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笼中鸟
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浪花。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笙箫琵琶齐发。
华灯初上,龙族宴会拉开序幕,所有人忙着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来回的眼神示意间却交换着今晚最值得添油加醋的八卦——
“陆压道君,”敖广朝上座贵客的方向端起金足樽,“老夫敬您一杯!”
“龙王,请。”穿鹤氅的男子侧过身捧起酒杯,与龙王对酒的姿态优雅无比,等他回过头时,脸上带了翩翩笑意,冲他对席的敖夜点点头,也做了个“请”的姿势。
敖夜像具假人儿似的朝陆压嫣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滚入喉间,烧得胸口从内而外泛出一团热气,她打了个酒嗝,用袖子抹抹嘴,不太喜欢这酒的味道。
相言甚欢的人们一滞,余光纷纷瞥向敖夜,皮笑肉不笑之下藏着不约而同的鄙夷。
金蟹从她身后递来帕子,小声提醒道,“公主,注意形象!”
“知道了。”
她边说边抬头看了眼主宾上的父王,不出所料,龙王面色阴沉,一片风雨欲来之势,却念在贵客陆压仍在,不好发作。
又怎么能得罪陆压呢?她知道,敖广知道,全东海的人都知道——“敖丙得道,全族飞升”这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眼下振兴龙族的唯一捷径只能靠她与陆压的这门亲事。
他陆压道君是什么人?一不巴结玉帝王母,二不投靠太上老君,三不低顺元始天尊,明明实力与三清平分秋色,却甘愿当个闲游五岳、闷戏四海的散仙,光这一点就足以羡煞旁人。
当年封神大战,阐截两教斗得胜负难分,战火汹汹烧了多少年,后来还是元始恳请陆压坐镇才真正稳住了局面、大败了通天。从那以后,通天教主不明下落,截教亡魂由姜子牙引渡封神榜,阐教迎来大兴的局面,元始天尊也一统了三界。
封神之战,说白了就是教派之争,多少无辜之人为此丧命?没人知道元始当年是如何劝动陆压来搅这趟浑水的,但他对陆压有所忌惮却是真的——
因为这位不问世事的逍遥客不是别人,正是号称地仙之祖、与世同君的镇元子。人家是嫌“镇元大仙”这个名号太响、太受拘束,才故意起了“陆压”这个化名的。
就是这样一位颇具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居然在三个月前毫无预兆地驾临东海、登门提亲,集体惊掉了整个龙族的下巴。
无论是镇元大仙还是陆压道人,从来都是活在史书和民间故事里,没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的。
所以,当三个月前,丰神俊朗的仙人往那儿一站,海底的千金小姐们无一不面红耳赤、春心荡漾,早早地把她们的男神敖丙抛在脑后了。
老龙王敖广活了几百岁,须子都白了,可论资排辈,镇元子早在混沌时期就化了形,是他祖宗。见此仙腰身挺拔、步履如飞的气势,敖广只觉得两腿发软,登时就给他行了个大礼。
“大、大仙,您想娶谁?”他期期艾艾地问道,“老夫家仅有一个小女,唤做敖夜,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镇元子听完,眉开眼笑:“就是她!”
于是东海女子纷纷哭晕在厕所。
敖夜知道后也跟她们一起痛哭。
侍女们在旁边手忙脚乱,“陆压道人性格洒脱不慕功名,最重要的是实力不输三清,公主你嫁给他就相当于我们全东海再也不用受静虚宫掌教师尊的支配了啊……”
“放屁!”敖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砸完茶壶又开始扔花瓶,“他岁数比我爷爷都大了还来找我,指定是个变态!”
“这说明公主您天姿绝色啊!陆压道人此前从没结过道侣的……”
“那肯定是因为他x功能不行!能不能别烦我了,都给我滚出去!”
……
总之,无论如何,全族的性命攸关都押在了敖夜身上,而无论她多想反抗,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此刻,敖夜抬起头,望向席对面那纤尘不染的男子,而对方也径直看向她,目光里有她猜不透的东西。
真不知道如此人物是怎么挑中她的,敖夜也不想知道,明明之前素未谋面却指名道姓地要她,想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对龙有醒脾……
一想到这儿,她敛上眼睛,紧紧地咬住牙。
打心底的恐惧。是和当年小九被迫进献纣王如出一辙的恐惧。
“阿夜。”镇元子唤道。
水晶宫里的交谈声因这暧昧的称呼而减弱一秒,但很快,或明或暗的视线纷纷移开,所有人又充当了尽职尽责的演员。
敖夜意外地睁开眼。
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镇元子抿了下唇,忙道,“是在下失礼了,我刚刚那么叫你,的确太唐突了。”
“咳咳!”龙王低声咳嗽。
“这是哪儿的话,”敖夜只能看父亲的脸色行事,“陆压道君您是我未来的夫婿,自然想怎么叫都可以。”
你是我族人唯一能抱住的大腿,我不巴结你巴结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们这位公主平日里可是放肆惯了的,脾气上来了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谁知道一旦跟镇元子起了口角会发生些什么?
