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终于是他的人

连日来，扎博格忙着朝中政务，无暇来浅樱阁。不过，他每日命人送来各种布料首饰，有一天竟然派人带来一个琴师，奏了一曲《离之湄》。

        绿影静静听着，想起那日合宫宴上的种种，仿佛就在昨日。

        才短短数日，一切都变了，死的死，逃的逃。越安的土地对她来说，已经是再难踏上了。

        一天，绿影收到青渲捎来的信，不禁又惊又喜。

        他竟然打探到自己在莫亚得皇宫，显见得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青渲在信里说，眼下，他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却被禁锢在宫内，没有皇上的许可，不许踏出皇宫半步。不过就算这样，他说自己也算幸运了。

        他没有责问绿影为什么没去影都，只是告诉她，青洛眼下很好，让她不必挂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绿影从青渲字里行间的语气判断，这封信传递出的意思很大可能是青洛委托的，目的是委婉地提出分手。

        “越安眼下危机重重。”青渲在信中最后写道，“北有轩辕虎视眈眈，新登基的伊原素来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西有格朗高原伺机而动。越安内政混乱，大臣们均畏惧皇兄，宁可不做事，也不愿多事，唯求自保。未来可忧矣。”

        显然，青渲写这封信时，小仓战事尚未发生。从越安京城到莫亚得路途遥远，加上天气恶劣，各种情形耽搁着，这封信在路上至少已经十余天。

        绿影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体会着关于青洛部分的语气，心中越发怅然。

        思量再三，她拿起笔，写了封回信。正写着，扎博格忽然推门而入。

        绿影忙放下笔，正要起身，扎博格一双有力的大手已经轻轻按在她肩膀上。

        “你忙你的，我就是惦记着，过来看看。”他微笑说道。

        绿影只好坐着，拿着的笔放下不是，继续写也不是，一时间有些尴尬。

        “那琴师弹得怎样，可有越安风韵？”扎博格大咧咧地在对面坐下，黑眼睛恣意地瞧着绿影。

        “很好，至于风韵，当然是有的。”绿影笑笑回答。

        “当然是有的，”扎博格模仿绿影的语气，做了个鬼脸，“这么说，还是差了许多，对吗？”

        绿影无奈地笑笑，看了眼窗外浅淡的天空，“可能是水土的原因吧，多少还是有些差异的。”

        “那么，这些天来，你适应这儿的水土了吗？”扎博格问。

        绿影点了点头，含笑道，“适应很多了。”

        “那就好。”扎博格立即说，”这我就放心了。”

        绿影琢磨着“放心”二字，静静望向扎博格，“殿下可是准备出征了？”

        “不错，”扎博格斩钉截铁地回答，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明早就出发，带兵前往小仓。筹备了这么些日子，兵强马壮，务必将轩辕军队一举击溃，让他们乖乖滚回影都。”

        绿影心中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尽管早知扎博格此次出征是必然的，然而果真要走了，她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他照顾了她这么久，也算相当体贴用心。这一点，莫亚得皇宫几乎人人尽知。宫人们私下议论，都说从未见殿下曾对哪个女人如此用心过。

        绿影始终穿着越安服饰，走到哪里都格外引人注目。

        她那张本就清丽脱俗的脸，因高原寒风的缘故，脸颊微微多了两抹微红。因吃不惯高原食物，故而瘦了许多，更显得腰身窈窕，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就能卷走似的。

        近日来，她总是穿着面紫里白的袍子，更衬得一头青丝乌黑，连眼眸都比从前黑润明亮了许多。

        长长的袍裾散落着，一双白得几近透明的纤手随意搭在上面，犹如无暇美玉雕刻而成。

        此刻，扎博格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令她脸颊滚烫，不知所措，只好微微侧过脸去。

        他忽然挥挥手，令屋内宫人退出。转瞬间，只剩他们两人。

        “肯为我祈福吗？”扎博格走过去，低头凝视着绿影的脸。

        “当然会。”绿影垂着眼睛，轻声说，“殿下勇猛，定然战无不胜，一举击溃入侵小仓的轩辕军。”

        “这可不好说，”扎博格一本正经，“轩辕那边领军的大将叫藏查，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有勇有谋，目前为止尚无战败记录哩。”

        绿影闻听，心提了起来，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扎博格，“殿下小心才好。”

        扎博格蛮不在乎地笑笑，“放心吧，我不惧他。不出十日，我定凯旋归来。届时，你肯在庆功宴上为我跳一曲《离之湄》吗？”

        绿影缓缓点头，诚恳说道，“我愿意为殿下献舞。”

        “就这么说定了！”扎博格兴奋地说，握住绿影的手指凑近嘴唇，逐一亲吻着。

        绿影脸红得厉害，急欲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好好的，等着我从小仓回来。”扎博格喃喃道，望着窗外的眼眸越发黑亮得惊人。

        翌日晨，扎博格出发了。

        绿影站在浅樱阁南侧外廊上，望着山下浩浩荡荡的军队，目光搜寻着扎博格结实健壮的身形。

        她看到了他，就在队伍最前面，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帽子后面飘着两根暗红色束带，带子上的红玛瑙在清冷的阳光下一掣一掣地闪着光，直晃眼睛。

