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幻境(三)
深秋时节，夕阳落得越来越快。天幕已经接近黑色了，浓密的黑云压的人喘不过来气，月光被迷蒙的雾遮掩，地面看不见一点生机。
相处了半个时辰，昭昭得知这个扬州姑娘叫卿卿，今年十六，家里是做小生意的。
两人走出茶肆一拐，到一条偏僻的道上，四周几乎看不到什么生灵。
怀昭倏忽想起一码事，笑盈盈地说：“其实我和我朋友也是要去扬州的，既然出了妖窟之后你要回家，不如我们一块走吧？”其实有没有卿卿跟着倒无所谓，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姑娘已经够多了。就是怕卿卿回家路上没个照应。
卿卿吸了吸鼻子，闻言点点头。
一阵秋风席卷，怀昭斜睨身边月白单衣的女孩，她冻得瑟瑟发抖。
“你冷吗？”昭昭问。
“…冷。”
“我给你个东西你接着，别害怕就行。”她轻笑着，翻转手心，一团焰火浮现。
并非她寻常的蓝色荧光，而是真正的烛火模样。
她让女孩摊开手掌，轻轻地放到了她手心里。
那团“焰火”并没有烧着她的手，而是像股暖流，渐渐蔓延至全身，温暖得不像话。
雾怀昭很爱讲话，在神界的时候就是如此，好像什么话都可以往外说，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她拉着她“逃亡”的过程中，还三三两两地和她聊了几句。
“我的那个扬州朋友，和你一样，长得白，又很干净。”
“他还会教我唱南方的民间小调，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啊呀，我忘了。”
“你叫卿卿，挺好听的名……”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卿卿见没声儿了，奇怪地往后看，却发现昭昭已经没影了。
……
昭昭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人拉在怀里，她看见反着一点光的黑腰带。
黑衣黑腰带的少年在夜幕中像一抹鬼影，像从从巷子里偶然瞥见了她，顺手地一把将其扯进来。月光顺着檐角泄露，在少年身后扯了个修长的倒影。
安静的一处角落，就连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
裙角被扯掉一块布的蓝衣少女披散着乌亮的黑发，被渡上一层月光，模糊得看不清面容。
洁白的脖颈被一双手毫无预兆地戴上一条绳子，昭昭吓一跳，还以为要被人谋杀。
“别动。”少年笑，手指点了点黑绳中间的小圆点儿，“追踪器。”
“什么嘛。”她转过身来，蹙起细眉嘟囔。“你怎么找到我的？”
“满街的妖鬼，只有你一个神族。”他歪着头，怡然自得的仿佛若无其事。
其实昭昭想问的是他怎么会寻到这里，毕竟她一路走来兜兜转转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但是他答的却是怎么从万鬼之中找到她的。
“梨梨和柳姑娘呢？”她环顾四周，疑惑地问。
“还在那片荒地，有结界。”
怀昭颔首。其实她倒也不怕她们会出什么事，只是渡梨和柳溅玉两个人独处，让她有种没来由的惶恐。
怀昭突然想到一码事，她从巷子里探着头向外看。从她和卿卿一块走的地方到这里，大概有十步，可她并没有看到卿卿的身影。
她顿时大惊失色，这傻姑娘不会以为她失踪了，到处跑着去找她了吧。
在这种地方，她要是走丢了……
“奚让，刚刚我和一个女孩在一块儿呢，你看见她跑哪了吗？”她急忙问身边人。
“我怎么知道？”他依旧一副不慌不忙事不关己的语调，她还听出来几分疑惑的笑意。
怀昭已经习惯奚让这副德行，也没多说什么。也确实，她和奚让在一块，他怎么能知道卿卿去哪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突然发问。
“还不到一个时辰。”
“在什么地方？”
“就旁边那个茶馆儿，”昭昭讪讪一笑，向东一指，“从这条街穿过去，有个交叉路口……”
见她滔滔不绝，奚让立刻打断她，“行了不用说了。”
“这个地方，是梨梨说的那个‘妖窟’么？”昭昭眨眨眼，水润的杏眼像一汪泉水，似乎下一秒就要荡漾出水纹来。
奚让一愣，摇摇头，倒也没有正面回答，“据我所知，这里是没有类似于妖怪头头之类的角色。或许……是底下小妖组织的‘娱乐场所’？”
没有妖王，那座塔上住的会是谁呢。
怀昭奇怪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妖气。”他不假思索地答：“昭昭，我对妖鬼气息很敏感的。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妖的气息都一样，根据妖力不同，散发的妖气也是有区别的。”
怀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问：“那鬼呢？”
少年嗤笑一声：“鬼也一样。”他点漆般的黑眸略过一丝光，详细地解释：“比如鬼王和小鬼的气息就不一样，恶鬼和普通的鬼也不同。不过，鬼王一类的角色，可以很好的隐藏自身鬼气。若非修为鼎盛之人，是察觉不到的。”
