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人

“千水二师，穆家家主穆廷。。。”

        “。。。住嘴吧！”

        丁宁咬牙道。好吧，丁宁认输，这火还是没压下去。

        高马上的男人，本是生了一副冷峻的眉眼，然而此时眼中却饱含笑意。他低头看着从马车上探出身子的丁宁，对于丁宁的怒斥也毫不在意，甚至十分受用般轻松道了一声“好嘞！”

        丁宁与之相反的冷下脸，强忍着怒意道：“穆家主，何故当街拦下我的马车？”

        穆廷之将丁宁的表情看得清楚，忍着笑回道：“臣与公主多年未见，心中十分挂念，想请公主移步麟首阁一聚，叙一叙、旧事。”穆廷之本打算说‘叙一叙旧时的情谊’，然而看到丁宁越来越黑的脸，还是暗暗的在肚子里将话改了。

        此时路边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然而对于穆廷之，丁宁连假笑都懒得笑，冷冷道：“改日吧，本宫现在有事要办，劳烦穆家主给本宫的马车让个路。”

        “宁儿。”穆廷之收起了先前不正经的笑，他目光沉沉的落在丁宁的脸上，道：“我只向你求一炷香的时间。”

        丁宁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躲不开了。她终于点头，开口道：“带路吧。”

        丁宁说罢便要退回马车，然而马上的穆廷之忽的俯身下来，一把捞住了丁宁的手臂，而后一个大力便将她从马车上拉起。只见穆廷之放开了手中的缰绳，双手托住丁宁的腰，下一瞬间，丁宁便被他稳稳的放在了自己的身前。

        “你！”丁宁回头怒视穆廷之。

        穆廷之好似没有看到丁宁的怒气，他轻笑着低头对怀中人道：“宁儿，坐稳了。”

        话音刚落，骏马便在穆廷之的驱使下，如闪电一般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里。

        穆廷之此时心中舒畅极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怀中的丁宁被严实的掩在披风下，但她依旧听得见风声呼啸。身后的胸膛坚实而陌生，与她记忆中少年单薄的胸膛天差地别。十年前的少年郎，如今已是镇守一方的铮铮铁汉。他如愿的成为了一族家主，如愿的带领着他的士兵去到了茫茫海上，实现了他从小的愿望。

        马儿急速奔驰了许久后终于停了下来，颠簸了一路的丁宁从披风内冒出头来，胸口那股气又涨了不少。这哪里是麟首阁！明明就是荒郊野岭！穆廷之利落的翻身下了马，随后伸手去扶丁宁。丁宁一口气憋在心口，她斜眼看了看穆廷之的手，又看了看自己与地面的距离，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穆廷之的手心，借力跳下了马。只不过她的脚一着地，就立刻放开了穆廷之的手。

        “骗我来这里做什么？”

        “跑得远些，才不会被人打扰。”穆廷之一边说着，一边来到水边，他俯身洗了一把脸。他的五官渐渐显现出来，丁宁这时才注意到他竟一身风尘仆仆。

        丁宁根本想不出会有谁跑来打扰他们，只当那是借口，于是蹙眉道：“你刚刚进城？”

        穆廷之起身，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下巴上的水，回道：“是我运气好，一进城就看到了你的马车。”

        丁宁不想和他拐弯抹角，直接道：“有话就快说，一炷香的时间可快要到了。”

        穆廷之笑了笑“光是来这就用了半炷香，一炷香。。。恐怕是不够的了。”

        穆廷之说这话时，脸上半分羞愧也没有。丁宁对着他翻了好大一个白眼，索性寻了一处坐下，在脚边找了几颗石头泄愤似的往水里丢。穆廷之只笑着看着丁宁，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般，不愿移开眼“宁儿，你一点都没变。”

        丁宁没有回头“可不是么，你都老了，我却一点也没老。”

        穆廷之闻言，笑意直抵眼眸深处“宁儿，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不然呢，我该变成什么样？”丁宁扭头问道。

        “你和离的消息。。。过了半月才传到我那里。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动身赶回来了，我。。。”

        丁宁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穆廷之上前一步“宁儿。。。”

        “当初你不能娶我，因为我是公主。如今我即使和离，依旧是千岛国的炽芸长公主。你回来了，把我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当初。。。”

        当初，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兴冲冲的跑来问他，及笄之后，自己愿不愿意娶她？他那时被问得一愣，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女孩抬着头，眨着一双明媚的眼睛望着他，没有小女孩的娇羞扭捏，有的是明眸浅笑，直截了当的问他，愿不愿意娶她。愿意，当然愿意，满心的愿意！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因为女孩不是别人，女孩是千岛国最尊贵的公主。

