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海棠正暖
第三章·海棠正暖
不用想，兔子馒头自然是我给他们出的主意。
我这边算命的生意大好，至少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在我摆摊之前，整条长街上便可见人影了。想起前几日这条街在大清早还冷冷清清，如今在我的小摊前却排起了一条长龙。
我揉揉眼睛，望了望天，分明这天刚刚亮了没多久，青城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不疾不徐地摆了摊子，馒头店的第一笼馒头也做好了，开了蒸笼，一阵香气氤氲缭绕，唤醒了整座安静的城。
摊子边上的海棠花开了，一朵一朵连串地苏醒，压在屋檐的黑瓦上，红得娇艳欲滴，时不时还会被风吹下几个落在我的摊子上。
馒头店的老妪取下热乎乎的馒头，唤她的小孙女给我摊子前面排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分发馒头了，我这生意也开始了。
前来算命的有一半问的是仕途财运，剩下的多半是问的姻缘，也不乏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问我这个算命的”家中可有美娇娘，若是没有先生您看我如何？”、”先生何时有婚娶的打算？”、”先生我很喜欢您的这只狗，我家也有一只，可否……”
姑娘们说着说着就面露一抹羞红，我无奈地扶着额头，怕我一朝说错了话，我这摊子可摆不下去了，即便如此，我天天都会遇到这样的”桃花劫”。不过我也耐心地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眼角带笑谈吐风趣，她们也觉得有趣便日日来我这摊子上说上会儿话，起初问我嫁娶的后来也都不问了，改跟我聊心。
也没有想到我的小摊摆了十来天，就真的摆不下去了。
那日我一如往常地摆摊算命，生意并不多，大多回家吃午饭了，却也排队排到了路中间。
我打了个呵欠，暗自想着我今日能偷得半日清闲了。
这时，一座轿子慢慢悠悠地晃入我的视线，轿子四围跟着一群穿着统一的家仆。
我听前来卜卦的大娘说这轿子里坐的八成是沈家的二公子，就那个年纪轻轻就深得沈老爷子喜爱，掌控着沈家制衣与香料两大行当的，名字取很好听，叫做沈棠。
“沈棠……”我念了一声这名字，确实挺好听的，却不知这位公子可否配得上这名字。
轿子遇到我摊子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接着那轿帘处伸出来一只如羊脂般细腻而略显消瘦的手，拨开锦帘应该在询问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只看得到一只手撩开帘子，却看不真切那帘后佳人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痒痒。
“先生莫非不知道？沈家老爷子沈吟风掌控着整个青城的商业命脉。老爷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沈煜不务正业整天花天酒地，二儿子沈棠倒是跟他哥哥一点儿不像，在经商上颇有天赋，老爷子也喜欢的紧。不过听说啊，这沈棠是老爷子捡回来的，而且他能得到老爷子喜欢，八成是因为他的床上功夫……厉害得紧啊。”
我无心听三姑六婆叨叨，一心想看看这沈棠到底是个什么样。不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那只芊芊素手撩起轿帘一角，露出了一角衣袂上面绣着艳红的海棠花。随之沈棠探出身，如瀑般的墨色长发垂坠在身后，素手撩拨碎发之际，那双妖冶的翦水眸子稍稍向我流转，薄薄的唇向上轻轻一挑，望的我整个人都酥了！
“汪！”赤霄闻到一阵香气从我旁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来，爬在我的小摊上朝着美人流口水。
“原来是你。”沈棠徐徐朝我走来，午后的阳光透过海棠花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睛略带笑意。
“是……啊……”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似乎比前两天又瘦了些许，他那个腰身我一只手都能揽过来。
“前几日听闻城南来了位算命先生，有通天的本领，倒是从未想过我与先生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如此，我也想请先生替我算一算命，先生你看如何？”沈棠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灿灿的金锭子放在我面前，而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有离开过我身上。
我将他手摊平，他也任我捏着他的手，却没成想我将那金子放回他的掌心，将那白皙修长的指节捏握了起来，说道：“钱不用，算命嘛，也可以，不过我有个规矩，要算命即便是美人也请排队。”
“你这算命的不要太嚣张了。”沈棠身边的侍从上前想来掀我的摊，却被沈棠一个眼神拦住了。
“方先生，你再看看，这里只有我一人了。”沈棠微微眯起眼睛伏在我桌前，那双狭长的眼睛流露出三分的娇俏，周围众人鸦雀无声纷做鸟兽散。
我再定睛一看我摊子前刚刚还排的十几个人纷纷拎着篮子的去买菜了，年轻的姑娘也结伴去了对面的胭脂铺，而我的面前只剩下了沈棠一人。
“咳咳，行吧。美人请坐。”我示意他坐下，这会儿我快按不住躁动不安在我腿上翻滚的赤霄了，此刻他正张着嘴歪着头向身前的沈棠谄媚。
沈棠轻轻笑了一下，俯身摸了摸赤霄的小脑袋，这便径自坐在我的面前，说道：“一口一个美人，你倒是还记得我。”
我道：“几日前赠衣之恩自当记在心里。”