可话虽这么说,人家镇元大仙毕竟是圣人修为,以她敖夜的三脚猫工夫,在他面前是无论如何也骄纵不起来的。众人都用看好戏的目光来回打量这两位今天的主角,东海公主往日的心高气傲盛气凌人都哪儿去了?在地仙之祖面前,不也是个伏低做小的乡巴佬吗?
闻言,镇元子眉目间含了一点笑,好像很是欢喜。
龙王又敬他酒,他边把盏,边畅谈起上月在瀛洲游历时的感悟,说那里的风土人情,说无尽的灵药仙草,说人间的四月天,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节……然后他转过头来问,阿夜素日里喜欢去哪儿游玩呢?
敖夜张了张嘴,一时间没答上话。
她抬头,又望见众人讥诮的表情——之前离家出走的时候多快活啊,怎么这时候噤若寒蝉了?该不会连自己究竟去了何地都说不上来吧?
敖广的笑容消失了,“……阿夜!说话啊。”
不能说北海。那是元始天尊关押囚犯的地方,如果她说了北海,陆压势必要问她借居何处,这肯定会牵扯到姜子牙。陆压当年既然帮着周武伐商,说明他和元始天尊多多少少有交情,一旦这件事传到元始的耳朵里,元始再加强对姜子牙和申公豹的监视,那……
“阿夜!”龙王神色一变,冷得可怕。
敖夜回过了神,理了理衣摆,从席间站起身来,在宾客骇怪的眼神中横穿过大殿。
乐鼓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见她身子慢慢沉了下去,在镇元子身前跪伏,两膝传来压抑的闷响声。
“请道君恕罪!小女子才蔽识浅,怠惰成性,未尝亲历人间。今日偶得道君抬爱,受宠若惊,以是笨嘴拙舌……”
“够了。”镇元子捉住她僵直叩地的手。
阿夜惶然抬头,只见镇元子不知何时也蹲坐在她对面,袍摆沾了地,脸色不太好看。
围观的宾客们早已瞠目结舌。
“道君……”
“此前没去过人间才好。”他扶起她,不知为何,脸上显出了股极克制隐忍的神色,“见得多了,良辰美景也了无生趣,一无所知的世界,走下去才有惊喜。”
镇元子攥着阿夜的手,抬头问,“龙王,明日让我陪阿夜去凡间散心,如何?”
镇元子没有食言,第二天果真带着她去逛陆地上的集市。
他比敖夜想象中的好了太多,俊隽出众,以礼待人,谈吐风趣,温暖亲切……敖夜开始搞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管他呢,”绿扶从她袖口探出头来,“都让你白吃白喝了,干嘛还有那么多顾虑啊?”
阿夜挠挠头:“说得也是。”
既然来人间散心,打扮成凡人自是最好。
镇元子手一挥,便替敖夜隐去了龙角,发色与瞳色都换成了寻常人的黑。而他则一袭灰湖绿的宽袖玄衫,乌发高高束起。
阿夜跟在他身后,望着他衣袂飞扬、马尾翩翩的背影,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人。
“你怎么走那么慢啊?”镇元子回过头来,冲她弯了弯眉眼,“到我身边来,前面有好吃的!”
“在哪?!”小龙女双眼“唰”的一下亮起来。
他们在糖水铺里落座。
茶盘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盅,掀开盖子,浓郁的米香与果香扑鼻而来,甚是诱人。
趁阿夜品尝糖点时,绿扶闻到香味,倏地从她袖口弹出半只身子。
“……这是你的蛇朋友吗?”镇元子问。
“嗯?谁——谁让你出来的!!”
“啊呀太香了我忍不住嘛!”小蛇吐着信子,边说着边又吞下半颗酥饼。
“你!!!”
“哈哈哈哈!”镇元子听到她们的对话,朗声笑了起来,跟绿扶做了“请”的手势,“既然蛇公子有如此雅兴,何不一起品鉴?”
“镇元大仙人真的很不错哎!”小蛇惊叹道。
“吃你的吧!”阿夜用糕点堵住它的嘴。
杏仁豆腐雪白嫩滑,顺着冰凉的触感划入喉中,红豆松糕糯糯唧唧,如云朵般松软甜蜜,冰糖雪耳里放了好多冰,盛在梨子做的碗里……
阿夜很快就徜徉在美食的世界里,埋头吃得不亦乐乎,嘴里含糊不清道,“太好次了!镇元子李尊吼!……”
“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敖夜感觉自己突然被噎了一下,脸憋得通红,“对不起!道君,嗝!”
镇元子哑然失笑,他给她倒水,轻声道,“不必改口,你以后就那么叫我吧。”
阿夜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口掠过一丝痛觉。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她赶忙摇头,“我只是,呃……”
大脑一片空白。
别傻愣着快说点什么啊敖夜!
我只是满心满眼都装着另外一个人,可他的那颗心啊,装的是天下苍生,我甚至感受不到它的万分之一。我当然知道,他不在乎我,他甚至从未知道过我是谁,可我还是想着去追逐他,一日复一日,不停地追逐着,永远也不愿停歇……不,别说这个。
“阿夜。”镇元子蓦然唤。
“嗯!”她匆匆甩了甩脑袋,抓起盛水的杯子一饮而尽,“怎么了道君?”
“下月初三,我已让人推演过,是个良辰吉日。你可愿与我完婚?”
白瓷杯遽然脱手,咣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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