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陆怀海面色平静如常, 仿佛说的不过是明天吃什么这样的小事。
他看起来心情尚佳,还有心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小动作, 不过是为了刻意转移着自己的目光, 避开她的眼睛。
陆怀海自知可能会为这件事情付出多少代价, 也想好了最坏的可能下,如何尽量保全家人。
唯独对她束手无策。
按邕朝律法来说,谢苗儿已经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当年那笔糊涂的身契早已做了废纸, 说句难听的,诛九族都诛不到她头上。
可如果他当真有了不测, 感情的代价,难道要他下辈子再偿吗?
聚少离多了这么些年, 换来的却是这么个结局,平心而论,陆怀海都为她感到不值。
两人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坐在他对面的谢苗儿,虽有心理准备,但当她真正站在命运的路口时,却还是难免恍惚。
曾几何时,她把一切都想得很轻易。
她以为只要努力在他心中争取一点分量, 成为他的朋友,让他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等到了分叉路口的那天, 劝他不要走上死路就好了。
早先,知晓陆怀海与安王私交甚笃的时候, 谢苗儿一度为之扼腕叹息。
她想, 为何陆怀海就不能再多等两年?只要再过两年, 安王继位,他有何等的谏言说不得?
到后来谢苗儿才明白。
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她才知道再过两年,这样的乱局会被终结。
可陆怀海如何能知呢?
他不知这场无休止的争斗到底谁是赢家,混乱的朝堂究竟哪日得以清明,抑或者,会不会清明;
他也不知这样打了又乱、乱了再打,劳民伤财累及国本的战争到底会绵延到什么时候。
见惯了鲜血与刃锋的人,想要结束这一切。
时移世易,别说改变他,谢苗儿自己的念头,都早已在潜移默化中转移。
行商数年,她看尽了世情百态,终于明白生活原来不止她眼前所见的一种。
她渐渐懂得,他坚定地去做一些事情的理由。
趋利避害、权衡利弊,这都不是陆怀海的作风。
他不会因为谁的三言两语而动摇,也从来不需要谁居高临下的“拯救”。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谢苗儿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坦然。
她所钦慕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早知如此,那还有什么好为之困惑、为之忐忑的呢?
如果爱不足以改变结局,那这一次,她愿意陪他重蹈覆辙。
谢苗儿抿了抿唇,伸出双手,轻轻包拢住他正叩击桌面的指节,温柔而坚定地道:“好。”
闻言,陆怀海愕然抬头,撞进她通明澄澈的眼神。
他一直知道,哪怕世间万物阻他,她也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但这一次不同,他以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理解他近乎飞蛾扑火的举动。
所以说这番话之前,他有想过谢苗儿的反应会是如何。
震怒或是哭求,都不像她的作风。
或许,她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向他陈清利弊,劝他不要这样去做?
他没有想到,谢苗儿会像眼下这般平静地轻握住他,温声道好。
陆怀海疑心她没有听清,不由问道:“你可知,我说了什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谢苗儿的话是用气音说的,差点就淹没在窗外呼啸的风声里。
轻柔的嗓音,伴着铜炉里炭火蹦裂的碎响,和他说起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你保卫过的地方,我总想着找机会多去看看。二十九年你打下的兰屿,我今年也去过了。”
“兰屿前面的那个村落,村里人都很热情,就是太穷了些,听河边洗衣服的大姐同我说,她的邻居家,三个男丁都凑不齐两条裤子,有的村民实在忍受不了,又悄悄出海做海盗去了。”
陆怀海静静听着谢苗儿主导的话题,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她想对他说,她都懂的。
打跑了倭寇之后,沿海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过上好日子。
北边防备蒙古入侵,东南沿海又要加固海防,钱从何处来?当然是从百姓的口袋。可若不加固,倭寇乃至其他海盗又会席卷而至,烧杀抢掠。
海盗在某种意义上,和倭寇并无区别,对自己人下手并不会手软。
日子过不下去、不想被海盗劫掠的人,只好加入了海盗的队伍。
这样的剧情,轮回得实在太快。
不用过多久,第二个、第三个乔允通就会出现,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安宁何日能至?
