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果然, 在她面前是没有办法有藏过夜的话的。
坦诚的人自有一种力量,面对她,陆怀海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他薄唇轻抿, 道:“家中想让我成家。”
谢苗儿先是一愣。
她记得他在历史上始终没有家室, 何来成家一说?
既而她反应过来了,没有娶妻生子只是一个结果,不代表陆家一直放任他独身一人。
谢苗儿思忖片刻, 猜不到他同自己说这件事情的用意。
于是,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望着她的眼睛,陆怀海道:“我以前从未想过此事。”
在谢苗儿出现之前, 他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陆家家风清正, 不像有的不讲究的人家,家中儿郎身边伺候的一水儿都是漂亮小丫鬟。
偶尔见得差不多年纪的友人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陆怀海只觉得可笑。
男子汉大丈夫,正该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却让儿女情长绊住了脚,在陆怀海看来是非常匪夷所思的。
谢苗儿察觉了他说的是“从前”,于是她问:“从前未曾想过, 那眼下呢?”
这句话出口,谢苗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起来了一点。
她开始有些忐忑地等着他的答复。
缔结良缘, 举案齐眉, 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情,然而陆怀海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异常艰险的路, 本就不是锦绣前程, 还有什么添花的必要吗?
大伯父的死讯传来时他才三岁, 可怀着遗腹子的陈氏是如何的肝肠寸断,悲恸欲绝,他都还记得。
走回来的短短一段路上,陆怀海想了想,他这种人,注定成不了良配,就像他的父母,期年的分离和怨怼之下,良人也会变成怨偶。
他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没有办法为谁停留。
那晚他归府,听到谢苗儿委委屈屈地说他总算回来了,他没有办法安慰她,只能避开这个话题。
他做不到日日去陪谁看山看水看日落。
他能做到的,最多只有快马加鞭,早一天回来。
也仅止于此了。
陆怀海沉默了一会儿,道:“很难说。”
其实谢苗儿能隐隐约约猜到一点原因。
他并不是无情之人。
他的感情藏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下,他不会主动表达,只有暴风袭来,才有机会从海面掀起的一角去窥探。
他是曾和家中闹得不可开交,可在十年后,他为了不因自己牵连到陆家人,硬生生顶着凿骨穿心之痛扛了两个月。
谢苗儿强令自己不去想那噩梦般的场景,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小少爷,你是怕和人有牵绊,所以才不想成婚的是吗?”
怕这个词用得不太好,可是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字眼来形容了。
陆怀海听她一本正经地剖析着他,唇角微弯,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确实没有旁的心思,并没有因为听说他可能要成婚而焦急或紧张,可她又真的是满心满眼都牵挂在他的身上,甚至能发觉他自己都发觉不到的地方。
“你如此说,也没错。”
陆怀海坦然应下她对他的描述。
谢苗儿眉心微蹙,她绞着袖角,说道:“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坏事,也是好事。”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并不是一味空等,等他回来,或者说等到十年后,抉择的路口到来才去阻拦他。
事情从来没有这么简单,她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她想让他同家中关系更融洽,想让他在尘世间的牵绊更多。
就像她自己从前,沉疴难返,越来越重的病痛让她除了活着什么也做不了,连翻书都要星牖来代劳。
没办法穿着精致的小皮靴把雪踩得嘎吱嘎吱响,也没有办法去尝尝红薯之类不好克化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可她还是活下去了,一直捱到了及笄。
因为她有牵绊。
她憎恶自己孱弱到无能的身子,也眷恋着母亲的怀抱。
她不想让爹娘太过伤怀,所以直到所有人都觉得她快走到太医所说的寿数的尽头,她才硬下心肠,饮下了那碗药。
谢苗儿想,如果他有了更多割舍不下的情绪,等到十年后,他是不是就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了?
她不知道,可她想试试。
他们一家人的症结所在便是陆宝珠,她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提醒着他们过去的事情,只要她好起来,冰封僵硬的气氛便总有化开的时机。既然她很喜欢同她相处,和她相处时不发疯,那她就多花功夫去陪她。
除了缺胳膊少腿,其余的病症难免与心有关,别说陆宝珠小时磕坏了脑袋,就算是一个正常的小姑娘,日日被关着,也不和同龄人相处,恐怕也会要疯掉。
功夫不负有心人,陆宝珠的神智日渐好转,苏氏和陆湃章梗着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见陆怀海一直不说话,瞳孔里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谢苗儿斟酌着继续道:“况且,只要活在世上,就逃不开与人之间的牵绊的。别的不说,在你走的时候,三夫人也一直很惦记你……”
陆怀海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故意逗她,他说:“哦,那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该娶妻生子了?”