        “当初你不愿做驸马，因为你有你统领千军的抱负，有你撑起穆家的责任。我明白你，这不是气话，我真的明白你。可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该再惦记当初被选剩下的。穆廷之，你我的缘分在我定亲的时候就断了。况且，我的夫君待我很好，我没有选错。”

        “他负了你！”穆廷之怒道：“他不该负你！”

        丁宁垂下眼，故作轻松道：“男人么，哪怕最初的情谊是真的，时间久了，就都一样了。”

        穆廷之突然走近丁宁，伸手握住了丁宁的肩膀，沉声道：“我不一样！这些年我从未娶妻，我一直。。。”

        “一直什么？”丁宁挑眉“一直等我和离？”

        穆廷之被问得一时语塞，这若是承认了，岂不是一直盼着人家过得不好？

        “一直什么？”丁宁追问道。

        穆廷之抿了抿嘴，憋了好半天，在丁宁忍带着怒气的凝视下，终于生硬的吐出了几个字“一直、为你、守、身。。。”

        这话一出，两人登时双双呆住，穆廷之的脸更是腾的红了起来！两人对视着，谁也没再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宁突然捧着肚子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她笑的弯了腰，抬眼瞥了穆廷之那后悔的表情后，笑得更是不能自己。原本安静的树林里满是丁宁清脆的笑声，穆廷之在一旁看着她笑，看着看着，也陪着她一起笑起来。只不过不是丁宁那种大笑，是眼眸中带着漫漫柔情的无声笑意。他抬手抚上丁宁弓起的背，一下一下的替她顺着气。

        “你就笑话我吧，也就你敢这样笑话我。”穆廷之手下的动作不停，然而丁宁却弓着身子不动了。她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穆廷之以为她在憋笑，可在他俯身去看时才发觉，丁宁竟然无声的哭了起来。她紧咬着嘴唇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然而眼中泪水大滴大滴落在地上。

        “别咬着，宁儿。”穆廷之将她扶起身，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哭吧，在这里想哭想笑都随你，无人看得见，也无人敢说什么。”

        下一刻，女子的哭声从树林伸出传来。那哭声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愤，所有的不甘心全都发泄出来，如一个受了伤的孩子放纵的哭泣。即使和离那日，丁宁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是一国公主，是皇家的脸面，她不能哭，她也不愿哭。拿的起、放不下，绝不是她丁宁的做派，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她不快乐，方才大笑过后她才察觉到，这些日子她不快乐。那十年，她的十年，她与他的十年，一朝之间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了。她甚至觉得，那些历历在目的，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一个梦？

        穆廷之缓缓将那放声哭泣的孩子环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他很快就感觉到前襟侵湿一片，但他依旧没有出声阻止丁宁的哭泣。他太了解丁宁的性子，她从不轻易哭泣，总是将痛苦藏进身体里。就如那次他对她说‘抱歉’时，她明明红了眼，却还是笑着说‘好’，没有叫他看见一滴泪。

        穆廷之知道，丁宁需要这一场大哭。

        也不知过了过久，林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丁宁哭得有些累，闭着眼，用头抵着穆廷之的胸膛站着。

        “还有吗？”头顶传来穆廷之的声音。

        “没有了。”丁宁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推开了穆廷之。她丢下手里的帕子，心想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不止在兄长面前掉眼泪，在这无赖面前竟然更加没忍住！要怪，也许只能怪这该死的熟悉感。。。

        穆廷之笑了笑，他本有很多话想和丁宁说，但他知道今日不是时候，于是对着丁宁道：“哭饿了吧？麟首阁我是真的定了包厢，随我一同去用饭吧？”

        丁宁确实有些饿，她抬头看看穆廷之，总觉得哭过一场后，这人看着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见丁宁点头，穆廷之心中高兴。他将马牵过来，不等丁宁反应便将她托上了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丁宁再一次被他环在了自己身前，两人距离很近，穆廷之的胸膛就紧贴在丁宁的背后。丁宁知道穆廷之是故意为之，但她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去跟他计较这些。丁宁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穆廷之身上，闭眼休息。穆廷之暗暗开心，低头询问道：“你想快些过去，还是慢慢过去？”

        穆廷之是想要两人一骑，让马儿慢慢悠悠的走过去的，越慢越好。

        丁宁吸了吸鼻子，回道：“现在就饿。”

        穆廷之轻笑，随即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高声道“好嘞！得公主令，我们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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