谢苗儿继续道:“不瞒你说,前两年的时候,有通倭的商人找到过我,想邀我一起‘做生意’。”
“我想,商贸本就该是互通往来的,所谓海禁,短时来看确实建立了一道对海的堤防,可堵不如疏,长久下去,反倒叫更多人铤而走险不说,还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她的话有着远超她身份的见地,与他的想法几乎是不谋而合。
陆怀海突然对谢苗儿道:“本朝开国皇帝,文成武治,无不强悍,后世子孙对其遗制莫敢不从,尤其是今上。”
更冒犯的话没有直说,但谢苗儿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先帝无子,如今的皇帝是捡了漏的宗室子,少年时曾被讽名不正言不顺,越是如此,越要抓紧所谓祖制不放,来证明自己的正统。
要这样的一个人去推翻他的倚仗……
“普天之下,怎么可能唯我一人知晓这些利弊?”陆怀海叹道:“多的是聪明人能懂。只可惜黎民苍生,做了政治博弈的筹码。”
他的话听得谢苗儿心里酸涩异常。
――所以,你就要在天平的这一端,以身为注、加重筹码吗?
谢苗儿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他们不仁,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博弈,那我们不妨也用对待政治博弈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对错,已然不重要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怀海及时打断。
他说:“别多想了,我不会让你卷入这场浑水中。”
他自己能否全身可退都未可知,怎么可能将她搅和进来。
谢苗儿早料到了他会是这种反应,她也不争辩,只冷不丁哼了一声。
他说不管就不管,怎么可能。
她偏要搅进去,难道他舍得捶她不成?
陆怀海把她眼底的小心思看得分明,很想在她脑门敲上一敲,但确实没舍得,最后也只揉了揉她的发顶。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本沉重压抑的心情,竟不知从她哪句话起就松了下来。
她的存在,就足以为他分担许多。
谢苗儿趁势把住他的手,托住他的手心在自己的脸颊猛蹭。
她说:“你得好好的,我们……我们还没有成婚呢。”
谢苗儿的衣袖恰好滑落一截,露出皓腕上那只玉镯来,陆怀海眉峰微抬,提醒道:“动作有些刻意了。”
做生意多了,多长了八百个心眼的谢苗儿瞪他一眼,“就是要叫你瞧见,免得有的人翻脸不认呢。”
心眼或许长了,这小性子是一点没变。
陆怀海熟稔地拉她入怀,任她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轻声对他说:“陆怀海,你不许死。”
谢苗儿相信,总有两全之法的。
这一世他的轨迹,已经同她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了。
他只需要一点时机,就可以大放光华。
这一次,更高的起点让他潜得更深,跃得更远,肃清倭寇的时间点比历史中还要早上一年多。是以,原发生在三十三年的这场变故,于三十一年末就出现了。
这样的早,是一件好事。
触怒皇帝、惹来忌惮又如何?蛰伏、藏拙、示弱,都不是办法。若只把整件事当做一场博弈,那只要大树本身足够根深叶茂,皇帝亦撼动不了它。
不过……
谢苗儿知道,世事未必尽如人意。
可那又如何?
纵然真的是重蹈覆辙,她也认了。
陪他黄泉路上不孤单,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做贼心虚似的去觑他的神色。
还好他听不见她的心声,谢苗儿想,要让他知道她竟有这样的想法,怕是要真的生气了。
而陆怀海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她方才的言语却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垂眼俯视着她的脸庞,眸色深沉,里面的情绪浓重到几乎要滴落下来。
神情冷峻的陆怀海摩挲着她的脸颊,忽然道:“这句话,你很早之前就同我说过。”
是吗?
谢苗儿茫然抬眼,正想问一问自己是何时说过的,转眼间,男人宽厚的大掌便已托在她的后脑勺上。
他俯下身,以吻封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搞定,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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