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有人上吊。
谢苗儿脸都骇白了。
她第一反应是想喊人, 可瞬息间,她想到正院里伺候的恐吵到老夫人,所以大都在前头, 若是去叫人一来一回恐怕早出事了, 便直接硬下心往里冲。
这是一处少有人来的偏房, 门窗都已经关死,谢苗儿猛地推了推,发现推不动, 转身抄起博古架上的铜质花瓶, 狠狠地往门桕上一砸。
屋内连动静都没有了,谢苗儿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
积满了灰的横梁正中悬着一根白绸, 雕花的圈椅成了通往死亡的垫脚石,一个面色痛苦的老妇人正吊在上面, 她的手紧紧攥在白绸的两侧,用力到青筋暴起,似乎还想加速这一过程。
“老夫人!”
谢苗儿惊声叫道,她急中生智,扶起圈椅,趔趔趄趄地站上去,抱住了老夫人悬在空中的下半身。
直到这个时候, 陆老夫人才终于睁眼。
窒息的痛苦,响彻的雷声, 还有耳畔持续不断的嗡鸣, 让她并没有听见刚刚谢苗儿闯入时的动静。
直到感受到站在她身下的人正拼命地抱着她往上,陆老夫人才终于有一种被拖回尘世的奇异感觉。
谢苗儿喘着粗气, 她力气单薄, 没一会儿手臂像要被卸下来了一般, 可她不敢放松,眼角都要挤出眼泪了。
她说:“老夫人,您松松手,我扶您下来。”
承受着两人重量和挣扎的圈椅发出岌岌可危的声响,陆老夫人合眼,渐渐松开攥着白绸的手。
谢苗儿这才艰难地把她抱了下来,她已经脱力,两人都不甚体面的直接坐倒在地。
但此时没人在意什么体面不体面了。
谢苗儿心下的震惊不比外面轰然而至的雨要小。
陆老夫人抚着心口,剧烈地咳嗽着,谢苗儿想给她倒些水喝,然而这里连杯子都没有,她又不敢离开这个房间,只好凑到老夫人身边去,扶她靠着橱子坐起些,让她倚在自己手臂上。
怎么会这样……见老夫人脸色青白交加,脖子上的淤痕极其明显,谢苗儿既惶恐又无措。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陆老夫人是什么样子的。稳重、要强,花白的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疯都要疯得体面。
也正是她救下了“谢苗儿”。
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自尽,还是这样一种惨烈的方法?
陆老夫人比谢苗儿先开口,喉管受了挤压,所以她的声音粗粝异常:“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她脸上一点生气都没有,形容枯槁,仿佛已经死了一遭。
谢苗儿看得心里难受,她说:“我……我总不能看您在我面前……”
“人反正都要死,我为什么还不死呢?”陆老夫人依旧没睁眼,谢苗儿听了,这才发觉,并不是在回答她,而是在自顾自的呓语。
“为什么会来这里,来这里有什么意义?或者只是我发梦,从前才是假的。”
谢苗儿放轻呼吸,不敢惊扰她,怕把她吓得更厉害。
“存在不存在又有何不同。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搭上一家的性命又如何,这个时代本就不存在,什么都是假的,假的……”
陆老夫人痛苦的根源皆在于此。
她也曾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年轻的时候,有坎坷、波折,但她更有适应这里好好活下去的心气。
她虽受女子身份桎梏,可跨马提枪、保家卫国都做过,也曾带领全城百姓抵御外侮,守城待援。
可一切都在那几年变了。儿子、丈夫相继故去,陆家没落,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这个朝代本就不在于她的认知当中,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地方,一切都是她的大梦一场。
她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有人知晓,他们切身的悲痛与牺牲皆是云烟。
她在不甘的情绪中苦苦熬煎,偏偏无人可诉,直到这把心火让她五内俱焚,消磨掉了她最后的生命力。
她无力再面对这样的日日夜夜,能回去也好,不能也罢,总之不想再活在这个虚无的地方。
而谢苗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发现自己好像拿到了关键的那把钥匙。
若是旁人听了陆老夫人这话,只会觉得她在发病,没人会把疯子的疯话当真。可谢苗儿自己就是穿越而来,是以,她忽然升起了个大胆的猜测。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陆老夫人好像和她一样,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且听她的口气,她似乎……是从另一个她不知晓的地方来的。
曾经救过自己的人形容枯槁地瘫坐在眼前,谢苗儿深吸一口气,犹豫许久,还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是假的,”她坚定地说:“老夫人,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陆老夫人的眼睛陡然睁开,混沌的眼中闪出一线光来,让人瞧不出她到底是疯着还是醒着。
老夫人闭着眼的时候,谢苗儿还能假装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能把话说下去,她一睁眼看他,她反而哽住了。
然而老夫人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谢苗儿终于还是道:“我的遭遇,或许和您一样。”
“我自百年后的下一朝而来,不管是您,还是我现在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假的。百年后,会有后人在史书上看见你们的姓名和功绩。”
听到这里陆老夫人的神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她紧握住谢苗儿的手,道:“包括你?”
