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乘其阴乱,利其弱而无主
这世上总有些混乱,它们如癌症腐蚀机体一般,腐蚀着人类社会。人们从未放弃过根治它们,只是学术领域的硕果累累,换来的实际效果却乏善可陈。正如人对癌症的研究和治疗一样,虽然理论著作层出不穷,但主流医治方法还是割除些毒瘤。毒瘤的割除,无非是暂时缓解,至多三年五载,还是要复发的。正如复发后长出的毒瘤,往往比之前更麻烦。复发后的混乱,给人们造成的危害也更严重。造成癌症不能根治,只能割除些毒瘤的原因很多。但是比起世上混乱的未能治理的原因,还是要简单得多。多到单独研究这些原因,便可让学术界再多结出些硕果。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存在着斗争。人与人之间难免存在分歧,当分歧不可调和时,便产生了斗争。当个体的力量有限时,人们便自发的寻找同道,于是便产生了团体。团体出现的初衷本就是为了斗争,于是个体间的斗争,升级为团体间的斗争。
斗争一旦开始,便不会轻易结束。要么一方被彻底消灭或者吞并,要么斗争双方在长期的摩擦拉锯中慢慢消耗,最终达到平衡达成短暂的和平。但无论哪一种情况出现,最终的结果还会是斗争的继续延续。团体间的平衡最易打破,所以这类和平持续的最短。当一个团体独大时,这个团体的内部往往会慢慢出现分裂,最终导致撕裂成不同的团体,再次引燃斗争。
斗争的存在是被默许的,不过若是团体间的斗争,开始扰乱大多数人的正常生活,那么斗争意义也就不存在了。这样的团体,已然是触犯规则,这样越界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于是更加强大的势力开始介入,无差别针对存在危害的团体的剿灭则会开始进行。只是这样的剿灭行动,也是治标不治本。混乱的根源没被根除,再次爆发斗争也是迟早的事。
陆家兄弟对于孙晖的拉拢,似乎有些不顾盟友吴良的意愿,甚至有些公然对抗的意味。这病不单单因为陆家需要利用孙晖反制吴良,还因为孙晖的加入可以弥补陆家兄弟部分势力损失。陆家兄弟由于身份特殊,所以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江湖中人。他们这类人,可以有自己的势力,但是最好是“身世清白”的。一般他们都有些正当的营生,是介于黑和白之间的调停颜色,专门做些两边都不方便做的事。所以在三年的严打整治中,陆家三兄弟都安然无恙。但是其手下的,也就是他们渗入到黑色中的势力,却被拔除了不少。当然有损失的并非他陆家一家,其他势力也多是损兵折将。比起那些折损头目,变得群龙无首的团体,他们的处境已经算好太多了。清水市众多势力的拔除,不仅打破了清水江湖中的微妙平衡,甚至给当地的地下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权利真空。对于各方残存的势力而言,这是场天大的灾祸,也是场天大的机遇。他们几乎别无选择,不咋灾祸中灭亡,就要在机遇中壮大。在这人世的江湖中,所谓鱼龙混杂。但是只有龙才有傲视的资格,鱼虾之属都是些饵料罢了。为了不成为别人的饵料,那么只有先发制人,把别人当成饵料。这样一来势必要,丰羽翼,利爪牙。而孙晖,便是陆家兄弟的羽翼和爪牙。
吴良对于孙晖刺杀,不得不被迫终止。他的得力手下龚欣,在孙晖加入陆家不久,便神秘消失了。吴良知道,这是陆家给吴良的警示,同时也是他们拉拢孙晖的筹码。吴良和陆家之间,虽说没了太多的利益纠葛,但是毕竟曾经是攻守同盟的关系。余家的孤儿寡母和孙晖,都是陆家点名要保留下的。可是作为盟友的吴良,却接二连三的打破约定,这种越界行为,在道上是很令人不齿的。虽然这样做的大有人在,被抓了现行,就另当别论了。孙晖的两次被刺杀,以及余家遗孀李洁的殃及池鱼,这使得陆家不得不做出反击。他们有正当的理由,甚至被吴良发觉了也无所谓,因为错的本就是吴良,陆家只是反制而已。很多暗中的勾当,是没法拿到台面上说的,大家往往心照不宣。所以当龚欣失踪之后,无论是吴良还是陆家,大家一同保持了沉默,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两方人都默不作声,说明双方默认同盟关系还在。不过他们也都十分清楚,若是哪一方再出现类似的越界行为,双方的同盟关系将宣告破裂,并将卷入不死不休的斗争当中。当然就目前而言,这是双方都不想见到的结果。
