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芙蓉镇(二)
少女在小阁里柔软的圆床上躺着,长长的帷幔流泻下来,像层结界,笼罩了一片天地。
她点了淡淡的栀子香,弥漫了整间屋子,屋内是暖色调的,像打翻了日光,全部倾斜在了这四方天地。怀昭的侧脸被打上一片光影,暖洋洋的,愈发显得她的肌肤细腻柔软。
奚让不太适应这里的氛围,原本普通的一间屋子,布置得很像少女的闺阁。
少年少女住所离的很近,他就在这间阁子的对面。
怀昭懒洋洋地坐起来,掀开层层帷幔,面前抛来一个四方小木盒。
她颇有些意外,拿起来瞧了瞧,模样倒是很精致。盒面雕刻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她掀开盖子,里面竟然是绯红色的胭脂。
少年抱臂斜立,身后还有好几袋朱砂。他漫不经心地递给她一个盒装的朱砂胭脂,“送给你的。”
昭昭觉得有点好笑,“你真的不是为了买来画符咒的吗?”
奚让有几分被戳穿的讪讪,轻笑着:“本就是在水粉店买的,用作胭脂也不是不行。”
……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这是入秋后最燥热的一天,仿佛空气都灼烧了起来。昭昭戴上一顶白纱帷帽,在这样的天气,到也有顶好的遮阳作用。
薄而透的轻纱挂在面上,隐隐约约遮住了美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倒增添了些仙气。
微风拂过,衣袂纷飞,好看的像一幅水墨画。
两人一前一后,少年牵着一匹棕红色的马。马蹄被修的十分好看,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两人的打扮很不寻常。少女明眸善睐,双瞳似剪水。少年长身玉立,乌发红唇。这样的两个人出现在同一张画面,确实引得行人注目。
昭昭跟着奚让到芙蓉镇一所车行找去扬州的车,却发现车行空无一人。
她兜兜转转找到一位戴着斗笠的妇人,妇人操着一口南部的口音,说起话来她听不懂。只好把奚让叫来,这才晓得她大概意思是说可能因为附近有妖怪出没,这里的车夫都回家休养去了。
一辆辆马车还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车夫却不见一个。
妇人坐在屋檐下,见二人模样,疑惑地发问:“你们是有急事吗?”
“没有没有。”
昭昭讪讪地站在奚让背后,大概地听懂了他们的对话。
妇人道:“那你们等几天吧,说不定就有人了。”
离开车行的时候,昭昭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问道:“虽然早就听说了民间妖鬼肆虐,但是这里已经闹得这么严重了?竟然连车行都没人了……”
奚让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来,转过身看向她。脸上带着些许开玩笑的意味来,“你怕鬼怪之类的吗?
昭昭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抬了抬下巴,连垂落的帷幔都扬起来:“我不怕,当然不怕。不过是些肆虐横行民间的游手好闲之辈,若是在妖界或鬼界,说不定见到我们都得绕道走。都是些恃强欺弱的妖鬼罢了。”少女懒洋洋地摆摆手。
她不假思索,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同时也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降妖除魔,是她素来喜欢干的事儿。
奚让忍不住笑了,“若是我们打不过呢?”
“打不过……”昭昭微微思索一番,笑盈盈地说:“那就跑呗,大不了掐个诀,直接飞回神界。”
“……”
雾怀昭沉吟片刻,补充了一句:“但是我怕丑的。那种长得很狰狞的、面目全非的,”她摇摇头,似乎十分抵触,“那断然不行,我肯定怕死了。”
“妖怪有几个长得好的?”他戏谑问。
“那…我就蒙着眼吧。”少女飞扬的眼底眉梢浸满了笑意,像朵初开的豆蔻花,充满生机盎然的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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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有一抹娉婷的身影,在一片荒原里,无声狂奔,身后还有一大波黑烟似的鬼修。这些鬼全都不似正常的鬼修,明显是以吃人噬魂为生的恶鬼。
女孩迎着风飞奔而来。卷起的泥沙迷了眼睛,忍不住流下泪来,却一刻也没有减缓步伐。
她雪白的小脸上沾了些许泥污,拧紧了眉头。她眉心有颗花钿似的印记,显得尤为楚楚动人。而且身形玲珑有致,即使在这样紧急的情形下,也那般千娇百媚。
了无人烟的荒原地域,入了夜就陷入诡异的死寂。在那样的地方,最是容易有妖鬼出没,何况是如今这样妖物横行的时代。
少女吓得直窜泪,一路掐着诀狂奔,这才好不容易跑到了芙蓉镇内部。周围终于有了人烟。看见一排排错落矗立的白墙黛瓦,女孩终于叹了口气。
总算不似刚刚那么荒凉了,她也能找个避难所暂时躲一躲。
芙蓉镇是南部边缘的一个小镇子,房屋的建设也是按照江南那边一样,白墙黛瓦、游廊飞檐,漂亮得像幅画。
只是这里不似扬州苏州那样的阔绰地方,夜里没有点灯,街道很窄,千百条小巷纵横交错。倒也给逃亡的少女制造了机会。
月光从斜斜的屋檐上泻下来,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少女的衣服实在不太体面,薄薄的襦裙湿了一层,外面裹着被打上泥点子的小袄。
奚让提着幽暗青灯,独自踏上小道。灯光即便昏暗,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也显得尤为明亮。
他出门买了些黄纸,正要回客栈。
这样的修长身影,想不被瞧见都奇怪。
逃亡的少女瞧见荒原地域无名妖窟里的那帮凶狠妖物已经不见了踪迹,心底还是有股劫后余生的不安。
少年身后骤然跑来一个人影,她身上带着风,飞快地拥了上来,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他身后飘散的如墨长发都被这股忽然而来的风吹得扬起,奚让疑惑,转过身来看见的是一抹清瘦的身影。
女孩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看起来比寻常女子稚嫩一些。她不由分说,迅速拉着他拐了个弯,跑到巷子外,身子紧紧挨着墙。
女孩显然是慌乱中逃窜出来的,声音都发着颤:“哥哥,有妖物要吃我,救救我吧。”
奚让很出乎她意外的没有震惊与恐惧,反倒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你怎么叫我哥哥?”
