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葬

一切发生得太快，缇春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宁衿尔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缇春推她不动，只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尚且温热的血。
“阿娘？”缇春不敢相信地唤了声，声音已哑得不像话。
“阿娘，你怎么了，你不要睡，你起来看看我啊。”缇春无力地推她，泪水花了满脸，“阿娘，我求求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阿娘，你起来看看我啊，我是缇春，我是缇春啊。”
缇春呜咽地语不成句，她摸了摸宁衿尔的脸，又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阿娘，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缇春几度昏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坐起来，将宁衿尔抱进了怀里。
不远处，宋珩传来一声惊呼：“伯父！小心后面！！”
却见缇三江不知向哪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衿尔？衿尔！！”
缇三江已顾不得海皇了，他向宁衿尔奔去，将后背留给了海皇，海皇教他们扰得十分不宁，早在宁衿尔冲上来的那一刻便生了杀意，此刻他看准时机，对准缇三江的胸腔便是一击。
缇春凝住了血液。
生命的最后一刻，缇三江身形停滞，他看向宁衿尔的目光，是那样不甘和眷恋。
“你还没原谅我呢。”缇三江苦笑，身体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他痛苦地闭上眼，来不及回望一生，眼前便已是无尽的黑暗。
海皇不悦地
蹙了蹙眉。
“都说了，让你们走，偏不听，非要送死。”他将洪水搅动得更猛，所有的建筑顷刻间摇摇欲坠。
宋珩眼睁睁地看着缇三江没入水中，他浑身发寒，此刻却没有时间犹豫，几个飞跃，宋珩来到缇春身边。
“走。”
缇春像是呆住了，想说不，宋珩却没给她机会。
离开宁衿尔的身体，缇春才回过神，她在宋珩的身上挣扎，冲着宁衿尔的尸身喊道：“我不要离开我的阿娘，带上我的阿娘！”
“缇春乖，先睡一下吧，一会儿就好了。”
宋珩果断地点中她的睡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此地，待他二人离开危险区后的一刹那，整个扬州城建筑全部摧毁，洪水如猛兽般捣烂了一切，再不复前。
近黄昏时，水去，满地疮痍。
海皇面无表情地看着千疮百孔的大地，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一素一蓝的两个人的身上。
没了海水，海皇坚持不了多久，卫青山现身，替他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你何苦真杀了他们。”卫青山唏嘘道。
海皇静了静，忽然笑道：“他二人，本就该死在那年的风暴里，如果不是我，他们怎能多活至今？”
“你的意思是，那场风暴，是他们命里的劫？”
“嗯，还是夺命劫，不过是看在红鸾的份上，想说哪怕是他的容器，也要有个健全的父母不是，所以，我只拿走了缇春姐姐的性命，我已经很仁慈了不是吗？怎的到头来
，他们还想恩将仇报？”
卫青山没有去捋顺他话中的逻辑，反而惊诧于他拥有掌管人族命劫的权利，他不是妖吗，怎会有神的权利？
“想什么呢？”海皇冷冷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意外原来我猜错了，缇春不是红鸾。”
海皇骄矜地道：“她怎么可能是红鸾，红鸾才不会像她这般废物。”
卫青山忽然觉得海皇此人很矛盾，明明此前他待缇春是极为上心的，卫青山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可她现在已经默认自己是红鸾了，并且这三城的洪灾，她都以为是因为她所起，这……”
海皇倏地变了脸色，良久，他道：“我从未说过，她就是红鸾，既是她误会了，就让她承担后果去吧，我是不会管的。”
说罢，海皇转身离开，他留给卫青山一件法器，那是助他推动洪水，奔向冀州城的利器。
卫青山掂量那件法器良久，终是释出玄力运作，将洪水更快一步地推向了冀州城。
一夜过后，缇春来捡尸。
她按照记忆，回到昨日出事的地方，前前后后找了一会儿，才看见宁衿尔和缇三江。她找了四根长长的木棍，又用宋珩拿来的白布做成了两个简易的木架子，她将宁衿尔和缇三江弄上架子，随后盖上了白布。
缇春愣愣地看着那两块白布，一瞬恍惚，她茫然地看了眼街道，忽然向某个方向走去。
宋珩跟上她。
缇春脚步虚浮，她走向了缇家在
扬州的宅子，开始搜寻一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倒是宋珩，找见了迟鹰。
缇春木然地看了眼迟鹰，忍着心底的不适，继续寻找，半晌过后，她终于在宅子外的小巷找见了阿覃。
说来也是可笑，她与阿覃生活十数年，有一天，她竟会认不出她，如果不是阿覃手上的响铃环，她甚至都不敢认眼前这不成人样的女子，竟是她的阿覃。
缇春许久未进滴水，胃烧得厉害，如今又见阿覃这副模样，终是忍不住大吐了起来，只可惜，她的胃空空如也，除了呕出几口酸水，烧疼了她的食管，旁的什么也吐不出。
缇春蹭去眼角的泪，费力将阿覃弄到木架子上，然后他与宋珩一人一边，将她和迟鹰都送到了宁衿尔和缇三江的身边。
要葬在哪呢？缇春开始思考。
葬在这，不太合适，葬回青州城，又不太方便，缇春看起来很苦恼，看来还是要先葬在这里，然后有机会，再将他们迁回青州城。
缇春沉默地将他们抬至城南，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他们行动，也都把自己的亲人抬了回来，他们沉默着，脸色凄苦，眼色不见悲伤，只余麻木。
家没了，亲人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缇春双手刨坑，似乎只有一直不停地动下去，她才能忽略胸腔里空荡荡的感觉，她就这么挖着，不吃不喝，宋珩便陪着她。
就这么挖了两天两夜，缇春终于将四人下葬，当她将
最后一抔土轻轻地盖在了宁衿尔的坟上时，缇春终于合上了眼，给了自己一分喘息。
她趴在宁衿尔的坟上，无声地哭泣，泪水已然干涸，她便是泣血，也无从可来。
“我要报仇。”连日来，缇春说了她的第一句话。
宋珩并不意外，只说好。
“我要杀了海皇、卫青山，还有胡军。”
宋珩顺从她，看着她的脸，依然说好。
缇春浅浅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这几件事，我要自己去，你不要跟着我。”
宋珩愣住，问为什么。
“我害死了人，你跟着我，只会被我拖累。”
宋珩低低地叹了声气道：“缇春，这件事情并不怪你，他们也想要留下来阻止海皇，你们自始至终都是一条心的，不存在拖累。”
“不，如果我走了，他们也会走，这样他们就不会死了。”
宋珩摇摇头：“你错了缇春，如果你走了，他们更要留下来，因为他们的背后，有你。”
缇春木讷地看向他，鼻头又一酸。
她近日来一直紧绷着情绪，急需个宣泄口，如果不然，宋珩都怕她自己把自己熬死。
“缇春，相信我，他们从未怨过你。”宋珩轻轻地将缇春揽入怀中，感受着她近来暴瘦的骨骼，满是疼惜。
“宋珩，我……”缇春颤抖着身躯，千言万语皆堵在了胸口。
“我知道，我知道。”宋珩极力安抚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救人，还有为他们报仇，对吗？”
“嗯。
”缇春抽噎得不像话，要宋珩疏通她身上的大穴才得以稳定。
宋珩凝着眸，周身杀意四起，如若此前他还有几分犹豫，此刻以后便全部烟消云散。
他要他们死，不惜一切代价。
“我们走。”宋珩抱起缇春，向城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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