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散心

“殿下？殿下？”

        门外卓燃的声音叫丁宁回过神来，丁宁抬手摸了摸脸颊，竟然发觉自己在笑。低头去看此时身上嫣红的长裙，长长的裙摆垂地，金丝银线绣着的合欢花格外好看。丁宁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寒霜。原来，原来，口中说着挽留的人早已向前，而满口决绝的人才是那个忘不掉的。没想到，竟然只是自己被困在了原地。一种莫名的情绪渐渐涌起，丁宁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恨与爱，断念与留恋，不舍与不甘通通交织在一起。

        还有那一抹无处对人言的心酸。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最后扫视了一圈这屋子，丁宁再不多看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卓燃站在门外，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殿下。。。”

        “我没事，不必担心。找我何事？”

        “惊月世子求见，此时正在大门外等着，说是。。。有东西要让殿下看看。”

        丁宁点头，随着卓燃一同来到了大门口。门外，水惊月高坐于马背上，几日不见，他看着像是十分疲惫的样子，胡子都长出了些许。见到丁宁出来，他露出一个笑，向着丁宁伸手道：“随我来，我有地方想带宁宁姐去。”

        丁宁叹了口气，回道：“惊月，我今日没那个心情。”

        水惊月没有放弃，继续道：“我知道宁宁姐为何不开心，消息我也得了，我正是为此而来。随我去看看吧，就当作散散心，可好？”

        丁宁思索片刻后，还是叫卓燃牵来两匹马，而后与卓燃一人一骑，跟着水惊月一路出了城门。他们策马在官道上跑了许久，而后又换到小路继续前行。丁宁伏在马背上，她不停地扬起手中马鞭，骏马飞驰，带起的冷风叫她的心平静许多。她的马与水惊月的马并排跑在前面，而卓燃则稳稳的跟在二人身后。半个时辰后，三人的马终于停在了一个村庄。这村子看上去也就几十户人家，有村民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而且一个个衣着光鲜，都好奇起来。

        丁宁环顾四周，扭头问道：“来这里叫我看什么？”

        水惊月翻身下马来到丁宁的马跟前，伸手去扶她“先下来，我这就带你去。”

        水惊月说着将丁宁扶下马，卓燃也到了跟前。二人跟着水惊月步行到村子最里面的人家，这户人家的瓦房有些老旧，半人高的篱笆围成的小院里养着鸡鸭。一个银发的老妇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她身上的旧布裙子上打着方块补丁，几个色彩各异的补丁被巧妙的缝在一起，反而十分好看。而在离妇人不远处的老榆树下，银发老头正编着手里的竹筐。

        水惊月缓缓开口道：“宁宁姐，你瞧见了吗？这对老夫妇皆已过古稀之年，如今已经成婚五十余载。夫妻二人生于这个村子，长于这个村子，在这里成家，生子。他们的孩子成年后搬去了城中，时常会回来这里看他们，而他们也偶尔会去城中儿女家短住几日。只不过他们选择留在这个住了一辈子的地方，颐养天年。”

        丁宁看向院中二人，他们虽然各自做着手里的活，但是时不时地，又会和对方闲话两句。二人说话时并没有在笑，妇人脸上反而带着微微怒色，仔细去听，竟然是在责怪老头整日想着和朋友下棋，答应了她的竹篮竟然等到今日才开始做。而一旁被数落的老头，也只敢小声的回嘴。他的脸上看不出气恼，说了没两句，反而开始讲起他这几日与友人对弈的战绩。这是一对寻常夫妻的日子。

        丁宁听着他们说话，那极为单调平常的对话，竟然叫她好生羡慕。她回头看向水惊月，水惊月始终微笑着看着她。他走近几步，轻声道：“宁宁姐不是说，不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么？我这几日跑遍了城内与城郊，寻到了无数如眼前这对夫妻一般的人家。我将宁宁姐带来这里，是想叫宁宁姐知道，只那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却也有千千万万的平凡男子做得到。若是宁宁姐不信我，我可以带着宁宁姐从日出跑到日落，我们一家一家，一户一户的去拜访。看看出现在书中的白头偕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丁宁仰头看向水惊月，她刚要开口说不必，然而声音却梗在了喉咙里。水惊月也见到了丁宁渐红的眼眶，他轻轻将丁宁的手捧在手心，再次开口道：“我只看得见你，这样又有什么不好？我习惯了只看着你一人，从前如此，往后，也会如此。我做得到，我做得到。”