为了表示双方继续同盟的诚意,也是为了消除彼此间的隔阂。陆家和吴良分别做了一些回报对方的事。金原的一些曾经与吴良为难过的势力,突然被一个叫魏君的家伙,收拾归拢了。这个魏君原来也是陆家的同盟,他最先起家的资本,便是陆家人提供的。得知魏君的存在,吴良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多少有些唐突了,不由得有些后怕。他知道陆家现在明面上是帮助自己,无非是要起个敲山震虎的作用。魏君这把刀,可以插在吴良对手的身上,自然也能插在他吴良的身上。所以现在的吴良,是不便再对余家和余家的旧势力,进行什么干预了。至于陆家的恩情,吴良肯定是要还的。吴良不知通过怎样的运作,竟然让陆家拿下了国营的聚贤饭庄。以其能创造的实际价值而论,陆家简直算是白得了偌大一分家产。吴良此举,也陆家兄弟的“敲山震虎”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能让国有资产贱卖,并且将之收入囊中。这背后的动用的关系,想想也是惊人的。这表明吴良的有着根深蒂固的白道资源和背景,若是陆家兄弟想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番势均力敌的示好过后,吴良和陆家兄弟的同盟得以继续。
吴良和陆家兄弟的种种操作,作为重要相关人士的孙晖,其实是完全不知情的。在孙晖眼里,自己所遭遇的,无非是些意外加上巧合。对于李洁的遭遇车祸,在他看来是和自己脱不了干系的。若不是因为自己,李洁也不会在事故现场停留,自然也是不会出意外的。虽然自己尽力弥补了过失,但是李洁终归还是残疾了,终其一生再也不能下地。对于李洁愧疚,恐怕自己终其一生也不能弥补。更何况还有,因此对余家其他人造成的影响。这主要是针对余秀来说的,十多岁的孩子,就要肩负照顾瘫痪母亲和家庭的重任。更何况因为照顾母亲的原因,余秀的学业恐怕也会因此而耽误。孙晖不敢继续联想下去,因为后续的联想,让他越发的不能原谅自己。明明余家是自己的恩人,自己却使得余家陷入不可挽回的地步。这些对于重情义的孙晖来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决定肩负起抚养余家母女的责任,直到自己赎清罪过为止。孙晖对于余家的援助,多半是以汇款的行事进行的。所以余家人并不知晓,一直关照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孙晖知所以这么做,也是有自己考量的。现在严打还在进行中,自己的行事,未免是刀头舔血。余家如今的处境,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澜了。自己如不和余家保持距离,自己一旦案发被捕,余家必定受到牵连,那是自己所不能容忍和接受的。
只是这世上的事儿,大多是事与愿违。孙晖只是一个没根基的小人物,现在的他可谓身无长物。虽然暂时投靠陆家兄弟,但是毕竟初来乍到,好处哪能轮到自己。为了博取出位,孙晖只好去做哪些别人不方便做的,也不敢做的事。做这样的事儿,当然也是风险极高的。所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孙晖跑路的日子,远比待在清水时间多。每次回来清水不久,肯定又有这样的事儿等着。跟随陆家的这些年,孙晖是拿安家费次数最多人。但是他在陆家势力中的地位并不很高。因为一个总在跑路的人,哪有时间钻营上升呢。当然这也是陆家兄弟的刻意安排,一个能为其所用,并且无心也无力培植自己的势力的手下,才是最让他们安心的。
一直处于颠沛流离状态的孙晖,自然没有能力照管余家母女。他能给的只是一些资金上的支持,只是这些支持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对李洁的病情而言,更是杯水车薪。于是虽然在孙晖的不停资助下,稍稍缓解了余家的经济压力,但是剩余的部分已经足够压垮年幼的余秀了。在1985年的年底,年仅13岁的余秀,还是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开始在社会上找些零活来做,以补贴难以维持的家用。作为一个未成年人,愿意雇佣余秀的也多半是些唯利是图的家伙。他们的目的除了盘剥就是压榨,余秀年纪幼小,又缺乏社会经验,正式他们物色的绝佳对象。余秀往往辛苦半天,所得到工资却被奸商们以各色的理由克扣。比如房间没有打扫干净,盘碗没有擦干等,这些还算是有些道理的。有的则是全靠着老板的不要脸面而为之。他们通常装出穷苦的样子,甚至诉说自己的苦楚,好似余秀若是要了全价工资,老板一家则都要饿死一样。