谢苗儿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都是乱说的。”
“是吗?”
谢苗儿舌头都要打结了,生怕自己改变了什么不得了的进程,急急道:“对,我乱说的!小少爷,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终于看她急了,虽然原因不明,陆怀海心情还是好了很多,他轻飘飘地撂下句好,然后道:“谢苗,说了这么多,你没有为自己想一想吗?”
谢苗儿不解,“什么?”
陆怀海瞧她一眼,道:“我若娶妻生子,你该如何自处?”
真的是笨蛋啊,连他都能想得到的事情,她居然一直无知无觉。
谢苗儿愣住了。
是啊,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他若娶妻生子,她只是他的妾室,又该如何自处呢?
见她的眉头越锁越死,陆怀海不经意地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放心,我没有这个打算。”
――
私下里,陆湃章和苏氏还是悄悄相看了一些人家,不过他们也没有强逼陆怀海的打算。
一来,确实家中关系的缓和让他们做事前考虑得更多了,原本就剑拔弩张的话,总感觉彼此间的关系再差一点也没什么,眼下好不容易能平心静气地说话了,当然没人愿意打破这样的局面。
二来,陆怀海确实翅膀硬了,纵然他们有心相逼,也难以管到他头上去。
所以最后,有关他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揭过了。
于陆怀海而言,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邕朝武将的袭职不是说爹不干了儿就能顶上这么简单,手续比较繁杂,首先就需要拿到所在卫所开具的文书。
陆湃章把陆怀海给报上去了,所以在家中歇了没几天,背上的伤都还没好全,他便要去训练。在袭职前还有考核要走,直到弓马娴熟,卫所才会开具文书,合格的才能再到巡按衙门里去挂号。
卫所里的训练大多很基础,在军伍里都呆了五个月,这些东西对陆怀海来说自然没什么难度,不过对于一些真正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来说就要命了,校场上日日都有哭爹喊娘的。
哭着哭着,二世祖们精准总结了一条保命的手段。
那就是每日小测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不要跟在那陆怀海的身后。
他们本来就是勉强应付,拉弓的时候偷偷借力,打拳的时候偷偷跳招都是常事,若前后都是一样浑水摸鱼的人,那兴许教头还不会发现。
可若是跟在陆怀海后面,在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衬托之下,鲜花都要变成牛粪了!何况本来就划水的他们!
于是几日下来,每到结束要验功的时候,陆怀海发现永远没有人挤在他前面,倒是身后永远有人在为谁站在他后面第一个而打架。
这实在超出了陆怀海的理解范畴。
他不懂,而教头每年却见得多了,有些人甚至今年都不是第一次来,还不知何时能拿到那张证明“素习弓马”的文书。
袭职是很严格的,在卫所里都还好,要是到了都督府里,武艺比试中不合格的人太多了,连选送的掌印官都要受罚,所以可以操作的空间比较小。
有了二世祖们作比较,教头看陆怀海的眼神愈发和蔼,道:“来,你先。”
然后紧接着他又走到队伍后头,喝道:“别吵了,像什么样子。你,第二个,你第三……”
陆怀海乐得当排头,早些完事早回去。
今天也毫无悬念地结束了,陆怀海走在回去的路上,顺手买了一兜子酥油松饼。
他还是懒得走正门。
翻墙都翻习惯了。
可这回,陆怀海刚翻上墙头,还没往下跳,便发觉谢苗儿这院子里热闹非常。
他微眯起眼,往下看。
院子里的人似乎还没注意到他这个不速之客。
谢苗儿拉着陆宝珠背对墙坐在小板凳上,他大房的堂妹陆虹不知从哪里搞了件戏袍,正有模有样地拈着袖子唱:“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
陆怀海一脸冷漠。
好家伙,他一共三个妹妹,两个都叫谢苗儿给拐来了。
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她都干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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