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渡劫之五
九天之上，南天门外。
黛玉立在云层中，遥望南天门后云雾缭绕、万道霞光的金銮宝殿。
她踌躇着，不知是退还是进。
在梳理好自己的记忆后，黛玉已经想起自己的过往。
她本是三生石灵河畔的一株绛珠草，百年间灵气滋养，生出了灵识。
那时的绛珠草懵懂无知，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灵河畔。
直到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祖师的弟子慧仪，来灵河畔采集药草，偶然间察觉到黛玉的不同，瞧着这株小草心生怜爱，就和药草一并带着，回到了灵台方寸山。
菩提祖师并没有怪罪慧仪自作主张，盯着黛玉的本体绛珠草看了半晌，掐算几下，喜笑颜开：“慧仪，你倒是为天庭做了件好事，花神多年不现世，原是跳出三界地域，诞生在这佛界的灵河边了。”
天庭掌管的三界，是为冥界、人界与天界，其下设立百官，掌管不同的事务，维持三界的秩序和轮回，受天道庇佑，享与天地同寿。
西方以大雷音寺为中心的佛界，并不插手天庭的管理任务，一心传/教，发展佛教信徒，秉持着多渡一人过苦海，胜造七级浮屠的救世观。
除了这把持世间的两大集团，在三界之中，亦有不少修仙问道之人，不愿位列仙班或是皈依佛界，遂隐居在各处洞府，被称为散仙。
除非干扰到天地秩序或是残害生灵，天庭并不加以管束，名气大的、修为高深的，还会得到天庭和佛界的尊敬，讲经论道、庆贺宴会都会发来请帖，邀请仙人出席。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就是这么一处隐逸仙人聚集之处。
洞主乃菩提祖师，淡泊名利，远离各界权术争斗，独愿缥缈出尘，其下桃李成林，只以传道受业解惑为己任。
无论是神佛转世、鬼怪精灵，还是人间的贩夫走卒，只要得了机遇，拜在他的名下，都一视同仁，教授知识武艺。
等到弟子觉得自己已可学成出师，便可下山，去往何处但凭自己心愿，菩提祖师绝不加以干涉。
因而，菩提祖师的弟子，散布各处，久而久之，倒是得了个“众生之师”的名号，天庭佛界也对他礼让三分。
慧仪给绛珠草讲述了这三界的基本情况，问道：“祖师与我言，你乃天庭花神转世，该送回花神殿，在十二花神的教导之下，等修出人身，渡过五百年后的雷劫，方可回归主神之位。”
绛珠草虽对慧仪的这番话大多都不甚理解，但笃定了要待在斜月三星洞。
惠仪前去请示祖师，菩提祖师摸着花白胡子，笑眯眯道：“这天庭，千年之后，又要多一个我的徒儿喽。”
遂给绛珠草赐名黛玉，收归门下。
黛玉本体是株小草，修成女身后出落地纤细清丽，气质出尘。
只是她行动似弱柳扶风，娇弱不堪折，才情虽高，满腹经纶，却不通什么武艺，遇上危险时，自保都困难得很。
诸位师兄倒不会趁机欺负她，反而十分喜爱她天真率直的性情，平日里多有庇护。
黛玉很是感激师兄弟们的照顾，日日勤加修炼，只望早日洗去凡尘，位列仙班，不辜负师父的教诲。
就这样过了近千年，菩提祖师掐算出黛玉的雷劫将至，而渡劫最佳之地，得往她初生的西方去，就派徒弟海殊，将即将化回本体渡劫的黛玉送往西方之地。
临行前，菩提祖师对黛玉道：“待到你渡过雷劫，恢复人身和记忆后，切记莫要眷恋凡尘，只管进了南天门，速速回你天庭的花神殿去。”
黛玉乖巧回道：“是，徒儿谨记在心。”
听到这声徒儿，祖师越发地不舍黛玉，但想起前几日占卜的结果，还是狠心道：“黛玉，你此番已算出师，灵台山也莫要回了。”
“为何？”黛玉没想到祖师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着急地反问。
菩提祖师却不应答，闭上双眼，挥挥浮尘，示意她该离开了。
如今站在天庭之外，她才明白祖师当时为何会让她莫归。
神殿仙境在眼前，她心里却只挂念那未归花果山、漂泊在外的石猴。
他为自己踏上求长生之道，现如今自己飞升成神，需得斩去尘缘，何苦他再费心劳力？
黛玉痛苦抉择着，一步一步迈向直戳天际、冰冷庄严的南天门。
守门的天兵只望见一道倩影缓步而来，照例遥声问道：“此为天庭南天门，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抹青绿的身影却在听到他的话后停住了脚步，而后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往下界。
