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流珠夜游
元吉换了身干净的行头出来,跨过船舷,盘腿坐在龙首之后,向许纳柔招手,道:
“妹妹,快过来呀!”
许纳柔尚在睡眼惺忪地发癔症,提着裙角刚靠近船舷,冷不丁被元吉一把抱起,稳稳搁在了身后。
许纳柔呆萌地抠着手指,前后打量着这艘巨船,隐约听见船底一阵"吱呀呀"的声响,惴惴不安地抓紧船舷。
待太监们将殿门左右敞开,这龙舟像是长了腿似的,疾速移出了殿外。
许纳柔被惊得瞌睡醒了大半,一惊一乍地喊叫着。
龙翼“呼啦”一声展开,龙首和龙尾的“花朵”秃噜噜越转越快。
“纳柔,抓紧喽!”元吉将许纳柔的手攥起,朝腰间一搁。
龙舟徐徐离地,长翼开合之间,滑翔在星光璀璨的夜空里。
“啊你造的龙舟,真……真是太奇怪了,有脚有翅膀头上还戴花”许纳柔弱弱地吐槽道。
“这可不是花,这叫螺旋桨。喏,我只要转动手里这个轮子,这船啊,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以在地上跑,可以在天上飞,也可以在水里游!“
元吉上一秒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下一秒突然提高语调。
猛然,飞龙一个俯冲,朝着城南的河道栽了下去,许纳柔吓得缩在元吉身后,一时哑然失色。
倒是元吉捂着被她掐痛了腰间的肉肉,又不舍将她的小手掰开去。
待船在水面上停稳,元吉回头一看,许纳柔小脸煞白,眼神呆滞。
“你今日陪了我一整天,故而,我特邀你来游船散散心!”元吉将纳柔扶起,二人并肩站在船头,迎面晚风习习。
流珠河位于仙都繁华之地,灯市如昼,倒映在河面,如碎玉流金,各色花灯挂满河畔的细柳,伊伊呀呀的歌吹声不绝于耳。
许纳柔回过神来,从元吉掌中抽出手来,害羞地道声:“谢谢。”
元吉从背后托出一盏明亮的河灯,递给许纳柔,乐呵呵地道:
“给!你的河灯,我修好了。听说这河灯是用来许愿的,今夜呢,本太子心情好,愿随你许!我都会满足你的!”
许纳柔捧着这盏明亮的花灯,眸中泪花莹莹与跳跃的芯火交织,一时梦回女夷,帛河河畔的花朝之夜,她那时亲口发的愿,叫她差点丢了性命。
她从云外仙姝的梦里跌落泥潭,一切终是化为了泡影。
许纳柔哽咽着,脸上却绽开温柔一笑,道:
“这个愿望,我想日后再许。”
眼泪不争气地落至腮边,与她弯弯的一双笑眼,势均力敌。
元吉一边将袖子递到纳柔眼前,一边做鬼脸,道:“又哭又笑,小猫上灶,公鸡打锣,鸭子吹号!”
若说方才许纳柔尚在用笑意,掩饰着心中的悲戚。这时,她是真的被元吉做的鬼脸,逗得笑出了鼻涕泡。
许纳柔一把扯过元吉的袖子,将鼻涕眼泪通通抹了上去。元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愿望,就当我欠着你的,以后再还!”
“好啊!到时候,你可别赖账!”许纳柔咯咯的笑道。
元吉轻轻转动手中的□□,船自河面跃起,像一条轻盈的飞鱼。
“不会的,你信我!”元吉大声喊道。
在回宫的路上,许纳柔抱着河灯,窝在船板上,望着身前的伟岸背影发呆。他无意中发现元吉手里捏着一只亮闪闪的东西。
她偷偷摸摸地从他手里,一下抢了过来。原来是只晶莹剔透的沙漏,金沙汩汩成流。
“你拿着这个做什么?”许纳柔问道。
“哦,我在试探,我的龙舟从王宫飞到这里,能飞多久。”元吉专注地望着前方,一脸严肃地解释道。
“还是慢了些!”元吉嘀咕道。
“什么?”许纳柔不明所以。
“哦,无事,少时,你先回自己的寝殿休息,这船,今晚我得再改改!”
元吉嘱咐道。
待龙舟降落在太子殿前,许纳柔不作声,乖乖地回了寝殿,元吉一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吹熄了灯火,方才折身回去。
一入殿内,连衣物都来不及换,便一心扑在了那条龙舟上。元吉将龙舟拆拆合合,不住地叹气。
小太监在一旁将殿内的烛火添了一茬又一茬,小榔头叮铃咣啷奏到三更。
太监们捧着茶壶,茶碗,点心,果子,东倒西歪地睡倒在地。
元吉紧锁的眉头骤然一松,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他温柔地俯下身,将小太监手里的茶壶轻轻抽出,咕咚咕咚连进好几口茶。
而后,又泄气般地倚在殿柱旁,一边漫不经心地从身旁呼噜震天的小太监搂着的果盘里,捡果子吃,一边望着眼前的龙舟若有所思。
忽听殿外传来一阵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元吉脸上浮起一丝窃笑,将殿内烛火吹熄,跳至榻上,扯过锦被,和衣假寐。
只听“吱呦”一声,轩窗轻启,打窗户外边钻进个人来。这人跨过窗栏,咕噜噜滚到了元吉的榻旁,他对着元吉的耳朵,低沉地道:
“太子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元吉翻了个身,盯着眼前人,假意吃惊地喊道:“抓刺客啊!抓刺客!”
