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鸡鸣山的血
连日阴雨,通往鸡鸣山的路更加泥泞难走。
绿影一身格朗高原侍卫装束,骑在马上,跟在扎博格身后。
此时,距她上次去天牢探望明青洛已经过去一周。这一周里,她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等着宫里的消息。
令她略感安慰的是,忆香始终被软禁在明府内,一切用度都和从前一样。而潇王府的人却尽数被关进大牢。这是不是意味着新皇对青洛打算网开一面呢?
这样想着,她便感觉轻松不少。
明青潇派人送信联络各地,响应者寥寥。眼见朝中大局已定,京城内关于新皇篡位的流言渐渐平息了。
而青渲,始终毫无音讯。
今日一早,扎博格派人来回香苑接绿影,说带她去天牢探监,同时让她换上格郎高原随从装束。
绿影听闻心中一喜,立即换上衣服,跟着扎博格前往鸡鸣山。
途中,不时有宫中侍卫骑马匆匆跑过,快到鸡鸣山附近时,路两侧每隔一米,便开始有御林军把手,周边戒备森严。
绿影将一切纳入眼底,心中惊疑不定。
“发生了什么事?”她策马上前,低声问扎博格。
扎博格懒懒看她一眼,“什么事?”他故作不知。
绿影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心中狐疑加深了。
显然,扎博格知道,只是佯装不知而已。这意味着即将发生大事。
她心中飞快思索着,难道皇上已经下决心处置青洛青潇兄弟了?
“你一定知道。”她不悦地看了眼扎博格,紧紧绷上嘴唇,目光不安地闪烁。
主动提出带她来,却又故意卖关子,令她对扎博格的反感程度加深了。
“稍安勿躁。”扎博格安详地说,稳稳地坐在马上,“你我都左右不了什么,不如静观,如何?”
绿影不说话了。
鸡鸣山脚下,扎博格下了马,走到一旁,和一个统领模样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不时望向路口。
片刻功夫,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策马匆匆而至,到了山脚下,立即下马分散开,只留出中间的一条小道。
渐渐的,随着车轮粼粼不绝于耳,紫色华盖迎风招展。在数十名持戟卫士的护卫下,一辆华丽的马车辘辘而至,车上坐着的正是当今皇上,昔日病病歪歪的明青涟。
马车行至山角停下,明青涟下了车,朝山顶望了眼。
依旧是两面峭壁夹着的长长石阶,沿着它上山,对素以病弱示人的明青涟来说,显然不是一件易事。
侍卫抬着轿子匆匆跑来。明青涟挥挥手,“不用。”
说罢,他踏上石阶,神态从容。
绿影远远地望着。令她感到惊异的是,今日的明青涟与以往大为不同。
在绿影的印象中,明青涟总是脸色枯黄,说话有气无力,掀一下眼皮似乎都费劲。而此刻,他恍若换了个人,气度轩昂,依旧枯瘦的脸颊不再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反而透出几分王者特有的悍然威严。
期间,明青涟和扎博格打了个招呼,视线从绿影身上扫过。
是直觉还是错觉,绿影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担心认出自己,心立即提了起来。
然而那冷冽的目光倏然收了回去,在随从的簇拥下,朝山上走去。
绿影顿时松了口气。
扎博格跟在明青涟身后,不时说句什么。明青涟微微点头,偶尔回应一句什么,大多时间一句话不说,面色沉静。
此时,阴沉了一个早上的天空又开始下雨。雨水沿着头顶的两侧崖壁流淌,落在众人身上。
立即有随从为明青涟撑起伞。扎博格的侍卫也急忙打开伞,凑上前,却被扎博格看也不看地抬手挡住了。
石阶上雨水横流。深秋的雨天总是更为寒凉一些。
绿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透,浑身冰凉。
她正在苦苦琢磨今日之事。
明青涟为何要冒着巨大的危险出宫,非得来鸡鸣山走一趟呢?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今日,他决定给拘押此处的两兄弟一个说法,而且是令二人信服的说法。
给出说法之后呢?会当场下旨处置吗?
绿影无从猜测,一颗心七上八下。
天空阴沉得可怕。还未到正午,天色已经黑得如同傍晚。
沿途点燃火把。火苗在凄冷的雨中跃动,照着通往山顶的台阶。
每一道台阶都反射着暗红的火光,长长短短,不一而足,朝着高处延申。
绿影忽然产生一种错觉:这条路不是通往山顶,而是深不可测的地狱。
从山脚到山顶的一行人不过是行走在地狱中的幽魂而已。而那淋漓大雨,正是用来洗刷罪恶的。
终于到了山顶。这时,雨更大了。
狂吼的秋风卷着粗粝的雨脚,碾过半人多高的荒草,在山顶恣意流窜。
入口处的石墩中央凹陷处,汪着雨水,溅起白冽冽的雨花,不断漾开。
绿影惊惧地望着。是幻觉还是什么,她看见上面有血在流淌,心不觉揪紧了。
一座座石牢在风雨中凄迷着。站在崖壁下,透过纷乱的雨丝,依稀可见中间一座石牢内,明青潇站在栏杆后的身影。
他头发散乱,褪去甲胄后的白色长袍上还有血迹,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
昔日年轻气盛神采奕奕的脸此刻黯淡无光,目光却依旧倔强,直盯盯地瞅着站在入口处崖壁下的明青涟。
“这样的天气,大哥怎么跑来这种地方?仔细生病,皇位可就坐不稳了。”青潇高声说,面带讥讽。
明青涟不为所动,淡然望着青潇。“你可知罪?”