谢苗儿重重点头,她说:“是的,还有您的孙子,他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将领。”
这句话掺杂了她的个人情感,但是吹捧起他来,谢苗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个时候,她非常聪明地没有提陆怀海的结局。
陆老夫人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而她紧握着谢苗儿的手却没有松开。
谢苗儿静静等着。许久后,她才听见陆老夫人说话。
“其实我早猜到你换了芯子,却没想到啊……没想到……”陆老夫人的视线转向谢苗儿,眼神中终于有了活人的色彩:“好孩子,你再同我说说。”
有关陆家人的经历,谢苗儿简直能倒背如流。她有条不紊地说来,而陆老夫人的手,也终于在她的话音中渐渐松开。
亲耳听到后世对于自己和家人的评价,陆老夫人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
仿佛她蒙着眼睛在夜里走了很久很久,而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盏灯。
等谢苗儿说完,陆老夫人也慢慢开口。
陆老夫人此时的声音实在称不上有多顺耳可是却莫名的,有一股平静的力量。
“我和你算不上老乡,我是从一个更远的地方来。”
四十多年了,陆老夫人是第一次同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她的话说的很慢,还时常停下来回想。
其实谢苗儿听不太懂陆老夫人所描述的那个家乡到底是什么样子,可她还是极耐心地听她一点一点说来。
谢苗儿也难免心生感慨。
相比陆老夫人,她可以说很幸运了。
人事渺茫,她至少可以笃定一些东西的存在。
陆老夫人说完之后,长长地叹了一气,像是要把胸中数十年的积郁给叹掉。
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重新拾回理智之后,陆老夫人突然难为情了起来。
自尽不成,被小辈救下,很难说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谢苗儿见状,把陆老夫人搀了起来,她说:“有的时候,有些坎确实是过不去,您不要太苛责自己。”
陆老夫人看着明净秀丽的小姑娘,问道:“你想过回去吗?”
谢苗儿笑得有些腼腆:“我在另一边已经病死掉啦,回不去的。”
既是病死,也有她自己服下的那碗虎狼之药的缘故。
所以她能理解老夫人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举动,确实不是所有的痛苦,都能靠撑一撑挺过去。
陆老夫人微微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心疼。
这样一个活泼的小姑娘,竟是病死的。
所以再开口时,陆老夫人的话语中,不免多了几分怜爱之意,她叮嘱道:“你的来历,万莫要再同他人说了。哪怕是我的孙儿。”
谢苗儿一僵,转移话题道:“老夫人,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给您请郎中?”
陆老夫人抚着自己脖子上的淤痕,道:“不必了,没什么大事。丢人不说,还会折腾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
她不怕死相骇人,反正身后之事茫茫,人死都死了,还在乎这些干嘛。
但既不打算去死,那面子还是要的。
于是方才谢苗儿砸门救人,便在两人的商议之下掩饰成了陆老夫人自己发疯。
墨晴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并没有太意外,陆老夫人换上了立领的内衫,刚才的雷声和雨声又掩盖了很多东西。
这件风波便成为了谢苗儿和老夫人之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
下午的这一遭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谢苗儿回到自己的小院中时,不免有些心力交瘁。
她用过晚饭后便睡了,没心思等陆怀海。屋外的雨声便是最好的摇篮曲,她很快就陷入了柔软的梦境。
她梦见她拉住陆怀海的手,一起回家,去见她的爹娘。
陆怀海身披薄甲,朝谢太傅和谢夫人拜礼,他像是一刻也舍不得放手,马上又牵住了她,惹得谢太傅和夫人笑得前仰后合。
谢苗儿红着脸,任他牵着手,然后又带他一起在谢家逛了一圈。
“这里是花园,里面的池子是活水呢。”
“这里是书房,父亲和哥哥倒是常来。”
“这里、这里是我的青芜院,题字潇不潇洒?这可是我自己题的。”
……
谢苗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脚都在外面。
忙到深夜才回来的陆怀海见状,蹲下身替她掖被子。
谢苗儿一截皓腕垂在床沿,陆怀海正要把它塞回被子里,却反倒被她捏住了手。
她又在梦呓了:“……潇不潇洒?”
这是在做什么美梦?
陆怀海轻笑,眼中柔情满溢。他低下头,悄悄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啊没想到,捂了这么久的小马甲,奶奶居然比陆怀海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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