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闹鬼（七）
那日与喻则话毕离开以后，昭昭回阁休息，见那妇人已熄了灯睡下，便也钻进床帐里。
几日前被兔子精捉弄的妇人，为了协助捉妖团的工作，战战兢兢地留在了清水楼。而如今清水楼已然换了波妖，不知哪来的邪物，抓人吃心剖腹，底下小妖横行，想来也不能叫这妇人继续待下去，便准备明日送她启程离开芙蓉镇。
近日妖物作祟之事一桩接一桩，扰得人心惶惶。兔子精那事也便罢了，再怎么样也只是只小妖作怪。而这次闹鬼的事，不知背后的是什么妖魔鬼怪，竟有操纵众妖的能力，藏匿于暗处，是个极大的危险。
许是感受到了神族的存在，邪物便不敢太过猖狂。
明日一早，天山四人齐力破阵，带着楼中百姓出芙蓉镇，到一早买好的客船上。送走之后，再返回清水楼与他们联手除妖。
这便是目前的计划。
昭昭揣着心事，又隐隐听见那妇人轻轻啜泣，许是离家太久伤心了。她坐起来看了两眼，见她不动了，便不再去管。
有喻则等人镇着，昭昭本不该害怕，可她今日越发觉得不安，但架不住太困，慢慢睡着了。
夜间，一阵莫名的窸窣声响起，像什么东西脱胎换骨一般，诡异至极。
那股抓心的感觉，一直蔓延至少女的全身。她惊醒，心跳个不停。
少女只穿了雪白的里衣，披肩的长发乌黑而顺滑，两颊旁自然地挂着几缕青丝，眼睛眯着，坐起来，蹙眉看向声源处。
她下意识喊了两声：“昙娘？”
雾怀昭修为算不上高深，不懂得识别妖气，只觉得这时气氛阴沉，压迫感极强，让她不舒服。
昙娘不为所动，黑色的身影在房间中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雾怀昭不敢点灯，四处摸索着，扶着床头正要站起来，那昙娘举着烛灯的身影，突然朝她走来。
怀昭眼疾手快，下了床，跑到门边，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小解，你好好睡吧。”
昙娘也同样跑过去，一把拽住她衣袖，声音带着哭腔：“你跑什么？我…我一个人害怕，姑娘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我去去就回。”她挣脱她的束缚，推了两下门，又去掰锁，发现拽不开。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身后女人的阴影笼罩住她，烛光照亮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那黑眸中带着紧张。
她阴阳怪气地说：“怀昭姑娘不是很厉害吗？差点就带着全楼的人逃出去了，同为女子，妾身真是自愧不如。”
雾怀昭听懂她的讽刺，反倒故作镇定，笑呵呵地点头回应：“是啊，你要是能像我这么厉害就好了。”
四周阴风阵阵，那妇人表情阴沉，窗帘被高高扬起，呼啸的风声从耳畔掠过。
雾怀昭颤抖着攥紧拳，等待她下一秒的动作。
她大脑飞速运转，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所有仙术秘籍，有什么是可以恢复自己仙力的。
她丧失仙力有一段时间了，偏偏这段时间接二连三遇上这种事。施不出仙术，变的弱得要命，自保都难。
昙娘那双芊芊玉手覆上了她脖颈，做女工留下的薄茧硌到了她。昙娘一瞬间收紧力气，昭昭掐着她手臂挣脱，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这是本能反应。
她另一只手上下摸索，试图从身上找到符。
可她只穿了里衣，符都装到了外袍上。
“昙娘”今日的力气比寻常凡人大得多，指尖环绕黑烟，体内是有妖力的。
雾怀昭这一瞬间什么也来不及想，脑中乱七八糟的念想都没了。
她是不是要死了？
雾怀昭没想到，她也会成为在清水楼遇害的人的一员。
她倏忽地想起几个月前的西郊幻境，在那个幻境里，她就是这样傻傻的死了。
这样一想，她怎么总被身边自以为信任的人害死呢。
她这双眼睛，实在不会看人。
虽然面前这个昙娘，很大可能不是原本的她。
要是第二天，褚奚让发现她死了，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笑她傻。
……
最后昙娘还是没有选择杀她。
她五指一松，将手收回来，腕上的玉珠手钏还戴着，发出轻响。
她还是原本慈善平和的样子，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狠厉，浑身气质都变了个模样。
她弯起薄唇，轻轻笑了，后退几步，看着眼前少女咳出了眼泪。
昙娘垂眸看向自己的长指甲，“差点忘了，姑娘身边的可都是些法力强大的高手，若是发现姑娘消失了，妾身可逃不过他们的怀疑。”
方才的经历如同玩笑般荒谬，雾怀昭调整了一会呼吸，而后抬眼轻蔑地看向昙娘，“你心眼真够多的，还以为你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妖魔，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心机。”
昙娘被她这话惹恼，面露愠怒，“小姑娘口齿伶俐是好事，但现在可不是你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
昭昭偷偷憋笑。原来说两句就受不了了，这邪物内心真脆弱。
彻骨的冷充斥这片空荡的地域。
此处还没昭昭的阁子那般大，且墙面凿得不平整，内里空旷简陋，阴森妖气弥漫，连灯光都是诡异的紫色。