殿内呼呼大睡的太监们,被“刺客”二字惊得一抖擞,齐齐坐起身来,有的忙掌灯,有的赶着前来锦塌前护驾。
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中,有被榔头砸到脚的痛叫声,被木桩子绊倒的扑地声,也有盘子,茶壶的碎裂声,好不热闹。
殿内正乱作一团时,榻前跪着的人一本正经地道:“太子殿下,别闹了,臣有要事禀报。”
待太监一瘸一拐地掌灯至榻前,烛光打在笃定坚毅的一张脸上,众人方才看清,毕恭毕敬跪在榻旁的竟是外臣慕倾槐,慕大人,顿时松了口气。
小太监半晌指着慕游支支吾吾地道:“殿下,您是说慕大人他是刺客?”
“噗哈哈,我逗槐卿玩儿呢!你你们都退下吧!”元吉裹着锦被笑的在榻上直打滚儿。
待太监们将殿内灯火重新添置一遍,收拾罢地上的一片狼藉,匆匆退出殿门外。
元吉看着慕游庄重肃然的神情,依旧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慕游见他没完没了,眉头轻皱,面露急色地拱拱手,道:“臣今日并非来找殿下玩闹的。”
元吉自六岁入太学,慕游那时也方七岁,便时常伴读在侧。只是课上太学里的夫子看的紧,课下身边的嬷嬷催的急,他又正是贪玩儿的年纪,便缠着慕游不让他走。
而彼时慕游偏又是个小大人,懂事又安分。任由元吉哭的满地打滚,慕游只会乖乖地跟着嬷嬷,被领出宫去。
后来,元吉整宿整宿地哭闹起来,太医也请过了,打醮也打过了,都无济于事,慕游打他爹嘴里听说了消息,便夜里三更飞去元吉的寝殿去探望。
那时他就是从这扇小窗里滚进来的,元吉就此知道了慕游会飞的秘密。就更是黏着慕游了,毕竟有个会飞的哥们儿超级酷的。
后来,便和慕游约定,什么时候想找他来玩儿,这扇窗就是给槐卿留的御用通道。
元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收敛了笑意,提了木桶蹲在了龙舟一侧,一边给龙舟刷着彩漆,一边嘟嘴道:“既不是来找我玩儿,槐卿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慕游一掀衣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郑重地朝着元吉一拜,道:
“殿下,那晴远阁,今非昔比,短短三月,竟从一个清清白白的艺馆,沦为烟花风月之所,那地底下更是变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那阁主,明修暗度,罔顾人伦,包藏作奸犯科之人。
朝廷应当有所作为才是啊!”
此话一出,殿内许久鸦雀无声。慕游疑惑地抬眸,却发现元吉正蘸着一只吸饱墨的狼毫,紧咬嘴唇,小心翼翼地在龙头上落下点睛之笔。
落笔功成后,元吉舒展了眉眼,将笔搁在砚台上,转身幽幽地道:
“槐卿,你看,我这龙舟,做的多漂亮!明日龙舟赛上定能夺标!”
慕游巴巴地抬眼等了许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句,他气鼓鼓地起身,道:
“殿下,业精于勤,荒于嬉,您再这样下去,何以担得起天下大任!”
元吉一摊手,戏谑地望着慕游脸上的怒意道:
“天下?槐卿不必担心,我上面还有父皇在,再上面还有皇祖父,皇曾祖,皇高祖!他们都还健在,我急什么?我再玩儿上个几百年也不迟。”
慕游见话不投机,便毅然决然,拱手道:“臣告辞!”
回过身来,走到门边,却想到父亲托他向太子禀告妹妹受孙状欺负一事,脚下片刻迟疑。
得知妹妹受了委屈后,慕游忿忿不平,当下就要去府衙击鼓鸣冤,可慕九冬顾及女儿家的名分,又不愿家丑外扬。
说是只要慕游来太子殿给元吉吹吹耳边风,言语间可只字不提柳氏布庄和慕云的名讳,只须在太子跟前数落一下那孙状在民间的累累恶行即可。
可慕九冬忘了,这终究不是他儿子的行事风格。
慕游提罢了公事,已经碰了“闷钉子”,只好把私事咽回了肚子里,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外。
元吉倚在殿门上,望着慕游匆匆跑下石阶的背影,眉眼微垂,深深叹了口气。
一抬眼,陡然瞥见暗影里,许纳柔正站在柱子后头,盯着他看。
“妹妹!这么晚了,怎的站在这风口里?”元吉匆匆向前,将适才太监递给他的披风,搭在许纳柔肩头。
许纳柔推开元吉,将一枚荷包往元吉怀里一甩,道:“给你的!”
转身就要离开。
元吉忙一把拉住她,道:“你生气了?你为何生气!”
许纳柔抬起一双素手,掩面道:“我才没有!”
“胡说,你看你的嘴巴都撅到天上去了!”元吉拉下许纳柔的手臂。
许纳柔这才气鼓鼓地质问道:
“那晴远阁地下牙行里,买卖良民,是为触犯律法之事,你因何坐视不理?”
元吉赧然一笑道:“方才,你都听到了!
我我知道,妹妹原也是金枝玉叶来的,这一路,定是受了不少苦。
所以,宫里这几日,我未敢亏待过你。
你放心,你所受的委屈,日后,我会找机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许纳柔绝望地退后两步道:
“日后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你白日里,将我比作你床头挂的兔儿爷,我就明白了!我左右不过是你买来的一件玩物!”
说罢,许纳柔便哭着跑远了,元吉跟着跑了几步,又折身回去。
他躺在榻上,对着烛光端详着这枚荷包,荷包里塞的鼓鼓的,上面绣着两枚粉白的桃子,背面绣着一朵桃花,桃瓣,桃蕊栩栩如生。
元吉将荷包打开,里面塞着一张字条,上写着:阿母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谢谢你救我!
看到这里,元吉瞥嘴一笑,将荷包按在心口,揉着眉心,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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