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琵安
那天，青洛因事入宫，正与从御花园走出的一女子相遇。
青洛从对方装扮判断，应该是后宫妃子，于是礼貌避至一旁。那女子却径自上前，缓缓施礼。
“王爷，好久不见了。”
青洛吃了一惊，怔怔望着她，“你是——”
女子微微一笑，“难怪王爷不记得，当年我随同母亲前去越安京城时，刚刚九岁。王爷大婚，骑在马上，随迎亲队伍走过街头。我站在人群中，眼中看见的只有王爷您。”
青洛愕然，“你是——”
“我叫琵安。”声音娇柔沉静。
青洛早听说伊原的后宫多了位美貌绝伦的小仓女子，名字叫琵安，原来是她。
他仔细打量，只见琵安肤若凝脂，一双似怨非怨的剪水双眸，顾盼举止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动人风姿。
“原来是琵安姑娘。我竟不知，失礼了。”青洛歉意道。
琵安静静瞧着青洛，似有幽怨之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青洛微笑道，“姑娘可还适应这里？”
“多谢王爷关心，我还好。”琵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洛，“倒是王爷您，清瘦了许多。可是有烦心事？”
青洛想起眼下的境况，不禁苦笑，“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琵安微微点头，“王爷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些。既来之则安之吧。”
“是啊，既来之则安之。”青洛感慨道，“你也一样。”
此时，周围再无他人。青洛感到有些不便，正欲托故离开，琵安却忽然开口。
“听说庄妃是从王爷府里出来的？”
“嗯。怎么？”
“没怎么。眼下皇后体弱多病，后宫诸事都由庄妃打理，历练得很。”
青洛点点头，“小蛮，哦，我是说庄妃，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你放心就是。”
琵安笑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那日提起您和洛王妃，庄妃似乎有所不满。想来是怀念故去的明妃吧。”
青洛苦笑不语。
他当然知道庄妃的心思，然而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呢？怨恨也好，理解也罢，都顺其自然吧。
“姑娘若没什么事，青洛就告辞了。”他匆匆说道，抬腿欲走。
“等等，”琵安扫了眼四周，仓促间从袖中掏出什么，走上前，放在青洛手中，“这是小仓产的上等青玉雕琢而成，是我自小带着的，如今送给王爷，留作纪念吧。”
青洛定睛一看，掌心托着一枚飞鸟玉坠，莹润碧透，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他忙推辞，“既然是姑娘自小带着的，定然是珍贵之物，我怎好——”
“王爷若嫌弃，还我就是。”琵安脸红了，伸出一只手。
“那倒不是。”青洛解释，“只是初次见面，受之有愧。既然姑娘不弃，我收着便是。”
琵安点点头，凄然道，“于王爷来说，自是初次见面，于我却并非如此。因王爷在，我才答应来影都的。日后再见，不知何时了。”
青洛听琵安话里行间似乎意有所指，一时间却也不便深问，简略寒暄几句，便匆匆走开。
出了宫，青洛在几家商行转了转，见路边有家茶楼，信步踅了进去，寻了个二楼窗口的清静处坐下。
他未带小厮，穿戴皆是寻常服侍，况且影都不比越安京城，自信无人认得他。
跑堂的依照吩咐，送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青洛慢慢啜着，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头，琢磨着手头的事情。
随着忆香生产日期的临近，像今天这样独自离开庄子的悠闲时刻，对青洛来说已经越来越少了。
他渐渐开始习惯这里的一切，感觉昔日越安京城的生活已经越来越远。
偶尔，他会梦见明湖，梦见明妃的衣冠冢，梦见绿影，与她缠绵一番。如今这样的梦也在减少。更多的时候，他一觉到天亮，连梦都不做，醒来只感到心中一片茫然。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热茶，注视着经过窗下的行人。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上了二楼。
青洛瞥了眼，是个三十左右，脸色黝黑，结实健壮的江湖汉子。
青洛继续望着窗外。
“咦，这位是明王爷吧？”
青洛闻言转过头，看了那汉子一眼，淡淡道，“你认错人了。”
那人大咧咧在青洛面前坐下，直噔噔地瞧着青洛，“不可能认错，我叫庆藜，也是越安人，当年曾跟着潇王爷打过仗的。”
“哦。”青洛淡淡应了声。
“我一直在军中，后来家中老母病重，只好回去照料。算起来，离开越安已经有些年头了。”
青洛想着自己的代罪之身，一时间没说话。
