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闹鬼（三）
人与人之间是有气场一说的。
昭昭从前不以为意，如今却肯定了这一观点。
气场不合的人，似乎生来就不对付。
特地来访清水楼除妖的喻则，和褚奚让打过几次照面。无一例外，次次都不欢而散，也不能说闹得多难堪，只能说两个人像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
二人同时所在的场合，总有种压的人喘不过气的气氛，心思敏锐的，瞟一眼就能看出来。
喻则不愧是天山出来的少主，举手投足皆是大方谦逊，有种君子风度，即使心里有什么，表面上也看不出。
他对奚让，更像带着一点漠然与警惕。每次二人见面，像仙人见了什么妖孽，从内而外生出的不喜，看得昭昭觉得莫名其妙。
褚奚让毕竟是少年人，心性桀骜乖戾，又有点倔，像在拗着什么劲。对于爱恨也很坦率，喜欢就是喜欢了，讨厌就是讨厌，没什么可掩盖的。
傍晚，日落西山，清水楼里冷冷清清，一楼大厅，正中央只剩一桌人围在一块吃饭。
这一桌算是把人都凑全了，明老板、大小姐、昭昭和奚让、还有喻则的“捉妖团”。
那日撞邪的妇女为了方便捉妖团除妖，近日一直待在清水楼。
那妇人胆子极小，半夜疑神疑鬼，跑到昭昭的那问可不可以和她一个屋。昭昭不以为意，次次都答应了。
这日明老板模样十分高兴，命下人上了名酒和佳肴，饭桌上还一个劲地说着客套话。
“有几位少侠在，在下这座小楼也算是安稳了许多，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明奉眉头舒展，喜笑颜开地说。
遇上别的捉妖师，不光不一定能捉到妖，还要报酬。天山少主喻则就不一样了，仙术高超不说，偏偏还不要报酬，像来人间做慈善的。
昭昭知道，他就是仙二代下凡体验生活，数百年前，这位少主在神界的各种传闻还真不少，也算个风云人物。
不过说回来，昭昭看不出来他跟纨绔子弟攀上一点边，反倒清清冷冷温和有礼，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
她暗自感叹，怪不得柳溅玉到人间以后，偏缠人家一个。也怪不得渡梨给她写信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位小少主的崇敬。
饭桌上气氛凝固。
原本这样的喻则，昭昭也是很乐意和他谈笑风生的，可偏偏他是阿凰的青梅竹马，还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竹马。再加上他和褚奚让还不对付，她要是和他多说几句话，阿让和自己还不得关系崩了。
所以雾怀昭强忍无聊，绷着脸吃完一顿饭。
渡梨坐在昭昭身旁，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从初桑聊到泑山，又从泑山聊到天山，喻则耳朵尖，突然轻笑着偏身问渡梨：“你们认识？”
完了完了……昭昭在桌子下的手捏紧了衣角，他冷不丁这么一问，渡梨肯定是要跟他介绍自己。
到时候她该怎么说？自己是初桑怀昭？说不定阿凰真的和他提过自己呢，这么一说，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个负心的男人！还要笑呵呵跟他一起除妖吗？
她可装不下去。
正当渡梨要开口，昭昭先一步清清嗓子，一张笑脸迎上去：“捉妖路上萍水相逢，我和小梨姑娘也是偶然重逢，也算故友。”
这一番下来，连自己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妙！
天衣无缝，省略自己的身份，一语道出两人的关系。
一头雾水的渡梨点点头，一双鹿眼泛着水光，在橙色灯光下显得格外娇俏，低着头，露着点怯意：“嗯，昭昭姐姐是神族之人，和……”
她抬头看了眼喻则身边漫不经心的少屿，小声道：“和少屿哥哥同为初桑神地出来的仙子，仙术都是很厉害的。”
昭昭闭了闭眼，气得吐血。
啧，这傻孩子，怎么不会看人脸色呢。
不光白费她苦思冥想的话术，直接交代了她的身份，还提了句仙术厉害。
可偏偏昭昭出了幻境之后已经仙术尽失。
一番话下来，少屿倒是来了兴趣，朝她抬了抬下巴，问道：“小仙子，你也是初桑的？那你总该认识凰雎音吧。”
凰雎音是阿凰在外的大名，这个名字也是响亮亮的，泑山没有人不知道，何况初桑仙境的人。
话音一落，喻则动作一滞，脸色骤然变了。
少屿是故意的，说完，他脸上多了抹看热闹的坏笑，偏头支着脑袋望喻则。
昭昭被这话噎得心堵，喝了口汤被呛得直咳。
褚奚让给她顺顺气，没什么表情地朝对面说：“想问什么直接问。”
昭昭气笑了，抬头看见一脸戏谑的少屿，恶狠狠朝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脖颈。
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你！
围着的一大桌子人，大部分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桌上的修罗场。包括那个让怀昭觉得最碍眼的柳溅玉。
现在的柳溅玉，早已没了前些日子的猖狂，上桌也不和昭昭说句话，装作不认识，一个劲地和少屿初寂几个人小声聊天。
饭后，走廊中，机缘巧合之下，怀昭和喻则搭了几句话，短短一刻钟，喻则也清楚了她和阿凰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开始是昭昭看见他在逗兔子，便起了兴意，向他介绍这个是自己的兔子。
后来不知怎的，扯到了饭桌上没聊完的阿凰。
似乎喻则也很想问关于阿凰的事。
