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在天上出现第一抹初阳时，艾瑟尔照例一转身不见了身影。

        哈莉娅习以为常，回到前夜守屋人老太太给收拾出来的小房间，踏踏实实睡了一大觉——她已经有一个月没睡到床了，虽然软沙也不错，但是很容易落枕啊。

        最近这些日子被艾瑟尔操练得不轻，就连吃饭也要先做五十个蹲起再扎着马步吃。虽然累是累了点，倒是再也没做噩梦了。

        再醒来，已经是日头正中，老太太早起了床，哼哧哼哧做饭的声音隔着两道门传到了小房间里。哈莉娅深深一闻，被烤鸡的味道香了个跟头。

        “珀妮阿婆！”哈莉娅飞快地抹了把脸漱了口，一推门跑到院中：“我帮您？”

        老太太一辈子无儿无女，一生将守院当做己任，平日里做些针线活维生，被周遭的邻居当成怪人，几乎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乍遇到哈莉娅这样眉清目秀，漂亮热情的小姑娘，虽然心里喜欢，面上却不怎么表现出来。按照艾瑟尔前夜的介绍，哈莉娅是个跟他学东西的普通小姑娘——比较特殊，因为非常不谙世事。

        珀妮对艾瑟尔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因此打算让小姑娘出门见见人。

        “去酒馆给我买一品脱的啤酒出门跨半条街的那家。三个铜板应该够了。你喝酒吗？”珀妮咳嗽了两声，从围裙里抠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包，翻出三枚铜板。

        “好的！”哈莉娅头一次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生活，新鲜感十足，接过铜板小心翼翼地塞在衣兜里，又紧紧捂着，生怕掉了。

        她所在之处是桃源世界唯一一个与人鱼族相接壤的群岛国家，叫南岛，顾名思义，地处世界南端，天气十分炎热。南岛的都城珍珠岛在众群岛簇拥的西南方向，离哈莉娅所在的伯根岛只有半天的海路。因此，伯根岛也算是经济繁华。

        刚到伯根岛的时候正值深夜，因此哈莉娅对“繁华“二字并不算十分理解。出门的那一刻，正赶上正午赶集，熙熙攘攘的人恨不得立刻挤进这个小院子里。哈莉娅愣了一下，鼻尖堪堪擦过一个挑粪夫的肩膀，惊呼了一声。

        “喊什么？”挑粪夫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没长眼吗？”

        哈莉娅连忙道歉。谁曾想，头还没低下去，就听到院子里珀妮扯着嗓子的骂声。

        “你没长眼！滚远点，脏了这孩子的衣裙，我卸你一条胳膊。”

        只听那老太太声音越来越近，眨眼间就见到她拎着砍肉骨头的刀就冲出来，一副彪悍状。挑粪夫沉默片刻，干脆利落地溜之大吉了。

        “”哈莉娅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往往不好惹，她却没见过这么不好惹的，不免张口结舌。

        珀妮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擦了擦鼻尖，挥手道：“快去快回。”

        出门不远就是闹市。各种琳琅满目的摊子挨在一起，卖货的商人们热得头发油糊糊地贴在头皮上，还扯着嗓子大声叫卖，看起来很是辛苦。

        酒馆倒是好找，只是里头桌子挨着桌子人贴着人，哈莉娅怕又碰霉头，小心翼翼得恨不得走到墙上去。饶是如此，急得满头大汗，也还是被堵死了路。

        正当这时，一声听起来就很张牙舞爪的声音传来。

        “大家让让让让，挤死人了。老板娘！三份牛肉，两个烤土豆，再来两品脱的烈酒，快点的。”

        哈莉娅屏息凝神，结果看到众人居然一边谈笑风生喝酒，一边头也不回地让出来一条堪堪过一人的窄道来。她大叹惊奇，回头想看看是哪方神圣。

        是两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年。一个一头红发满脸雀斑，一双绿眼睛出奇的大，刚刚那一嗓门就是他喊的；另一个黑发黑眼睛，个子很高，在人群里头硬是高出来一个突兀的脑袋，张着与身高不符的娃娃脸，腼腆地跟周围人小声道谢。

        两人走过来，一眼瞧见了哈莉娅这个看起来没什么事儿但是被尴尬地卡在人中间的陌生面孔。

        “喂，”红毛冲她招招手，“那个姑娘，哎对就你，你站那干什么呐？”

        他又一嗓，引得半个酒馆都回头看过来。哈莉娅不习惯被众多人这样注视，向后退了一步，回道：“替人买酒。”

        “那你站那也没用啊。”红毛嘎嘎笑了一声，“老板娘，再来点你要什么酒？”

        “一品脱啤酒，谢谢你。”哈莉娅好不容易挤出来，也提高了声音。

        老板娘扎着乱蓬蓬像个便桶一样的发型，嘴里答应着，从酒柜下面拿出来几个脏兮兮的大杯子：“你，三个铜板。你们俩，十二个铜板。”

        哈莉娅连忙把捂了一路的钱放过去。

        不一会儿，满满一大杯酒就摆在了哈莉娅面前。

        她生怕酒溢出来，哆哆嗦嗦正不知道怎么拿——

        “哎哎哎要洒了，你会不会啊！”红毛恨多管闲事地嚷嚷，接过自己的酒做示范，“你看啊，要先——嘬一口！啊！这才爽！”

        哈莉娅很不好意思地吸了一小口，被辣得脸红。好在酒没那么满了，才缓缓端起来。

        “你叫什么？”红毛看她局促的样子好笑，戳了一胳膊肘那个高个儿示意他看乐子，“没喝过酒吧？”

        “我叫哈莉娅。”哈莉娅不高兴被人看笑话，生硬地答应了一声，转身端着酒颤巍巍地走了。

        高个儿不赞同地看了一眼红毛，红毛不管不顾地乐不可支。

        回到院子里，哈莉娅面红耳赤地和珀妮解释她偷喝了酒。珀妮一脸新奇，她活了六十年，身边尽是粗鲁人，头一回见到这种喝口酒都要解释半天的单纯姑娘。

        “吃饭吧先，”她忍着笑咳嗽两声，“等你半天了。”

        到了晚上，珀妮等艾瑟尔出现，恭敬地反映了这件事。

        艾瑟尔几乎可以想象到哈莉娅窘迫的样子，冷淡的脸上忍不住带了一丝笑。

        他偏头看去，小姑娘正靠着墙蹲马步呢。估计是听到珀妮说话了，红着脸一声不吭。

        “说好教你几招防身的。”艾瑟尔不由自主地带上哄人的语气，“过来。”

        然后，如他所愿，哈莉娅的眼睛刷一下就亮起来，像一只小鹿一样凑了过来。

        “我准备好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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