昭昭发现跟着奚让，好像运气都变好了些。
一刻钟之后，走在那条偏僻的小道上，撞见了瑟瑟发抖的卿卿。
三人走到一处弯曲的小道下，夜晚正是“百妖欢”轰动的时候。路边无数烟花场所敞开着大门，里面有各种各样寻欢来的妖鬼。
妖窟的白日和黑夜完全是相反的两副模样。无边的滚滚黑云下，尖利的笑声叫声响彻。卿卿用袖子捂着眼睛，揪着昭昭的衣角，嘴里喊着：“好可怕。”
昭昭倒是挺喜欢这个姑娘，只是奚让心里却莫名其妙的不喜欢她。卿卿像有所发觉似的，一路上只跟着昭昭走，离奚让两米宽，像看见鬼了似的。
一路上有不少小妖小鬼心猿意马，想要前来阻道，昭昭身上的神灵气息显而易见，对于恶妖来说这圣体要比凡体好吃的多。但最终还是讪讪离开，不敢过去打扰。
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别的东西镇了气场，让旁的小鬼都不敢动。
……
“你叫昭昭，是只芙蓉花妖？”
贵妃塌上躺着一个慵懒的身影，女人头顶长了两个暗红色的犄角，手里拿着一把烟，正在吞云吐雾。
怀昭乖巧地点点头，嘴角还勾着淡淡的微笑。
女人笑了，笑得怀昭心头一颤：“来这的都是寻欢的妖，还真没见过你这样乖的。”
“说吧，是要卖人还是……”她扶着烟，缓缓问道。
怀昭瞳孔一震：“卖，卖人？”
女人的红唇被胭脂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在柔光下很有光泽，她眉毛一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怀昭摇摇头：“我年纪小，好奇就来的。姐姐可否说一说，“卖人”是怎么卖的？”
“自然是从外面带来年轻女孩和男孩。给的报酬要看他修为、样貌和体质如何。好的就被送去妖塔，给妖王作乐。平庸的吗，就留给咱们玩儿。”女人轻笑着，眸子平静，像在谈着寻常的家长里短。
嘶，怀昭微怔。这话的意思，莫不是除了吸□□气，还要作贱别人一番。
不过这么说来，妖塔里确确实实住了个“妖王”，如奚让所说，可能这“妖王”是个狐假虎威的小妖，偷偷开发了这样的场所，自己戴上妖王的帽子，指挥着正片妖窟。
长犄角的女妖眼神犀利，让昭昭觉得心里不舒服，便迅速结束了话题。“我是来找人的，不好意思姐姐，先走一步。”
女妖像听不懂似的，却还不依不饶，要给她介绍：“想找什么样的啊，你看样子妖力尚浅，不如给你介绍几个新鲜的人，吸食了便能大增妖力。”她嘻嘻地笑起来。
笑声如空洞的风铃摇曳，真让人瘆得慌。
夜晚的“百鬼行”，处处都点上了灯，照得整条街流光四溢。这里比白日更恐怖了些，街边有光明正大“吃人”的，精气被吸去，立刻血水四溅。有扛着一麻袋的“新鲜”的人到处跑的。而那个长犄角的“老板娘”，就是这整条百鬼行的承包者。
也就是说，所有被送进来的人或仙灵，都要经过她的批准。
踏进百鬼行之前，也做了好一番准备。
奚让指尖一团黑气，轻轻点了点她眉心，一块黑红印记显现，他给她渡了一层妖气。
百鬼夜行，既然打不过，就加入他们的行列吧。
天色昏暗，奚让带着一路上捂着眼睛的卿卿拐了个弯，换了条隐蔽的小道，找歇脚处去了。
临走前，卿卿不乐意跟昭昭分开，说在这种百鬼夜行的环境下，想跟昭昭做个伴。她蹙起柳叶眉凑上去，细声细语，语调发着颤：“我，我想跟着昭昭姑娘。”
奚让轻笑一声，眸色幽深。生硬地扯着她衣领将她拉开，语气犀利：“跟着谁不是跟？”
“你跟我走，会被妖怪抓去吗？”
奚让咄咄逼人，卿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不情愿地跟她分道扬镳。
……
一身妖气环绕的昭昭在原地等奚让回来，正好碰到了摇着扇子婀娜多姿的老板娘，看她手足无措，以为是不好意思，才笑着迎她进了屋。
此时怀昭深吸一口气，讪讪一笑：“不，不用了，我自己看看就行。”女妖想必她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估计想先熟悉熟悉环境，也没多说什么。
此遭怀昭经历多舛，被一个笑眯眯地妖搭讪。怀昭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不光会找凡人和神灵提升修为，也喜欢和漂亮的同类寻欢作乐。
幽深的街尾，百鬼狂欢，没人注意到隐蔽的角落。丑陋嘴脸的妖怪不怀好意，邀请她一起去玩。不知道这是第几个了，被心情不好的昭昭一掌劲风打出去两三米，“滚开。”
“啪”地一声，像个响亮的耳光。妖怪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摔了老远。
妖怪的神智不太清醒，还以为在做梦。扶着红墙艰难地站了起来，发觉她的神力，惊呼一声：“你是神……”
“族”还没说出口，怀昭大惊失色，生怕引来更多妖怪。便一团蓝焰拍了过去，用了十足的神力，直接把妖怪拍的灰飞烟灭了。
看着眼前一团灰色渐渐消散，昭昭倏忽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莽撞了，她甚至没有看清妖怪长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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