“王爷不必顾虑，”庆藜洞察了青洛的心思，“这是在影都，况且明青涟是篡位，天下人人知道，我不会告发的。”
青洛冷冷一笑，“我顾虑什么。他若真的想杀我，尽管派人来就是。”
庆藜仔细端详青洛，眼中露出欣赏之意。
“王爷一番颠沛流离，尽管形容清减了不少，却依旧不输当年风采。”他赞叹道。
青洛对此番恭维付之淡然一笑，继续啜着杯中清茶。
出宫后，他难得浮生偷来半日闲，在影都内走了走，并未注意到沿途行人对自己的瞩目。想来就是在此期间，被庆藜认出来的。
青洛自幼生长在气候怡人，山清水秀的越安京城，与北方荒原大漠中的影都人自然不同。
只见他长身玉立，一片青色毡巾束起的头发乌黑茂密，皮肤细腻白皙，一双多情秀目即便怒着，也挡不住眼角流淌着的万般柔情。
除了那张俊朗的脸以外，他一举一动皆透着股令人迷醉的漫不经心，既尊贵又闲适，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王爷可是从宫中来？”庆藜问。
青洛略微迟疑，索性点点头。“不错。”
“王爷可见过琵安姑娘？”
青洛微微一愣，上下打量对方，“你到底是谁？”
庆藜目光一闪，倾过身子，低声道，“我刚从小仓过来，正打探琵安的消息。王爷若知道，告知一二如何？她可好？”
青洛一脸惊讶，“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庆藜正色道。
“什么朋友？”
庆藜如炬的目光落在青洛腰间不动。
青洛低头一看，方才琵安送自己的那块青鸟玉坠被他随手系在腰带上。
青洛将玉坠塞进腰带，脸色不悦，将杯中茶饮尽，起身欲走。
“王爷请留步。”庆藜忙起身说道。
青洛站住了，面带不悦之色，“到底何事？”
庆藜谨慎地瞥了眼门口。
此刻，二楼只有他们两个人。
楼下传来大鼓书说唱声，节奏铿锵，不时响起一阵阵叫好声，一片嘈杂。无论两人说什么，都不必担心有人听到。
“王爷既然有琵安的贴身之物，自是她信赖之人，在下实话实说就是。”汉子低声道，拉着青洛重新坐下，“在下是隆原公子属下，而琵安也是隆原公子的女人。”
青洛脸色骤然苍白无比，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自然知道隆原是谁。琵安是他的人？这么说——
他心惊肉跳。
“你们竟然拿一个女人的性命来冒险——”青洛愤然道，喉咙被什么堵住，说不下去了。
庆藜微微一笑，“是她自己要来的。”他顿了顿，看着青洛的目光有些暧昧，“她身子虽是隆原公子的，心却始终在王爷身上。来影都，一是为了使命，二是得知王爷在此，想再见您一面。”
青洛脸色发青，怒而不语。
“如果王爷怜惜琵安，希望她安然无事，是否肯帮她一个忙？”庆藜试探着问。
“什么忙？”青洛隐隐猜出对方用意。
“想办法将我安插进皇宫即可。其余事定不再劳烦王爷。”
“你们想干什么？”青洛盯住庆藜，压低声音，“不要命了？”
庆藜镇静笑笑，“命自然是要的，可隆原公子于我有恩，有恩不报非君子。琵安和我一样。没有隆原公子，她早就沦落红尘，成为达官公子的玩物了。”
“隆原在什么地方？”青洛问。
庆藜摇摇头，坚定说道，“在下不知。知道也不能讲。王爷何必多问。”
青洛定了定神，思索片刻，“抱歉，恕我帮不了你。”
庆藜似乎料到这个结果，神色淡定，“王爷担心连累自己？”
“我是越安人，不想插手轩辕国的政事，”青洛平静地说，“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平常连见伊原一面都难，更遑论安排人进宫了。”
“庄妃原来不就是府上的吗？”庆藜提醒道，嘿嘿一笑。“她目前可是得宠得很。安排个人进宫，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王爷若开口，她定然答应。”
青洛又惊又怒，“原来你们早就打探好了。”
“王爷息怒。”庆藜忙拱手赔罪，“在下也是奉命而来，并无冒犯之意。王爷若不肯，就当没见过在下如何？只是琵安姑娘那边，必要时还请王爷出手相助，也不枉费她对王爷痴情多年。”
青洛凄然摇头，“恕我无能为力。”
说罢，他再次站起身，看也不看庆藜，大步朝楼梯口走去。
庆藜依旧坐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青洛的背影。
离开茶楼，青洛感到身心俱疲。
原来琵安是公子隆原设的美人计，庆藜正千方百计入宫协助。
这么说，伊原性命堪忧。
这一切，要告诉忆香吗？
如果说了，琵安必死无疑。可若不说，一旦宫中再次发生巨变，隆原反败为胜，作为伊原阵营的一脉，自己和忆香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影都吗？
自己死活都无所谓，忆香和她腹中的胎儿必须无事，这是青洛最为牵挂的。
反观之，如果琵安事败，依照轩辕刑律，是要被处以腰斩之刑的。
青洛眼前浮现出那凄惨之极的行刑场面，鼻息顿时被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充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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