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合宫宴

夜色中，一顶暗红色小轿由两名轿夫抬着，旁边跟着两个侍卫，穿过阒静的胡同，朝皇宫后门快步走去。

        绿影坐在轿子里，凝神沉思。

        来的途中，她已经听侍卫叙述了事情经过。

        侍卫是明青洛的人，自然言无不尽。

        今晚是皇上赏赐的合宫宴，来的人包括众位皇子，还有扎博格王子以及轩辕国使臣，都是前来参加几日后明青洛与忆香大婚庆典的。

        就在今天下午，轩辕国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京城，直抵皇宫正门。

        队伍后面，数百车箱笼装着价值连城的珍贵细软，无数张北方森林特有的猛兽珍禽的毛皮。

        至于细碎银箔更是从进城就开始抛洒，搞得满城百姓沿街欢呼，比过年还热闹。

        老越安皇帝龙心大悦，当即下旨今晚在宫内举行合宫宴，令明景王明青洛代替自己主持，以欢迎各国使臣。他自己却因身体微恙，无法出席，也省得众人拘谨。

        宴席进行过半时，皇长子明青涟忽然提出建议，“早听说城内回香苑的绿影姑娘歌声舞技均不同凡响，值此欢庆之日，何不请来献歌献舞，以飨众人？”

        明青洛摆摆手，正欲找个理由拒绝，皇三子明青潇忽然开口附和道，“正是。总是宫中教坊那些人，一板一眼的，听厌了，也看够了。绿影姑娘既然有如此盛名，人又在京城，请来何妨？”

        众人随声附和，明青洛依旧坚持不可，理由是绿影虽是风尘女子，却不是宫女，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态度坚决，众人脸上均讪讪的，都没说话。

        这时，坐在明青洛身边的忆香忽然开口。

        “我也早听闻绿影姑娘色艺双绝，很想见识见识，王爷，”她撒娇地瞧着明青洛，“就当是请她来庆贺你我即将大婚，这个理由应该说得过去。王爷，你不会只顾护着她，让臣妾不开心吧？”

        轩辕国的使节目光投了过来。

        明青洛脸色发青，闭口不语。

        明青涟看了眼扎博格王子，后者正专注地欣赏着手中盛酒的玉盏，仿佛什么都听到，也没注意似的。

        于是明青涟不再询问明青洛的意见，直接吩咐立即派人去请。

        绿影清楚，皇宫中出色的歌舞伎多了，塞外送来的美人更是数不胜数。宫中教坊中的姑姑们平时训练有素，偶然经过皇宫后院，便能听见里面传出阵阵娇媚的歌声。

        那声音如扬起的丝竹般在风中飘渺，又如鹂啭莺鸣，声声动人心魄。

        自己那点本事虽然还算可以，却也不至于被吹捧至此。

        很显然，定是住在涟王府的扎博格事先撺掇明青涟，否则她和涟王爷平素并无交集，他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至于忆香，更是是为了发泄心中不满，借此试探明青洛，想让自己出丑而已。

        在楼上梳妆打扮时，绿影就绞尽脑汁地琢磨跳什么舞合适，既能愉悦了王宫贵族们的眼，又与宫中歌舞伎有所区别，同时也别太出格，招来嫉妒憎恨就犯不上了。

        还有一点就是，不能丢了明青洛的面子。

        京城中人人都知绿影背后的靠山是明青洛。自己丢人没什么，明青洛的人可丢不得。

        那样一来，他不但会遭到宫中人的嘲笑，今后在忆香面前更是别扭。她会时不时地敲打几句，“王爷，你的红颜知己也不过如此嘛。”

        梳妆打扮完毕时，绿影已经有了主意。

        现在的绿影不只是回香苑的招牌，也是林若水，是死而复活的明妃。

        这个三个身份迥异的女人如今集于她一身，跳一支足以令举座震惊的舞，算得了什么呢？

        前尘后世，人生不过尔尔。

        辗转几番轮回，只是为了那个人。

        其它的，都不重要。

        她经历的太多，也看清了太多。

        此刻坐在轿子里的她，穿着一条淡青色素绉缎纱长裙，外拂轻透白纱，更显得飘飘欲仙。

        白色缎鞋露出月牙儿般玲珑的鞋尖。肩上披着一条灿着金丝的黑色锦缎披风。披风的绲边图案是缠枝草纹，千回百转，根根相连，是绿影亲手绣上去的。

        至于脑后的发髻，也是她自己发明的，取名缠枝髻。一头青丝挽于脑后，髻梢插着一根碧透玉钗，钗梢挂着一根玲珑小巧的白玉铃铛。

        那还是去年中秋时，明青洛命人送来给她的。今晚，她还是第一次戴。

        绿影。她喃喃道，娇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自信而淡定的笑意。

        从前节庆时，明妃曾随明青洛入宫觐见，所以对于皇宫，绿影十分熟悉。

        哪条路通往养心殿，哪条路拐过去走到头就是妃嫔们的宫殿，她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此刻，她只能装出不熟悉的样子，在该下轿的地方下轿，由侍卫领着继续往前走。

        “绿影姑娘，”侍卫看了眼左右，压低声音，“王爷叮嘱，姑娘只要应个景，随便跳上一曲就行。其它的由他应付。”

        绿影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点点头，“我知道。”

        随着丝竹声声入耳，举行合宫宴的大殿到了。

        绿影在台阶下站住，凝神望着殿内的金碧辉煌，略定了定神，轻移莲步，上了台阶，朝大殿走去。

        “绿影姑娘到！”随着侍卫的大声通报，丝竹声戛然而止，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转了过来，目光齐刷刷投向她。

        绿影神色镇定，款步而行。

        她只须稍稍瞥一眼，就对那些目光中的不同含义了然于胸。

        她看见扎博格盘膝坐着，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目不转睛：看见明清涟转过枯黄老丑的脸，眼睛斜觑着，上下打量自己，看起来更加猥琐。

        哼，才三十岁，就已经老态毕现啦。她心里想。从前身为明妃时，她就讨厌明青涟，认为此人尚未老，便又奸又滑。

        当她的目光和忆香相遇，对方眼神透出的敌意是那般明显，几乎是毫不掩饰。

        绿影不易察觉地笑笑，移开视线。

        最后，她与明青洛四目交接。

        他正不安地望着她，神色有几分担忧，几分无奈，然而更多的是无以言说的万般怜爱。

        “民女绿影，拜见众位王爷。拜见扎博格王子。”绿影不卑不亢道，弯腰施了一礼。

        “绿影，”忆香抢先开口，盛气凌人，“今天召你来，是听说你歌舞技均不错。我和王爷即将大婚，以你的身份，结婚大典你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不妨今日献上一舞，算是庆贺，你不会拒绝吧？”

        绿影微微地笑着，“当然不会。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要唱什么歌，跳什么舞？”

        “《离之湄》。”她轻启珠唇。

        众人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没听说过。”忆香不服气地说，“不过，不管是什么，如果你故意出丑，我定不饶你。”

        绿影再次施礼。

        “绿影不敢。”

        她站起身，朝宫廷乐师走过去，低声耳语。乐师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

        随后她走到一旁，解下披风，放在一边。

        稍顷，悦耳的丝竹声再次响起。绿影在大殿中央站定。

        “越安雨，可怜落花无序。层城秋色，更添相思几许。……”绿影扬声唱道。

        灿若星辰的大殿烛光下，随着白纱曼展，罗袖飘飘，缠枝髻上的碧玉青钗垂下的白玉铃随着身体的舞动，伴着丝竹声清脆作响。

        众人注视着，皆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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