是宗紫想要的“认命”的答案,所以宗紫继续追问道:“如果是老天爷安排的这些剪径贼呢?”
白敬泽抽出金刀,隔空比划,豪迈笑道:“那就死后去往他那边,叫他下辈子别管自己的事就好了。”
宗紫便不再追问了,心中已有答案。
既然不是个认命的主儿,所以你白敬泽过了我的隐题关,你便可以活。
宗紫拧干手巾后随意搭至肩头,笑眯眯地看向前方近二十人。
作为代价,那其他人全去死就好了,不用谢我,谁叫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呢。
黄鸣暗中吊在车队十里之外的距离,已经奔波一旬多了,倒还真有附近山头的贼人想要搅局截货,反正意外越多机会越大,黄鸣便都没拦着。
就犹如,怎么说呢,犹如一只只发现了掉到树底下的濒死斗虫,来回报信的蚂蚁一般。
能入黄鸣眼的,也就一男一女,或者说一伙男劫匪及两位女子。
只是两拨人并非一伙。男子是金元山附近成名多年的好汉,本名高源,后上山落草,给自己起了个浑源将的绰号,手下也有二十几号人,都是管不住手的,只不过这高源前些日子在金元山某位弟子手下吃亏不小,收敛很多,已经好几年没开张了。至于女子中那位稍有些年月的,貌似三十余岁的容颜,实则已是半百的年华...不是剪径贼,却也是个喜怒无常的角儿,名字很怪,唤作许臾。跟着车队,无非是想看看那前来接引的真意门弟子里,有没有自己当年的情敌,毕竟上真意门里去截杀那骚婆娘,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高源属于对那红货志在必得,而许臾志不在车上物件,却也不想那高源众人提前动手而坏了自己好事,所以双方一番坦诚布公的“掏心窝子话”,便都被站在更高处的黄鸣听到了。
女子会帮着男子截取红货,前提是要在真意门之人下山接引时才会动手,男子有些犹豫,如果是那真意门的外门弟子前来接引,便凭添了一位开窍期的对手,如果来得人多,恐怕这车货,到时候就会有心无力了。
女子冷哼一声,笑称高源半点不爷们,还浑源将呢,真以为自己是那太青的三将不成?高源倒也不气恼,沉声说道:“许当家的,你我多年邻居,虽互有些恩仇,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可此事关乎我山上弟兄接下来十年的生计,不由得我不慎。”
之所以高源称呼许臾当家的,是因为这许臾确实不是个独来独往的女游侠,身边也是带着人的。
一名捧剑童子,算是她许臾的入室弟子,跟着她姓了许,叫许长情。
至于另一位,年纪更小的那个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名叫忘忧。
男孩还好,高源几年前就见过,现如今从十二岁左右模样长到了十五岁的样子,白白净净,个头蹿的很快,而那小姑娘就邪门的很了,三四年功夫,就没变样。
怪就怪在这小姑娘身上,黄鸣自上而下看去,觉得...不太自在,用净眼神通去看她修为,虽然不太真切,也算有那地才水准。
要知道那许臾也不过只是个勉强跨过地才门槛的练气士,在此境界打转了二十余载。
如果不是有这小姑娘的存在,黄鸣早就跳下去自报吃辣岭的响亮名号,加入这蟊贼大军了。
可如何能怂恿他们在兆紫发难前出手呢?
“这位朋友,这风大的天儿,上面不冷吗?”竟是那叫忘忧的女孩首次开口,声音清脆,头向上扬了扬。
黄鸣故意压了压树枝便被那女孩发觉了,果然此间修为最高者,就是此人。
高源和许臾这才向上看去,只见黄鸣不紧不慢跳下树,沉声说道:“诸位,那镖当子里有二窍武者坐镇,你们这是活腻歪了吗?”
立马就有人不甘示弱的站出来:“我当家的可是三窍武者,和金元山的神仙都能打得有来有回,二窍怕个卵逑,而且我们牛庙山上的,各个都是英雄好汉,那种武馆里练出来的把式,我们一个打三个又有何难?”
