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方与北方
万寿山,山高峻极,仙雾缭绕。
奇花瑞草,修竹乔松,麋鹿从花出,青鸾对日鸣,一派仙家气象。
山神木丛中,开辟了一处自吃自种的菜地,饲养些牛,羊,兔,鸡,等等,满是原汁原味的乡村风情。
这里成了敖夜和绿扶的乐园。
暖金色的阳光下,只见少女身穿亚麻、头裹黑巾,跟翠绿的小蛇趴在干草堆里,围着一颗圆滚滚的鸡蛋。
绿扶用嘴巴衔来野花,绕着那颗鸡蛋摆了一个圈。
“你在干嘛?”敖夜问。
“我在给鸡营造温馨的出生环境。”蛇自豪地说。
“哦。”阿夜刚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便立马张大嘴巴,“爬爬快看!它出来了!”
“小声点小声点!你会吵到它的!”
“好的,可是它真的好小,你快看它的羽毛……”
“真的耶,小到都够我一口吞掉的了。当然我没有要吃它的意思……”
站在旁边的清风和明月:“……”
一个月前,当听说庄主要迎娶位龙女当压寨夫人的时候,身为随行童子,清风跟明月还是悄悄捏过一把汗的——都听闻东海一族脾气乖戾、嗜血成性,那位即将过门的庄主夫人怕也不是善茬儿。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是他们多虑了。
清风和明月虽生着童子貌,却比那凡人多活了好几轮;没达到满腹经纶的程度,但平日里可绝对把花式骂街当消遣。
而这位庄主夫人却跟他们处在了完完全全两个极端:每天她都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弓腰种菜,人生目标大概是跟万寿山的每只动物交朋友。
“夫人……”某天清风实在忍不住发问了,“您今年,贵庚?”
“我十六了。”敖夜笑眯眯地弯腰看他俩,“你们今年多大啦?让我猜猜,八岁?”
哈哈,请在后面加俩零。
不过庄主之所以能如此倾心于这位未经世事的龙女,倒也不难理解。她生了副好皮囊,而且巧就巧在与二十多年前殒身的红云道人几乎相差无几,好几次清风明月看着她的脸都险些喊错名字。那命苦的红云道人与他们庄主的情谊可以追溯到几个元会之前,如同缠进血脉里的亲人,于是庄主自然对眼前这姑娘多了几分柔情。
但她……终究还是太小了点儿。
十六岁,万寿山上随便捡块石头都比她年纪大。
从那以后,清风跟明月开始用长辈关爱小婴儿的眼神看敖夜。
此刻,只见春风拂面下,阿夜双手捧着毛茸茸的小鸡崽,用脸依偎着它,身上闻起来一股暖暖的淡淡的香草味。
明月捂住心口:“啊,女儿真可爱。”
清风一脸陶醉:“敖广多好的福气。”
远在东海龙宫的敖广登时打了个喷嚏。
阿夜嫁到五庄观已月余,这些时日耳根子的确清净不少,可有的时候,望着那深海之下的滚滚波涛,总觉得有些清静过头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出去的明珠是老龙王的泪。
当初阿夜知道自己被许配给镇元大仙的时候,每天折腾着一哭二闹三上吊,没少被他训责。
可他之所以应下这门婚事,也是有难言的苦衷,而镇元大仙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女婿,这点他绝对不会看走眼……如今,阿夜跟镇元大仙感情和美,也该理解他的一片苦心了吧。
老龙王决定走动走动,去凡间看望女儿。
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敖夜来说,让她心甘情愿认同一门自己并不想要的婚事,还不如去死。
六月闻见荷花香。
太阳还未西落,碎金的光线映在墨绿荷摆之上,金碧交加,暗香萦绕。
红嘴鸳鸯在缠枝莲叶间凫着水,一声尖利的争吵划破此刻的静谧,惊得它们扑棱着翅膀忙不迭往别处飞。
“哪有新婚夫妻分房而睡的道理?你已嫁作人妇,却还这般玩物丧志不学无术,成何体统!”
“如何做才合乎体统?跟陆压道君行房,诞下子嗣,难道在父亲您眼里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的?”
“相夫教子乃天经地义!你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口出狂言,狂悖无礼!”
“究竟是谁定下的天经地义,我倒要看看,我推翻了它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颊上,像一团滚烫的火焰,在跌倒在地的瞬间,把五脏六腑的委屈统统点燃。
敖夜咬着后槽牙,发红的眼圈里酝酿着恨意,她跌跌撞撞站起身,一把推开敖广挡着她的肩膀,使劲掀开客房的双扇门。
清风和明月尴尬地立在门外,偷听还没来得及溜掉,便僵僵望着她脸上的五道红印。
“你准备去哪儿!”屋内是老龙王的低吼。
“夫人……”
两童子犹豫着想上前去劝,却见紫光一现,黑金色的龙便冲上云天。
“清风,明月,送客!”
敖夜扔下最后一句话,转眼在云雾里没了踪影。
“怎么办!”明月抱头惊叫,“夫人离家出走了,我们是不是要禀报庄主!不妥不妥,他这个时辰肯定在修炼,如何能惊扰了他!”
清风一脸紧张地指指他后方。
明月回过头——啊,镇元子不就站在他身后吗!