少女稍稍错愕,然后答道:“我……我看您的样子比我要大一些,”她怕他生了气,就不愿帮她了。只好试探性地问:“那不叫哥哥,我…我称你公子吧。”
“……”
少女出了汗,碎发被黏在额头上。屋檐下,她蹲坐着,用术法给自己疗伤,好在她灵敏,都是些皮外伤。奚让蹲下来,手肘放在一只膝盖上,视线与她齐平,“叫什么名?”
“我叫小梨。”
她抬起沾了灰的小脸,两眼亮亮的:“梨花的梨。”
他又问:“你家里人呢?”
“我没有…家里人。只有一个姐姐,但是现在找不到她了。”
奚让叹了口气,“说吧,你住哪,我给你送回去。”
小梨思索一番,“我没有住的地方。”
?
奚让疑惑,站起身来。少女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那个哥哥,不不,是小公子。我可以先跟你回去吗?家里有其他人也没有关系,我不会打扰你们生活的。我也不会白吃白住,我可以给你们洒扫庭院……”
少年打断她:“洒扫庭院?”他笑道,“可我也没有住所啊。”
“也没有让你吃的。”
少女一惊,什…什么意思?
把话说的这么诡异,在青灯的照耀下,显得他这张笑得肆意的面容……
不…不会也是妖怪吧。
可仔细看了看,这位哥哥生得这么好看,头发又黑又亮,唇色红,眉眼俏。简直像她在神界美男榜上看到的榜首一样漂亮。
和那些狠毒恶心的妖物怎么能混为一谈。
巷子很深,里面传来诡异的窸窸窣窣的细响。少年骤然抬起眼,看见空中飘散的黑烟。
少女并无反应。奚让没有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快走。
“公子……”
“去客栈待一晚,走不走?”他收敛了笑意,认真地问。
小梨点点头。少年的步伐太快,她小跑了几步才勉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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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三楼的走廊里有个带窗的拐角处,恰好挨着少年少女住的暖阁。
清晨的光透过半掩着的轻纱般的帘子,全都照在了少女充满朝气的脸上。
昭昭瞧着这个陌生少女,歪了歪头。
“多大啦?”
小梨如实回答:“十六岁。”
昭昭笑盈盈:“那跟我差不多,我也十六。”
她又问:“叫什么?”
“渡梨,大家都叫我小梨。”
昭昭微怔,“这名字挺独特。”
眼前女孩长发飘飘,柔顺的一头青丝像黑绸缎。她刚在离客栈不远的溪边洗了澡,换了身新衣裳。这会容光焕发,面容更加娇俏。
渡梨站在光晕下,眉眼都被柔和了,她认真地问道:“那雾姑娘,你知道那个白衣小公子多少岁了吗?”
雾姑娘?这是什么叫法,好难听。
昭昭听不下去,哭笑不得:“你别这么叫。”
渡梨想了想,民间找不到几个姓雾的,这么喊确实有些突兀。
昭昭弯起唇畔,眼眸却清凌凌。她抬起下巴:“看你长得显小,叫我姐姐吧。”
渡梨点了点头,“怀昭姐姐。”
昭昭回过神来,忽然问道:“你说哪个白衣公子?”
渡梨一脸认真:“就是喊你大小姐那个。”
大小姐?
哦。
自从奚让用给小姐买胭脂这个借口去水粉店以后,就习惯了这个绰号,时不时的喊昭昭大小姐,昭昭也没太上心,由着他喊。
思及此,怀昭嗤笑一声,“你说阿让啊。这个你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她也不晓得他会给自己编个多少岁。
两个少女面对面站在光影下,一片大好的阳光倾泻在二人身上。
两人站在一块,明晃晃的,一眼就能看出差别来。小梨是青涩可人亭亭玉立的娇俏小姑娘,昭昭就是清冷又明艳的矜贵大小姐。
“小姑娘”和“大小姐”站在一块,实在养眼。世间的一切仿佛都黯然失色,只剩少女乌黑的发和殷红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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