是个半大的孩子,可能还不到十岁。
“三郎,闭嘴!”高源瞪了那孩子一眼,这才抱拳向黄鸣道:“孩子言语无忌,好汉切莫见怪。”
“不怪不怪,孩子言语,有何罪过?不过诸位真有把握拿下红货,万一车队里还藏有高手,该如何是好?”黄鸣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已是在那桌案前寻了张破凳子坐下,敲打案几。
许臾看了眼那女娃,思量一番答道:“我倒是在这队人马还未到金元山山脚时远远吊了几里路,旗手后面的那个领头的,确实有点棘手,不过放眼望去,就只剩那押队的老者,似乎也算个角色,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黄鸣看着孩子,笑着说道:“只为生计的话,就别碰这票货了,不出意外的话,或会有些扎手。”
高源与许臾均是一愣,看着这位是想来搭伙的啊,难不成是来拆伙的?
只听黄鸣继续说道:“不出意外,会有另一伙人前来搅局,或今晚,或明日,或后日,只是肯定不会在那真意门的眼皮子低下,你我三人联手,”黄鸣又指了指那捧剑青年,“再加上这位绝世高手,或能做出那虎口夺食的壮举,也未可知。”
捧剑的青年面有稚色,赶紧摆手说道:“好汉,我不是什么高手的,除去师傅,我还未曾与人交手过...”
许臾轻哼一声,“我可与这位口气大得吓人的高老弟不是一路人,我之所求,你想必也在树上听真切了,是为了宿怨报仇,真意门接洽的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我立马走人。”
“不耽误不耽误,许当家的只要帮高兄和我劫下红货,我倒是不怕得罪什么真意门,愿帮许当家出手一次的,再说了,就算许当家已经不求登高,也要想想那徒子徒孙们吧?”黄鸣笑着说完,又想要去讨要刚才唤作三郎的孩童手中的木剑,孩童自然视若性命,不肯给,还大呼了一声:“剑在人在!”
“厉害的。”黄鸣顺势转身将那还打算在自己屁股上捅个窟窿的孩子的脑壳按住,轻轻一推,笑问高源道:“高当家的意下如何?”
“如何分账?”
黄鸣身子微微前倾,不假思索答道:“两位各得四成,小弟我只求两成,不过事成之后,由着小弟先挑。”
高许二人对视一眼,竟是许臾率先点头,让高源颇为意外。要知道这许臾平日里自视清高,这种事上,是不屑于与自己对半分账的,不过看到那许长情,便有些恍然了。
灵珠灵币,金银财宝,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刚需。
见两人答应,黄鸣这才自爆本事:“我名义上是来自吃辣岭,实则是东北两域交汇处的山泽野修,那里有处貉子沟,是个与这边乌鸦岭齐名的地界,相对名声不显,只因那边庙太小,于我修行裨益不大了,这才出山闯荡一番,松动松动瓶颈。”
高源自然没听过什么貉子沟,这都是黄鸣随口杜撰的,却依然抱拳问道:“敢问好汉姓名,境界?”
黄鸣一拍身后箭囊,“不敢当,在下陆秉湾。三体窍打底,有些杀力。”
高源身后的那名已有霜鬓的男子自然是不信的,自己堂弟天赋异禀,苦修三十余载才做实了三窍武者,出门在外,报名号都会抬高一窍,自称四窍武者,自己亦是,虽有一枚位置极其不雅的体窍,出门一样自报二窍武者。
不过此人神色内敛,言语得体,看上去,确实是比自己强上那么一丢丢。不过这青年面相的男子有些高瘦,筋骨似乎是差了些,背着这么大一张弓,拉得开?
于是这位高源的堂兄便对高源说了一个字:“弓。”
高源一点即透,笑着对黄鸣说道:“陆兄这弓可有四石张力?可否开弓与我等掌掌眼?”
黄鸣笑道:“拳高莫出的道理,高当家的不懂?这弓既然在我身上,便不会有拉不开的道理,一旦入场,打头阵的自然是你高当家和许当家,到时候两位便会晓得为何陆某能分得这红货的两成。”
高源正待再次试探,没曾想那许臾帮着身边的“陆秉湾”说道:“既然你能在我两家议事时听那么久不被察觉,那我信得过你,何时动手,可有计较?”