她有过争辩,可是那只不过是做无畏的挣扎。从内心开始就烂透了家伙,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良心发现。余秀有过愤恨,但是愤恨对于弱者来说,那并不足以改变什么。所以她渐渐地不再愤恨了,而是开始学着做些老油子的行事。这是她的反抗方式,汤事儿并不是她的过错,因为那些雇主们愿意付出的酬劳,只配得到汤事儿的结果。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若是有些当老板的不懂,那他多半是个奸商,而且是个最不入流的那种奸商。随着接触的个色人物的逐渐增多,余秀已经逐渐摆脱了刚从校园出来时的稚气。她不再天真烂漫了,开始精于察言观色,甚至有时显得老练。雇主们往往被她的外表所欺骗,觉得她定是好欺辱的存在。最终一通交锋下来,那些存心不良的雇主,往往领教了她的厉害,不敢再克扣她一毫一厘的血汗钱。生活中如果有人能同余秀一样,放下天真烂漫,开始变得老练世故。我们多半会认为,这孩子成长了,变得成熟了。可是细想下来,若是出身在一个正常家庭,有谁愿意自己的子女,在像她这样的年纪,就拥有所谓成熟的称谓呢?如果余秀有选择的话,我想她也会愿意保持自己的天真烂漫,然后摒弃那所谓的成熟。可是在她的家庭里,以经没人可以替她遮风挡雨,也没人为她维护那珍贵的天真烂漫了。她的改变,只是为了生存,这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反而是我们该唾弃的。
大人的世界是缺少真诚的,充满了各类的尔虞我诈。我们曾经以为,幼小的孩子,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们也不再天真了。孩子们开始模仿大人的强调说话,开始模仿大人的行为做事。若有些好的榜样也就罢了,他们模仿的大多是些该摒弃的东西。于是我们的孩子过早的成熟了,我们没有忧虑,甚至还沾沾自喜,逢人便夸奖炫耀自己孩子的成熟。于是乎天真烂漫,在我们的社会中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另一个称谓。人们开始把那些保留天真的叫做“傻子”。“傻子”在这样的社会里,显然是无法生活的,于是也被迫的开始伪装“成熟”。于是我们逐渐丧失了天真烂漫所能带给我们的一切,我们精明、世故、善于钻营,但却丧了想象和创造的能力,也失去了对快乐和幸福的感知能力,最严重的是,我们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
相比孙晖和余家的窘境,陆家的兄弟的势力却一天天壮大起来。孙晖的每一次领安家费和每一次跑路,就预示着陆家兄弟扩张路上的绊脚石又少了一块。没了这些绊脚石,陆家兄弟对其他势力的吞并归拢简直如水到渠成一般。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陆家几乎归拢了南市区所有势力,真正成了在清水独霸一方的枭雄。“聚贤饭庄”已经被他们改名为“泰安酒楼”,成了清水最高档的几家饭店之一。陆家兄弟每天迎来送往的,不乏清水市的实权人物。陆家兄弟都是些善于钻营的,经过上上下下的打点,终于做实了在清水的地位。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的陆家,已经成了许多势力虎视眈眈的存在。他们只是迫于陆家的风头正盛,才不敢与之抗衡。若是陆家出现一点纰漏,那么他们将面对的,绝不仅仅是一两个敌人而已。这就是所谓的逆水行舟,陆家做到这个位置,已经由不得他们自由进退了。
成为清水南市区的霸主后,陆家兄弟并没有继续扩张。他们之后的钻营,几乎都是为了稳固陆家的地位。巩固现有势力,这并不是什么错误的决定,相反这绝对是必须做的。陆家兄弟稳固势力之后,好像也失去了争雄清水的野心。他们只是安分的经营着自己的生意,钱财积累的自然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注重个人的享受问题。于是“泰安酒楼”的顶楼,成了陆家兄弟以及其亲信们的安乐窝。陆家兄弟的核心成员,似乎都陷入了享乐之中。这本来是没有什么错误的,只是他们不该忘记了自己的野心。有些路,一旦走上了,是不能回头的,也是绝对不知止步的。陆家兄弟的位置虽然稳固,但最大隐患恰是如此。陆家兄弟安于现状,那么他们势力也就止步于南市区。那么他们手下的亲信呢,自然也被限制在了有限的地盘。无论干哪一行,大家无非是想做到其中的顶尖人物。让手下的兄弟们,早早感觉到无望升迁,那是很危险的存才。陆家兄弟在南市区,基本已是无可撼动的存在。那么既然外界无法撼动,使之崩溃的力量一定来自其组织内部。也是现在被为显现,知音陆家也是刚刚得势。但是从陆家三兄弟放弃继续扩张的野心时,他们的败亡已经提上了日程,只是早晚而已。