不多时，黛玉站在阔别了许多日的柏树前，仔细整理因为匆忙被风吹的摇摇欲坠的鬓发，收拾妥当后，念了句咒语，转眼间就换上了一身黛青道袍。
她抬起双眸，望向边上的石牌。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现如今她虽渡过雷劫，距离位列仙班只差踏进天庭，但她只是个掌管花草生机与枯荣的花神，处理牛魔王腹中的怪草是得心应手，可在茫茫三千小世界，要寻一只非仙非佛的猴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又是割舍不下这份眷恋与担忧。
思量之下，她选择了归山，来向师父求一道卦。
算一算如今石猴安在，求仙问道之路顺畅否。
得到平安顺遂的答案，她自会回归神殿，老老实实做她的花神。
若答案非她所愿……罢了，到时再做决定。
黛玉甩下一圈开门的弟子专属符咒，却毫无反应，洞门依旧紧闭。
师父不愿见她。
“弟子黛玉，雷劫已过，奈何实在割舍不下祖师，遂归来相见，拜别师父。”
她提起袍边，跪在斜月三星洞前，对着紧闭的洞门，恭恭敬敬叩头三下。
此为最庄重的拜师礼。
“黛玉，你的心意为师已经收到，不必多礼。既脱了凡躯，便回神殿去罢。”
菩提祖师的声音从紧闭的洞门里传出，直达黛玉耳畔。
黛玉却不从地上站起，保持跪姿，抬手端于身前，道：“弟子有惑，望恩师开解。”
“此惑不可解，解则再生惑，如此反复，终将坠入无尽纠缠之中，你去吧。”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谆谆教诲。
黛玉那双含情目此时却盛满坚决：“若弟子非要解，该当如何？”
“莫要偏执！”
这次祖师的语气就没那么亲切了，四个大字如同一口黄吕大钟，震荡着撞上黛玉初登仙位、还不甚稳重的灵台。
喉咙口泛出轻微的铁锈味道，四肢百骸也被菩提祖师这股强劲的灵气冲击得微微发麻，但她还是倔强地跪在山门前，神色未变。
斜月三星洞大殿之内，菩提祖师歪着头靠在大殿的柱子上，揪着浮尘上的须须，满脸无奈：“慧仪，你给我招惹来的，你去劝她走。”
慧仪对师父这般的行为也很是不解，疑惑道：“师父，弟子下山，从没有不许归来的规定，怎么小黛玉，您非不让她进门。”
菩提拿着浮尘狠狠给了他一下：“哪那么多废话，我说不行就不行。”
慧仪也梗着脖子，硬生生受了这一记打，道：“师父既说不清楚，那弟子该如何劝？”
祖师的胡子都快气得吹上天了，但又不好逼迫这个“逆徒”。
毕竟天机不可泄露，做一个依稀窥见天道的高深老头，实在有许多不能说，又不愿视而不见之事，艰难呐。
“罢了罢了，你且下去吧。看好山门，莫让弟子出去见她，尤其是那只调皮的猴儿！过了几日，她见我没有回应，自然也就放弃了。”
□□无语地退出大殿，照办去了。
他只敢在心中吐槽道：黛玉师妹，虽生得我见犹怜，柔弱可欺的模样，却是我们灵台山最倔脾气的弟子。
别说几日，她若认了死理的东西，阎王爷提着锁魂鞭赶她，她都不为所动。
一日，两日，三日……数日。
斜月三星洞门前，那抹单薄的身影依旧端正地跪着，脸庞上的坚决半分未消磨。
洞府里呢，除了往日最宠小师妹的几位师兄轮番求情，其余的弟子也逐渐知晓此事，很不理解。
“不过是见祖师一眼，道个别，祖师何必如此心狠？”
“难道这个师姐犯了祖师什么忌讳？”
“海殊师兄说世界现如今可是花神，真想去看看天庭的花神，长得定然俊俏得很呐。”
“是啊是啊，祖师不见她，还不许我们见她，也太奇怪。悟空，你说是不是啊？”
“切，俺老孙是来学习长生之术的，可不稀罕什么花神。”
语气不屑的是一只猴儿，雷公脸，尖嘴凸腮，遍身猴毛套在一身灰色道袍里，扛着把和他身量差不多的大扫帚，滑稽得很。
他才拜入灵台山不久，资历尚浅，平日里还要做上许多洗刷洒扫的杂事。
“你这只猴儿，怕是见了，也瞧不出美丑吧！”揶揄他的弟子悟郸继续起哄。
“胡说！俺老孙可见过最好看的美人！”猴儿被惹恼了，提着扫帚就要与悟郸过上几招。
我家的小红叶，修成人行后，定然是三界第一美。
“最美？我却不信，你还未见，怎可妄下定论？”悟郸灵巧地躲过，撺掇悟空。
“好！我就去见上一见，再来与你争辩！”
悟空说做就做，当即撂了扫帚，灵活地攀上弟子院旁的桃树，手脚并用地往洞府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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