        后来，他的身形不见了，消失在山角。

        绿影久久地站着，明知不可能再看见他，可就是不舍得离开，仿佛他只是开了个玩笑，随时都会折返似的。

        过了许久，她怅然叹了口气，回到浅樱阁内。

        莫亚得皇宫内东北方有个皇家寺院叫静觉寺，规模不大，宫里的人上香祈福都去那里。

        绿影几乎每天都去，燃一炷香，跪下祈祷片刻，为扎博格祈福。

        五天过去了，从小仓传来的消息时好时坏，更加令人心神不安。

        绿影从一天去寺庙一次改为早晚两次。

        她尽可能选人少的时间。

        她听说王妃侎雅娜，也就是扎博格的正妻，常在上午巳时前去静觉寺，自己便过了巳时再去。这样就能避开侎雅娜。

        然而，尽管小心翼翼，有一天，她还是与因故延迟上香的侎雅娜迎面相遇。

        绿影认出对方，立即侧身让开，低下头微微施礼。

        她行的是越安的礼，自然与众不同。

        她感觉到侎雅娜的目光严厉地落在自己身上，原地站住了，似乎想说什么。

        绿影不安地等着。

        关于扎博格和自己，宫内流言纷纷，都当成扎博格的风流韵事传颂，仿佛他越是风流多情，就越是令人欣赏似的。

        然而，侎雅娜显然并不赞成丈夫此举。作为女人，她当然不希望分享恩爱。

        她严厉地瞧了绿影一会儿。那一刻，众人都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绿影也紧张地等着，不知侎雅娜会对自己说什么。她有种直觉，王妃是一个正派传统的女人。对这类女人，绿影向来持敬佩的态度。

        “你是绿影吧？”侎雅娜问，声音不带任何表情。

        “民女是绿影。”

        “来宫里这么久，还习惯吗？”

        “多谢王妃关心，已经习惯了。”

        “以后缺少什么，就派人来我宫里说一声，不要总是劳烦殿下。他公务繁忙，总是为小事分心，难免误了大事。”

        “绿影不敢。”

        “嗯，”侎雅娜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些，“我听说你每天都来静觉寺为殿下上香祈福，快去吧。”

        说罢，只听衣裙悉簌，一行人渐渐走远了。

        绿影松了口气，站起身。

        她当然听出了侎雅娜的言外之音，无非是警告她，不要勾引扎博格。

        绿影不禁苦笑。她何尝有勾引之意呢？如果此刻能离开格朗高原，她会雀跃起舞的。

        不安中等待了十几天，小仓的战事终于初见眉目。

        扎博格击退了藏查，将对方逼退至小仓边境之外五公里处扎营。

        期间，扎博格收到线报，藏查已经奉命悄悄返回影都，边境留下的驻军大量减少，似有休战之意。

        依照扎博格的意思，不如进入轩辕境内趁胜追击，然而格朗王命令万万不可。

        扎博格仔细一想，也担心对方有诱敌之意，况且兵粮也不足以支撑太长的征程，于是只好作罢。

        他命令副将带部分人马在小仓继续驻守，以防再发生不测，自己带着其余人马返回莫亚得。

        当晚，格朗王举行庆功宴。绿影按照事先所承诺的，精心装扮。

        那夜，下了很大的雪。

        夜幕下，雪花成片飘落，让她想起那日落原上的无助。

        在落原上冻死，就像那个着了魔的车夫那样，倒也不失为一种毫无折磨的归宿。

        直到此刻，她才深切地感到若想体面地活下去，扎博格是她唯一的依靠。

        走进庆功大殿时，她的发丝上，睫毛上还沾着雪花，很快凝结成水滴，在大殿烛光映衬下，闪着晶莹的光。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掠过众人，落在高居大殿尽头宝座上的老格朗王，还有坐在一旁的扎博格以及盛装打扮的侎雅娜身上。

        老格朗王神色威严，令人敬畏。侎雅娜望着绿影的目光稍许复杂，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

        而扎博格则始终凝视着绿影，一只手臂支在膝盖上，扶着额头，神色略显诧异，仿佛不认识她，仿佛惊异这个女子究竟从何处而来。

        他眼里的光彩是显而易见的，炽热的仿佛即将燃烧。

        绿影面色平静，深施一礼。

        熟悉的丝竹声如轻烟袅袅，瞬间萦绕庞大幽深的殿堂。

        绿影想起记忆中的越安土地，眼中微微含泪。

        “越安雨，可怜落花无序。层城秋色，更添相思几许。……”

        灿若星辰的大殿烛光下，随着垂至腰间的如许青丝翩然飘动，宽大的紫色罗袖如莲花般绽开，一股醉人的冷香渐渐沁入每个人的鼻息。

        众人皆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丝竹声停了，众人才恍然惊醒。

        寂静中，扎博格轻轻击掌数下，眼含笑意，站起身，大步朝绿影走来。

        他那旁若无人的神态，令绿影惊惧不已。

        她预感到他会怎样，因羞怯和惧怕而僵立着，两腿发软，一步也挪动不得。

        扎博格也不说话，拦腰抱起绿影，朝大殿门口稳稳走去。

        众人均移开视线。

        老格朗王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侎雅娜面带愠怒，强自镇静着。

        随着推杯换盏声频起，庆功宴的欢快气氛更加酣畅。

        殿外，雪花无声地落在格朗高原沉寂的土地上，犹如一首唱不完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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