李洁精神问题越发严重后,她们几乎每天都是生活的在幻想之中。她总是依据幻想的情景,说话以及行事。余秀的猜测是对的,李洁是自愿陷入幻想的。现实的压力已经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存在了,她们不知道怎么面对越发严峻的生活,不知道怎么面对女儿余秀,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残疾的自己。于是她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自救了,她的世界因此改变了。如果有一天,有什么能让她清醒的话,那么这对于李洁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如果那天真的到来的话,那么在她清醒的同时,将是她精神彻底崩溃的同时,也是她最终死亡的同时。
这样的日子最终还是到来了。引起这个契机的,并非是余秀,而是陷入幻想中的李洁。余秀独子支撑家庭的日子,自然是苦涩艰辛的。她以做的很好,面对这样的生活,她甚至极少抱怨。幻境中的李洁当然不知道女儿的困境,在她的认识里,家里的情况一切安好。于是每当余秀出去工作时,李洁总是认为女应该是去学习了。甚至她还自行脑补了女儿的日常生活,比如今天该上什么课,明天该上什么课。休息日需要上什么课外补习班之类的。余秀曾经是有许多爱好的,但是在生活的苦难面前,一切的的爱好都是些无用的东西,它们只能消耗自己的经历,而不能使自己得到分毫的好处,更是不能为家里减少开支。李洁并不知道这些,她们在疯癫后,时常关心女儿这方面的事。余秀开始还配合着,只是用语言搪塞着自己的妈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也不免烦了,于是敷衍的愈发潦草。要知道疯癫的人,也是有些心思缜密的。渐渐的李洁发现了余秀的敷衍,她自认为找出了问题所在。有问题就要解决,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目前的问题恰巧是这对母女无法解决的。在疯癫母亲的再三追问下,余秀终于爆发了,她已受了太多的苦楚,太多的委屈。她既无人倾诉,也无处发泄。面对疯癫母亲的咄咄逼人,余秀将自己内心的委屈,一股脑的倾泻。
起初李洁还在依据幻想中的情景应对着余秀的发作,只是在余秀的愤怒倾泻之中,李洁的幻境逐渐破灭了。她渐渐的认识到,自己的家境已经败落。自己儿子进了监狱,疼爱自己的丈夫也早已不在人世。她甚至想起了,想起了她做过的可怕的事,自己丈夫竟然是死在自己之手。李洁彻底清醒了,余秀的倾泻并没有停止,她并不清楚母亲的变化。当李洁听到余秀的近况,知道她因为家庭原因早已辍学,知道她小小年纪就要外出工作,知道她在外遇到的种种不公待遇。李洁的眼眶逐渐湿润了,她开始无声的抽泣,接着便是嚎啕大哭。面对母亲如此,余秀也明白过来,她知道妈妈回来了。于是她不再述说什么,母女二人就这么相拥着嚎啕大哭着。
当天夜里,待余秀熟睡过后。恢复神志的李洁,再次想起了丈夫住院时的情景。她恢复了自己慈母的本性,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拖累孩子了。自己杀了丈夫,已经铸成大错,自己的死才是救赎的唯一道路。她最后看了眼余秀,她还是那么乖巧懂事。李洁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医院时的坚决,那时她曾下定决心不会拖累孩子。今天,是时候兑现了。这天夜里,李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因为窒息,她用床单叫死了了自己。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在自我了断时又有怎样的心境。这些随着她的离世,再也无人知晓了,也无关紧要了。这一天是1986的夏天,距离余万全的忌日不到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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