“另外一拨人已经在路上了,”黄鸣叹气道,“我与那波人谈崩了后才来找的两位当家,那边觉得我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两成实在是狮子大开口,如此看来,咱才是一家人。是吧?”
说完黄鸣看向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娘,忘忧。
小姑娘发现那外来人在看她,也不避讳,直直盯着黄鸣,几息后,报以一笑,随之二人分别移开目光。
高源身后的那中年男子再次开口,“那帮人?”
黄鸣笑着说道:“人不多,拳头挺硬,至于能不能在打杀镖子后双方坐下来谈买卖,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所以许当家的男徒弟和高老哥的那些山上寻常子弟,就别带了,至于这位老大哥...”黄鸣看了看那个接茬的中年男子。
“我叫高窗。”那男子应声道,“我也有二窍的底子,自然是要陪当家的走一遭的。”
黄鸣点点头。
从始至终,黄鸣都没有与那忘忧言语一句。
夜里,路遥住进来六个人,男女都有,不似近处的,孙掌柜看了眼老神在在的于五,后者没有反应,待得几人在楼上安顿下,于五叫孙掌柜回去歇息几天,这几天就先别过来了,顺便一会走得远了,将一枚烟花样式的玩意儿点燃。
孙掌柜便去了。不过多时,虎禾只身前来,身后背有一把铜环刀,向在柜台内擦拭物件的于五点了点头。
后者报以一笑。
第二天一早,六人未用早饭,就急匆匆走了,让一宿没睡的虎禾摸不着头脑。
于五淡淡说道:“哪有打窝就立马上鱼的道理,有虚有实,才有意思,你说是吧,虎禾兄弟。”
虎禾憨厚笑了笑:“咱家只知道打打杀杀,弯弯肠子学不来。”
于五便跟着笑道:“那就别学。”
向经下山后左顾右盼,并未见到信中提及的接引之人,正待破口骂娘之时,树后走出一位花臂大汉。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拳震三洲西北的谢兄嘛,兆老弟好大的面子,既然老哥来了,那几位弟兄,都在附近吧?”
谢荇回道:“不在,兆小友此次邀我等出山,事情不大,路途不远,价格给得又足,只是做完这票,可能得去大祁那边避避风头,向兄,我们边走边说。”
“兆紫可在那边?”向经跟上谢荇步伐,边跑边问。
“已混在队里,一会厮杀,该是不用留活口的,我们速战速决,我还要去蓉城那边掠阵。”
“那边也有兆紫要杀之人?”
“不瞒向兄,他们三人都在那边做事,按照兆紫的说法,蓉城驻守的太青弟子,多半会帮衬着对付我们,我怕他们三个,不一定吃得下。”
向经这便有了兴致:“三人吃不下的太青弟子?不会是那名震北域的奎赴京吧?”
“自然不是,”谢荇见那向经有与自己较量脚程的意思,便稍微提了提气势,加快步伐道:“听说是一位挺能打的外门弟子,在他们那处窝点好像藏了什么阵法,射出光束能让二关岭的那位都吃些小亏,不过兆紫信誓旦旦地说道此等威力的阵法哪能轻易布置?经过这半年多的搜寻兆紫老弟也没找到痕迹,基本可以认定此法便是那人的杀手锏,用过便没了。甚至有可能与一位隐士高人有关,兆紫说曾有高人路过蓉城,动静不小,那人走后,二关岭的两人便去往了那处路遥酒店,身旁的一位四窍宗师出手与之教技,即便有那人在身旁提醒,也未曾从那名叫黄鸣的太青弟子手下讨到便宜,所以我断定这位太青的黄鸣,最少也得是个四窍,或者如我一般,是五窍武者。”谢荇看了看在旁边不远处沉思的向经,补充一句:“亦有可能是和向兄一般气窍外练的大家。”
“那可吓死个人,”向经捂了捂胸口,“太青的门槛现在都这么高了吗?不过蓉城那边,定会比这边更有意思,如果完事早,谢老哥带我一起过去耍耍。”
二人快若奔雷,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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