        丁宁强忍着发酸的鼻子，良久后才开口道：“真是的，怎么变得这样会说了，可一点也不像小时候。。。”

        水惊月闻言无声的笑了，微微用力握紧了丁宁的手。

        二人身后的卓燃缓缓垂下眼，他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发出一点声响，仿佛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影子。

        这时，院内的妇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她停下手中的活，在看到水惊月时张嘴笑了出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牙齿也没剩下几颗，看着慈祥又可爱，对着水惊月道：“小公子又来啦。”

        老妇人放下手中针线，躬着身子来给三人开门。水惊月笑着将丁宁拉进院子，丁宁这一次任他拉着自己。老妇人眯着眼睛对着丁宁看了好一会，而后满意的点头道：“小公子的话不假，你心上人果真是个大美人！”

        “多谢阿婆。”水惊月笑看丁宁，此时的丁宁竟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水惊月嘴角微扬，缓缓道：“无论是美是丑，她都是我的心上人，因为我此生只看得到她一人。”

        ——————

        楚家大宅内，林伊水独自坐在妆台前，她知道自己将要嫁入楚家的告示，今早已经被张贴出去。她看着桌子上红底黑子的告示，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母亲，终于，孩儿终于，要有一个家了。。。”

        六年前，母亲弥留之际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世，原来她的母亲曾是千帆城里，颜家的庶出女儿。当年母亲未婚有孕，她怕事情败露，怀着身子逃离了千帆城。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十二余载，直到六年前母亲撒手人寰之前，她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待安葬好母亲后，她带着与她一同长大的香儿，一路跋涉来到颜府，没曾想才刚到颜府大门，就见许多官兵将颜府团团围住。她们二人那是早就身无分文，却也不知再去向哪里，只好徘徊在颜府附近。

        那时她们忍饥挨饿等了一日一夜，原以为官兵散了她就能回家了。可没想到，等到最后却等来了颜府被满门抄斩的圣旨。也许是母亲在天之灵保佑着她们，终于在第二日，她们准备离开之时遇到了宫中逃出来的李妈妈。而李妈妈也认出了母亲留给她的信物。李妈妈带着她们连夜逃离了千帆城，而从那以后，便过上了居无定所的日子。

        而如今，她终于要成家了。没有人知道，不，只有香儿知道。她如今要嫁的，还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林伊水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上面绣着一个‘楚’字，她的脸上尽是柔情蜜意，轻声念着：“郎君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记得郎君就好。”

        那一日的情形，林伊水至今都觉得历历在目。她们本就在入城前就用光了身上的盘缠。可入了城，却被看守颜家的士兵们吓得不敢靠近，就只能蹲守在路边等待。那时她们一身男孩打扮，数日奔波使她们满身泥土，如同乞丐一般。靠着乞讨，几日里只有丁点口粮撑着。香儿早就饿的没了力气，她也饿的头晕。那时候，一群人骑马从她们面前经过，马蹄扬起飞沙将她呛得直咳嗽。可不一会儿骑马的人又折了回来。男子背光昂首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向着路边二人抛下一个钱袋。

        “小心日头下晒晕了自己，拿着这些钱去买些吃食吧。”男子留下这一句话，便骑马离开了。

        幼年的林伊水捧着钱袋，对着马儿消失的方向愣了好半天。一袭素衣长衫，策马随风而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般俊逸的男子。后来问了路人她才知道，那人便是这千岛国炽芸长公主的驸马，名唤楚柯。

        那之后六年奔波中，楚柯偶有出现在她的梦中。可即使在梦中，她也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可如今，阴差阳错的，自己竟被送来他身边，甚至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子！林伊水抬手按在胸前，轻轻的拍了拍自己。她自小与香儿不同，香儿的心气高，可是她不一样，她自始至终不过想要一个家。香儿曾经笑她傻，笑她泼天的富贵摆在眼前都不敢要。而此刻，她越来越相信自己选对了。她就要成功了，成为楚柯的妻子，替他生儿育女，与那个梦中的人有一个家。为了好似近在咫尺的幻想，勿论输赢，她愿意，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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