“庄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她玩物丧志不学无术那会儿就在了。”
“啊!”明月又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清风郁闷地瞥了他的同伴一眼,又抬起头,问,“庄主,要我腾云去追吗?”
“不必。”镇元子笑容清淡地摇头,“随她去吧,本来就不该由人管着她的。”
她呆在万寿山的时日虽不长,却充分暴露了活泼好动的天性,仅仅一个月,雄伟巍峨的山峰便被她游览了个遍。
他知道她有朝一日会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亲眼看一看更广阔的人间。
云无心以出岫,这也是他当初想许诺给她的自由。
镇元子望着客房里那形单影只的老龙王,叹了口气,“我还有客人要会。清风,看样子明月是中暑了,你带他去歇息吧。”
而他会站在原地,等待鸟倦飞而知还的那天。
敖夜在云雾深处如疾风般穿梭,胸膛剧烈地起伏,她心中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北,马不停蹄地向北!
越往北,天色便越黑,属于万寿山的蓬勃暖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片——已经快入夏了,北海还是会下雪吗?
随着不断北上,每一条潺潺的小溪,每一片森冷的树林,都和记忆里的样子完整重叠,原来她竟是那么熟悉。
然后,在某一处,她蓦然一顿。
厚厚密密的云层之下,是一把插在人间的巨斧,斧柄上的白雪已经融化,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鲜绿的青苔。
巨斧旁,是那间她再熟稔不过的小屋。
“阿嚏!”紧紧缠在她一只爪子上的绿扶打了个喷嚏,“喂!你把我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我快要冻死啦!”
“……姜子牙。”阿夜说。
“什么?”
“姜子牙,他回来了。”
绿扶打起了精神,“唰”地一下探出头去——
那间方方正正的小院里,有只慵懒的褐黄豹子,有条蓬蓬的九尾红狐,好像还有条纯白的小狗……
一个挺拔人影从房里步出,墨发高高束着,才刚在石阶边坐下,那群小动物便争先恐后扑进他怀里。眼见湿漉漉的舌头舔上了他的脸,男人却没有半点抗拒的意味,反倒一把将其抱在怀中,耐心地顺毛。
小蛇愣了一秒,等回过神来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击中了。
——是怎样震撼的感觉啊?看见他的第一瞬间,它就下意识产生了一种迷恋,那是一种温暖而干净的情感,像极了舒适的窝和妈妈柔软的怀抱,让它迫不及待想要加入下面那群家伙的阵营,在他掌心里蹭一蹭,撒一顿娇,再睡个好觉。
——不不不,能不能有骨气一点!这也太离奇了!它分明是卵生动物,而且打睁眼那天起就没见过它亲妈!
绿扶的脸因这些灌涌上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而羞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敖夜突然对它说。
“你绝对不知道!”小蛇疯狂甩头。
“你的那些想法都是出于动物的本能。”她笑起来,“相信我,当我还是一条鱼的时候,想法和你是一样的。”
“所以……”绿扶若有所思道,“你对他的感觉,只是纯粹的,依恋?”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幽都城一行,当我能够跟他肩并肩的时候……爬爬,我发现一切全变了。”
到底什么是爱。
我只知道没有他的日子里,哪怕身处生机盎然的春天,我也只能强颜欢笑,而已。
世上明明有万千种色彩,可在我眼中,却都比不上这小小的冬园。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我如今身陷海妖婆婆的卦象之中。
多可笑,他对世间苍生都有爱,却永远不会将爱给予给任何一个具象的人,我分明知道这个,早在遇到他之前就知道了,可我还是爱他。
此时月亮忽然破云而出,天色微明,景色了然。
眼看遮在身前的云雾就要散开,未等绿扶反应过来,敖夜忽然转身,向着来路如箭一般飞出。
绿扶吓得猛然抱紧她的爪子,闭上眼睛在云腾雾绕里大喊:“你那么想他,为什么不肯见他!”
敖夜发不出声音,她回忆起那只红砂石打磨而成的鱼皿,曾经多么渴望自由的她,后来竟甘愿在那一寸清水中画地为牢。原来冰天雪地里从他的慈悲与善举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万物复苏之时的诀离。
她当初为什么非要听猴子的话?向北走?那只落魄的猴子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如果她没来过北海,就绝不会酝酿出如此绝望的爱,也许那样,她就能心甘情愿嫁给陆压道君,就不会冷漠回绝他付出的一切。
“喂,你聋啦!说话呀!”
“天黑了,我该回去了。”她说,“否则他们会派人来捉我的。”
我现在连自己都身陷囹圄,更是什么都给不了他。
唯一能做到的,大概就是不给他添乱了吧。
绿扶听完,将脑袋耷拉下来。
它往她掌里缩了缩,蛇鳞冰凉的触感在她爪心蔓延。
不一会儿,它感受到灿烂暮色重新折射进它的眼瞳,周身的温度随之升了起来。
探出头往云下一看,原来又回到万寿山了。这边的太阳还没落山呐。
巍峨的山峰顶端长着一棵结满可爱果子的参天大树,周围铺满嫩绿的鲜草与争芳斗艳的花儿。淡橘色的阳光将那片小天地笼罩进和煦暖意里。
它突然想,在那树下打盹儿晒太阳应该无比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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