他摆了摆手，说道：“倒是不必。世人难免落魄，相助不过垂手罢了，不用记挂心上。”
我听他如此说来倒是有意思的紧，分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落在前几日的我身上却是别致。
他伸过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而粉嫩，指节分明而修长，他道：“你且跟我说说吧，你都能算到什么？”
美人这手一伸，我这从不看手相的算命先生不看一回手相倒是也说不过去，我便接过他那手，倒也不敢抚摸显得太过轻佻，只是闭眼使用“凝睇”之术，窥其前后命数。
我本想借他的眼睛看一看，却无奈除了周围的景色什么也看不到。我这一想奇怪了，通常我是可以看到面前的人最近所经历的一切，而且也可卜算未来之事，“凝睇”之术是我五百年前云游之时与一位山中高人学会的通灵术，浅层”凝睇”不需耗费法术便可洞悉借眼之人最近发生之时，深层“凝睇”可借助法力达到铸造幻境之效。
“你叫沈棠。”看不成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强压住内心的不镇定，怕他浅笑之际坏了我的冷静，我便故意闭着眼不去看他，继续摸着他掌心的纹路。
他嗤笑出声：“所有人都知道，你别告诉我你只能算出这个。”
“自然还有。”我假装掐起手指，嘴里念着一堆我自己都听不懂的咒语，念了一半突然一停，说道：“你家院子里种了很多海棠树，而且你很喜欢。”
他家里有没有海棠树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我方才借他的眼睛，我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摊边的海棠树上，想必是喜欢这树的，还有他名字里的棠与衣服上如影随形的海棠花，想必也是爱煞了这艳丽的颜色。
“嗯，整个城的人不是瞎子不是聋子也都知道沈府满园的海棠，也都知道我喜欢海棠花，甚至在这里只要我穿海棠花的衫子便再也碰不到第二个敢穿海棠出门的人。好吧，姑且算你猜中了，你继续说。”沈棠的手指悠闲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笑着凑近我：“若是再说不出来，我便要向你讨个罪了，你拦我路在先，惹怒我在后，我这个人性情不好，就爱挑人麻烦，先生你可要小心了……”
我这一睁眼，沈棠那双眼盯着我不放，我嚷嚷道：“我还算出来了！”
“先生算出来什么了……”沈棠坐回去想看我笑话，无奈我才开口他脸上挂着的笑荡然无存。
“美人，你是不是喜欢男人？”我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不能输我的气势，没想到我话音刚落，沈棠脸色黑了一半，身后的侍从便蜂拥而至，十几双拳头加在我的身上，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更可气的是，赤霄竟然乖巧地躺在沈棠的脚边上，被一脸阴郁的他挠得舒服地哼哼。
“嘴是个好东西，可惜有人不想要。”他轻飘飘落了这句，眼睛斜过来轻轻瞥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等我鼻青脸肿跪地求饶，他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合拢折扇抬起我的下巴观赏他的杰作，问我道：“还瞎说么？”
“我没瞎说。”我依然坚守我的底线。
“好，那你且说说，我喜欢哪个男人？”
听到这句话我便拍拍身上的土，顶着一张英俊而青肿的脸，摆出一副很潇洒的姿态挑起他的下巴，比他刚刚的东西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不得不抬头望着我，我压迫性地逼上他那张好看的脸，故作轻薄道：“你看我怎么样。”
“哦？”沈棠眯眼打量了我一番，片刻后他勾起嘴角轻轻一笑，说道：“把他给我捆起来，带回沈府。”
“！！！”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沈府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五花大绑，绑我也就算了，还把我手脚吊在一根杆子上。
“你不如把赠衣之恩报了，好生洗洗伺候伺候本公子，先生也生的一副好皮囊，我考虑考虑也未尝不可呢、”沈棠折扇一摇，嘴角勾起一个笑，转身进了轿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沈棠一脸宠爱地把赤霄牵回自己的轿子，赤霄屁颠屁颠地趴在他脚下撒娇，完全忘记了我这个主人的存在。
“美人儿，非要这样不可么？咱们不能有话好好说么？”我像只死鱼般在杆子上哭喊，谁知道我方才是怎么脑子发热就想着撩拨一下人家，结果撩拨不成把自己赔进去了。
“我方才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要，可不要怪我。”沈棠慵懒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赤霄的哼唧声。
“美人儿！”我挣扎了几下发现实在是太累了，可正当美人儿的轿子正准备走时，轿杆……断了。
“怎么了？”沈棠闻声挑开帘子往外看，侍从沉默，我忍住了一口笑，等他走出了轿子，我才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抽筋，沈棠的脸色也顿时黑了下去。
“闭嘴，吵死了。”沈棠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道：“轿子是它压坏的，既然你是主人，这笔费用记你头上了。”
“喂，美人，能不能讲点理，轿子又不是我坐的。”我愤恨地踢了踢脚，正欲张口还击却无奈被塞上了一块臭抹布，虽然愤怒，但是只能发出”嗯嗯嗯”之类的声音，没有人听得懂我在骂什么。