青潇轻蔑一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我奉旨即位,何罪之有?”青涟安详道。
“旨意呢?”青潇质问,“拿给我看。”
“你眼下是叛乱贼子,有什么资格看先皇的遗诏?”
“你我究竟谁是叛乱贼子,天下人都清楚,岂能凭你一人之言。”青潇冷笑。
青涟轻轻摇头,“三弟,你虽自幼习武,却也读了不少书,竟然不知这个道理。自古窃财者贼,窃国者王。而今我是皇上,你是阶下囚。却还在枉论是非,岂不可笑之极?”
“哼,影山一战,是我一时疏忽大意,让格桑钻了空子。否则此刻,被关在石牢中的就是你了。”青潇恨恨道。
明青涟无声笑笑,脸上的神色越发淡定了。
“知道我今日为什么亲自来吗?杀你不过一道旨意而已,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多费力气。”青涟缓缓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该死,却不是始于今日,而是早就该死。还记得十年前在国子监读书,你曾如何言语羞辱我吗?不止是我,连同我母妃,你一并辱骂。那时的你何等狂妄。也是自那时起,我就决定迟早有一天让你死在我手里。还好,我等得不算太久。”
青潇愣愣地听着,目光惊异不定地闪烁。片刻后,他冷冷一笑,鄙夷道,“我早已不记得。原来大哥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此刻,我倒替天下人担忧了。自古国有明君,天下方太平。以大哥之气度心胸,越安国离覆灭不久矣。”
青涟面带怒意,沉声道,“你竟敢诅咒父皇留下的江山,真是大胆!”
“父皇留下的江山,自那日宫门政变,已被你的贪婪私欲玷污,”青潇毫无惧色,“就算我今日一死,也必得畅所欲言,让天下人识得你的真面目。”
“那么,你说完了吗?”明青涟神色恢复,淡然问道。
“大哥若想听,我还可以继续说。”青潇上前一步,两手握紧栏杆。雨水顺着他的额头眉脚流淌。他乌黑的眼眸越发亮得惊人。“我好奇的是,大哥并无子嗣,也不可能有子嗣,要这皇位何用?”
明青涟脸色骤然惨白,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你胡说什么!”他低声喝道。
青潇狡黠一笑,“你成婚多年,始终无子嗣。二哥也没有。四弟还小。咱们四兄弟唯我有一幼子,想必大哥不会留他一命。那就请大哥听我一句话,留着四弟如何?也省得将来你命有不测,越安王朝落入异性手中,届时你就成了千古罪人,去地下见祖宗都无颜面。”
明青涟面色如土,盯着青潇的眼神犀利寒冷,如同利剑。
“我今日前来,本想留你一命,看来倒是你急着赴死。”明青涟咬牙道,“那我即刻就成全你。”
说罢,他挥挥手。
立即有卫兵上前,打开石牢,抓住明青潇的双臂,推着他朝石墩走去。
荒草被肆虐的风雨压得摧折下来,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不时有一阵白色雨雾腾起,挡住视线。
绿影的喉咙骤然收紧,几乎忘了呼吸。
她望着被卫兵紧紧按在石墩上的青潇,散乱的头发浸在水中,挡住半张脸,看不见表情。
卫兵手中的巨斧高高举起,只等明青涟一声令下。
只见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石墩上的青潇,目光阴冷可怕。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明青涟冷声道,“你可愿向天下告罪,臣服于我?”
青潇不语。
明青涟咬了咬牙,做了个手势。
斧刃在半空中一闪,迅疾落下。
转瞬间,石墩上鲜血横流。青潇的头滚落在地。
绿影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急忙抓住身边人的胳膊,强自站稳。
“启禀皇上,小王爷也关在此地,如何处置?”
“杀!”明青涟牙缝间挤出一个字。
绿影的心猛烈地跳着,有种强烈的直觉:马上就轮到青洛了。
她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两腿发软,再也支持不住了。
这时,一只手臂有力地扶住了她。她定睛一看,是扎博格。
他正冷静地盯着她瞧。目光相遇,绿影立即明白了:他早就知道今天将发生的事,是故意带她过来的。
然而扎博格的用意何在,绿影一时间脑子混乱,想不清楚。是为了让她见青洛最后一面?还是给她最后的机会求他,向明青涟进言,留青洛一命?
抑或什么都不是,只是为了让她对青洛死心,让她知道,唯有他扎博格,才是她最后的强有力依靠?
绿影不清楚,也无暇去想。
她凄然无助地望着他,颤抖的身体犹如山顶飘摇的一根荒草。
她眼前一次次闪过溅溢着鲜血的石墩。血流混着雨水,顺着石墩边沿留下,渗进泥土。
一道电光划过阴沉的天空。
几乎与此同时,明青涟不带有丝毫情感的低沉声音响起:“还有明景王,一并杀无赦!”
绿影晕了过去,倒在扎博格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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