那邪物称之为“地牢”。
昭昭很不屑，还地牢，她又没罪，说得正正经经，其实不就是它用来偷偷做坏事的地方吗。
这是邪物凿的一个地洞。它隐匿了入口，设了禁制，只它一人能进入，旁人看不见也摸不着。
平日里，邪魔便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吞噬凡人精魄，不知藏有多少冤魂，这地方便显得更阴森了。
雾怀昭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此地，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已经被施了法，动弹不得。四周观望，密不透风，竟看不到一个与外界相连的出口。
一瞬间绝望涌上心头。
她看见一抹黑烟似的身影，那便是邪物的原身。
它的原身是一团摸不着的烟，飘忽不定，扑朔迷离。
后来昭昭才知道，这邪魔是趁前两日客栈的动乱，便趁火打劫混进了清水楼，又附在了胆小善良的昙娘的身上，因此博得众人同情，也没人会猜忌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头上。
邪魔吞噬凡人精魄来提升自身修为，可邪术毕竟是邪术，只要断了这精魄来源，它便会遭到反噬，日日承受火燎之痛。
现下，神族等人阻碍它已久，它本有吞吃神魄之心，可那群神族的仙力太过强盛，于它而言不好对付，它不想铤而走险浪费了自己苦苦修炼的妖力，便只好藏匿着。
可它实在是等得太久，想吞噬精魄的欲望愈发浓重。
于是在杀昭昭的前一刻，它有了一个新主意。
它不如夺舍了这少女的躯壳，混在他们其中偷偷吃人，再乘人不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软皮椅上的少女此刻一头雾水，正环顾四周，墙上挂着的壁灯里透出一点紫光，映在她明亮的瞳仁里。
地下环境沁凉，阴风阵阵，冷得她如坠冰窟。
她只穿里衣，连个披风都没有，而那邪魔已抛弃昙娘的壳子，幻化成了与她如出一辙的模样。
夺舍这方法，对神族不管用。它试了，却险些被她体内灵力所伤。便只好用了幻术。
那邪魔穿着她的墨绿色袄裙，脚踩雪白小靴，打扮得端丽，两颊因暖而生了淡淡的粉晕，有种少女的生机盎然。
真正的雾怀昭，正与她面对面，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头发也没梳，轻盈地散落身后，眼神恶狠狠地看着她。
“把我床上的毛绒毯子拿来！”昭昭瞪着她。
她被掳来这阴冷之地，本就难耐，这邪物还化成她的模样，穿上她的衣服，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她面前恶心她。
邪魔眉毛一扬，一脸不可思议，指向自己：“你指挥我？”
她如今化成她样子，一颦一笑与她极像，连恼火的模样也与她十分相似。
怀昭面对自己的模样，实在难以唾骂，只好耷拉着眉偏过头生闷气。
一个邪魔，能跟它讲什么道理？
那邪魔倒是没再生气，顺从地从地窟出去，回到阁子里拿来长绒白毯，又提了几盏明灯和一个手炉给她。
它这幻术须得按照原身模样施法，一分一毫都不得差，她要是出什么差错病了或者死了，自己也施不了幻术。由于眼光长远，邪魔不介意先照顾她好好活着。
翌日清晨，褚奚让在一楼吃茶等雾怀昭，她轻盈地跑下了楼梯，两鬓长发甩着，一张笑靥如花。
“雾怀昭”往他旁边一靠，坐下来就唉声叹气，说近日要除魔，自己休息不好，心里又忐忑不安，很是焦虑。
褚奚让丢给她一个装符的香包，扁扁的，透着清香。“安神的。”
她唇角一弯，娇俏地道声谢，装到了自己腰间。隔了一会，她突然请求道：“阿让，我也想跟着喻少主他们去救人，好不好？”
今日的雾怀昭，簪了一头珠钗，轻轻晃动脑袋，珍珠翡翠便伶仃作响。
褚奚让一蹙眉，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不早说？”
在她看来，这表情有点不耐烦，以为他恼了，便委屈地垂头解释：“不是不是，我昨日太紧张了，便不敢提这个要求……”
他挑起唇角，斜睨她一眼，眼神中有几分厌恶：“有病。”
邪魔惊慌失措，它知道她喜欢他，也知道他们关系好，却没想到自己刚出面就把他惹恼了，一时着急地想着补救方法，一时又摸不清这少年到底因什么生气。
她杏眼中如同生了雾，泪光闪闪，“对不起。”
褚奚让挑挑眉，心里一惊，觉得奇怪。
他俩互怼惯了，平日里他话语间惹她不快，她就反唇相讥，从来没认输过，一直是一副倔强的模样，谁都拗不过。
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
真是有病。
邪魔也烦了，怎么示弱还不能让他妥协。
少年起了身，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你这么想去找他，那我送你去。”
一行人正破法阵，突然窜来一个少女，说什么也要来帮忙。喻则自是不同意，叫褚奚让带她离开。褚奚让不管，最后不得已，施个结界，将“雾怀昭”罩住了。
邪魔被困在结界里眼睁睁看着他们破阵，怨恨不已，却又突然觉得，法阵这里搞不了破坏，那就等他们带着楼中百姓出逃的时候再作妖也不晚。
总之到手的食物，还能让他们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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