沈棠俯身凑到我的耳边，揪起我的耳朵在我耳边上厮磨道：“留点力气吧先生，这里到沈府的路程可不近，莫要逞能一时，要了面子、丢了里子才是。”
于是我就被美人的轿夫一路抬着走了一整条街，好不风光。
就这样，在我快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赤霄用它肉呼呼的爪子拍了拍我的脸，我睁眼一看，头顶正上方一块巨大的牌匾上烫金的沈府两个字金晃晃的，沈府到了。同样在晃悠的还有沈棠，他那宽大的绣着海棠的袖子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那盈袖的香气让我不禁打了个喷嚏，而那袖子恰到好处地在我打喷嚏之前缩了回去。
袖子主人俯身问我：“先生睡得好吗？”
我吸溜着鼻涕”呜呜”两声，以表我的不满，想扯过那袖子以表抗议却动弹不得。
美人看着嘴里被塞得满满的我笑得花枝乱颤，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吩咐仆从把我嘴里那块布取下来。
这布一取下来，我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回答道：“不好，要是有张软床还差不多。”
“还是再给他塞上吧。”沈棠如是说道。
？？？
“不是，美人我们有话好好，唔。”话才说了一半，刚刚那块布又被塞到了我的嘴里，我暗自想到，莫非我跟美人命里犯冲？
一行人走走停停，我在杆子上看清楚了沈府的大致布局。一进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块雕刻精美的照壁，院门两侧栽种了两片竹林，两岸竹子层层交叠，靠近之时还有竹子横斜而出，再往前几步视线豁然开朗，正中的便是沈府的正厅，才走了没两步，好巧不巧遇上了才会完客的沈老爷，若我记得不错他叫沈吟风。
“棠儿，这是请了贵客回来吗？”
我转过头打量了一番沈老爷，沈吟风约莫半百，鬓角已有斑白之色，身着华美锦缎，体态雍容，谈吐之间言笑晏晏，我倒是怎么也看不出身边的沈棠与沈老爷有几分相似了。比起沈老爷的尊容，沈棠倒真像是天上的，气质如兰性子却有些意思，放在九重天上的小仙子面前也可称得上不遑多让。
我转头望着沈棠，原来他走在一行人的前面，现如今却落在了我的后面，等到沈老爷走过来他才喏喏地喊了一声”父亲”。
我差点没有憋住笑，而我余光瞥见沈棠虽然面带微笑但是慌张的眼神却与我撞到了一块，我料他断然是惧怕沈老爷的，沈吟风人尚未朝他靠近，偏偏是轻挥的袖子拂到沈棠的身边，沈棠都恨不得往后躲上几分。再一想忽然明朗，倘若我去与沈老爷说说，说不定我就可以不用受美人的折磨啦。
“棠儿，你这是……”沈老爷看到我这边这阵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位贵客是哪里得罪你了？”
“倒也不是，爹爹先前头疼得紧，府上来过好些大夫都治不好，我想会不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进了府中。正巧我听闻这位先生有通灵之术，请来府上坐坐罢了。”沈棠望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个笑，却是有意无意地望着我沉吟道：“棠儿无理冲撞了先生，这思索再三便请先生回来慢慢赔罪，不要怠慢先生才是。”
沈老爷也望了我一眼，又笑盈盈地拍拍沈棠的手，说道：“棠儿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只是，香行的生意你上心些。晚些我去你那，你准备一下这个月的账。”
“……好。”沈棠喏喏的答应着，只是去了方才的盛气凌人，竟有些令人怜悯之意，一时之间我的视线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夕阳的一片晕红透过一旁的小窗撒在他的脸上，他虽浅浅的笑着，却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沈老爷越近他一分，他越不安一分，我心里想着莫非这沈老爷有吃人的工夫不成？沈吟风靠近时拨了一下沈棠额前的发，这个小动作虽然无比的轻柔，但是沈棠却微微的颤抖。
我心里想着，不至于吧，这么害怕？这么一来，不禁想到之前来算命的大娘口中所述，莫非沈老爷跟沈棠的关系真的不一般？
我见沈棠默不作声，便在我的杆子上打了一个呵欠，能不能翻身就看现在了。我闭眼一看，果不其然，沈老爷身边真的粘了脏东西。我借着老爷子的眼睛迅速往四周望了一圈，只见得沈府之中有黑雾缭绕，却不见有妖怪的踪迹。我吐出了塞在我口中的布，扬声问道：“不知沈老爷最近几日可有头痛、失眠，常觉心神不宁。”
老爷子的目光方才还一直停留在沈棠美人的身上，这会却被我的一番话勾了过去，转身过来看我：“哦？你这算命的确实有意思，你且说来听听。”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便清了清嗓子，看了一下周围抬着我的人。
沈棠伶俐的目光一扫，那几个侍从会意把我放下来了。
被吊着半天的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酸麻还有些头晕目眩。等我回了神，清了清嗓子，说道：“沈老爷近几日可有见黑雾缭绕，而这团黑雾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或是府中常有人见你幻影，你以为是梦游之症。”
沈老爷大惊，因为我所说的，他未曾向别人提起，一直以为是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而已。这么一来，我无尘登场的时候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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