“我和她……自小相识。”
“不巧我也和她自小相识。”
“我叫雾怀昭，论我们初桑神族的辈分，她该是我姐姐。”昭昭歪斜着头，眸中闪亮亮的映着烛光，神气十足。
喻则轻轻点头，眼中泛起浅显笑意：“嗯。”
“你是排行十四的怀昭，是吗？”
呀，连这个阿凰都和他说了？
她们上古神族一脉，分散整片神界。初桑灵气浓郁，是修炼居住的好地方，于是便陆续迁来了许多的神族。
虽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却很是团结。落到一起的互相照应，组团一起修炼，关系更亲密得则形影不离。
初桑仙境又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不约而同地形成许多分支，昭昭则是扶桑树下那一支，和阿凰一样。
他们神族讲究灵脉，不论亲缘。后来同一代小仙之间也有了个排名，按神力与年岁排，凰雎音排行第十，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女仙，也被唤作凰十。
昭昭的排行则是十四，这都是她们初桑内部的事。她也没想到，喻则一个外人竟也知晓。
“她和你说这些了？”
喻则半扎的黑发被月白的发带束起，剩下的长发散落至肩头。垂眸的模样，睫毛纤细而长，看得昭昭心一跳。
昭昭想起，他和另外一个女仙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惹得阿凰烦心的事。顿时也不想聊了，转身就走。
“罢了，改日再谈，我困了。”
喻则看着远远离去的少女背影，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
果然，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她们初桑的仙子都这样吗？
这妖物隐藏得极深，除了被发现当天的举动，现在为止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这日夜里，明鸢安心睡下后，门外传来敲门的咚咚声。
她以为是有人来了，便怯生生地下床开门，探着头四处观望，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明鸢在门外徘徊片刻，夜里的穿堂风很凉。她心里一惊，骤然关上门飞快地跑回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小姑娘掖着被角，忐忑地睡不着，床帐上的风铃轻响，惹得人心惊。
一连一两个时辰，门外的声响不断，扣门声仍旧。
明鸢心惊胆战地缩在一角，身边的丫鬟都留在了宅子里，楼内只有端盘洗碗的下人，现在竟连个和她作伴的人都找不到了。
深夜后，被邪祟扰了的心境越来越发慌。她又不敢闯出去找人，只好躲在房间里。
明鸢心里难安，辗转反侧。直至四更天，檀木门被推开，紫衣少女的身影立在门口光与影的交界处，衣袂浮动。
明鸢一眼认出眼前人，抽泣着跑上去：“昭昭！”
怀昭拽起小姑娘的手臂，简洁明了地告诉她：“有妖，快跟我去大厅。”
……
大厅上亮堂堂的，似乎把所有能拿的灯都挂上了，营造一片温暖而明亮的气氛。
厅堂中间，撤去桌凳，是一个圆形的透明罩子倒扣，清水楼所剩寥寥无几的宾客和下人在此处被庇佑着。
昭昭说，这叫结界。
怀昭给她打开结界，明鸢颤颤巍巍地踏进那个圆形里，看到满脸疲态的明奉，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明老板眼中泛着泪光，轻声哄着女儿。
清水楼这晚被妖扰得乱成一团，宾客能逃则逃，剩下的要么是找不到车行和船家，要么就是等人接应，只好现在楼内待着。
哭声叹声交杂，年轻的姑娘们搂在一团抽泣，更小的孩子哇哇哭，大人在一边哄。哭声尖利，惹得其他人不满。
有人隔着结界，央求着场上唯一镇定无言的少女：“这位小女侠神通广大，能否带我们先出了这怪楼？我们有符纸庇佑，出了清水楼，不管去哪里，总比待着这里和鬼怪同住好。”
见那人的哀求，昭昭也束手无策。
既然安定许久的镇子上突然又闹了鬼，那就说明外面一定还有妖鬼存在，与其出去了凭运气逃命，还不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好好待着。
据她所知，今晚清水楼的这只妖是个妖力不强的小妖，目前为止也没有做过挖心剖腹的骇人事，不过是弄虚作假。何况有喻则这样的人物在，都不用他们出手，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解决。
于是昭昭淡声安慰道：“日出之前定能解决，大家不必担心。”
事出紧急，许多人还并未被带到大厅，“捉妖团”都分散开来去找人了，只剩昭昭一个人陪着众人待在厅堂。
大厅四周空荡荡，只有中心聚集满了人群，即使挂满了灯，也不禁让人觉得惊悚。
哭声喊声仍旧不断，还有心大的人昏昏睡去的鼾声，乱得让人心烦。
昭昭烦闷，要是自己神力恢复了就好了，也能跟他们一块去捉妖做任务。
褚奚让遇到了这只故弄玄虚的妖怪。
众人有意捉妖时，半晌等不到动静。而他无意从院子里经过，准备去大厅找昭昭时，却正好碰上了倒退着步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一只无名精怪。
她步子很快，身影轻盈，显得有丝诡异。
这叫什么？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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