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晓
-老爷一年多不回都城，难道不是因为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若不是使了下作手段，怎会一跃变成府里的妾室！老爷，万不要被她蒙蔽！
-老爷，妾身多嘴说一句，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怎么就能莫名落水，失了记忆，还这么巧被您捡到？妾身就怕，那些都是有心之人特意为之。。。
-她就是我们女儿啊！大官爷，她大腿根处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记，是从我肚子里出来时就带的！
-老爷，查也查过了，她的爹娘老爷都见过了，妾身早就觉得这女人不简单，没想到竟这般有手段。
-老爷，您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妙妙亲眼所见吗？！老爷您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任由她欺骗您！
-风儿，你自己的家事本由不得我来插手，但你如今是聂家的一家之主，你的一言一行底下的人都在看着。这女子，再留不得，放她离开吧。
-老、老爷。。。莲姨娘请您过去，说是、说是。。。抓到卿姨娘与人私会，这一次是当场抓到了人。。。
-老爷，卿姨、啊不，卿卿姑娘瞧着好像不太好，要不要请人去看看？
不准！那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于我，不要信她！任何人都不准去看她！
聂风行喘着粗气，瞪视着卓燃肩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双眼像要滴出血来。死了吗？真的死了吗？我不信！她这个狡猾的女人，这定是她想要逃走使的法子！一定要抓回来，抓回来把她关起来！永远关着她，关到她说实话！聂风行耳边突然嘈杂起来，所有的声音一同涌入脑海里，让他头痛欲裂。
-老爷，我们夫妻多年。。。
-老爷，难道不嫌她脏么？
-大官爷，我们这女儿最爱说谎，您不是第一个着了她的道的。
-爹爹！我真的看见了！
-老爷，你是在海边捡到我，若不想要我了，便将我丢回海里吧。
-风儿，你是家主！要以聂家为重！
“风儿，住手！”聂远征边吼着边向这边跑来，围站着的聂家兵遂给他让开一条路。
聂风行甩了甩头，大吼道“别吵！都别吵！待我先把她抓回去。。。”
丁宁看着眼前失控的聂风行，对卓燃扬声道：“卓燃！把人放下，既然要打，就用全力打！”
卓燃闻声向后退了几步，朝旭在侍卫的开路下，小跑来到卓燃身边接过女子的身体，水惊月也跟来一同扶着那女子。女子的身体触手冰凉，水惊月一惊，暗暗去探女子脉搏，才发觉女子已然没了脉搏。一旁的聂风行见状瞬间扑了上去，卓燃这次没了顾虑，更没了阻碍，他奋力挥剑挡住聂风行的长刀，抬手一掌就拍上了聂风行的面门。聂风行向后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刚一站稳就再次攻上前来，然而他攻击的不是卓燃，却是朝着朝旭与水惊月的方向去的。卓燃身子一横挡住了二人，提剑迎面应下了聂风行的招式，兵器的碰撞声乒乓作响，二人再次打作一团。聂家兵见状就要围上去，丁宁的随身侍卫见势也欲上前，然而却被聂远征与丁宁齐声喝退。
眼看聂风行被卓燃的剑逼的节节败退，聂远征趁着他喘息的间隙再次冲上前，厉声斥道：“风儿！住手！你这是糊涂了吗！竟敢在长公主面前拔刀！”
聂风行有些迷茫的回头，见到自己祖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张口道：“祖父？祖父不要动怒，等孙儿将她捉回来，孙儿再向您请罪。”
聂风行说着，提起长刀就要再战。
“风儿！够了！”聂远征夺过聂风行手中长刀，随即一掌劈向聂风行后颈，聂风行应声倒地，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另一边，水惊月低声对朝旭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女人已经。。。”
朝旭低头轻抚女子面庞，青色鳞片一闪而过，这一幕只有水惊月看到，他眉头深蹙看着朝旭，不再言语。朝旭红着眼睛对上了水惊月的双眼，他轻轻叹口气，而后眼睛扫向站满人的海滩，还有人群背后的那一片昏暗的海。他将怀中女子推向水惊月，而后不顾水惊月阻拦，缓步走近聂风行与聂远征。朝旭闭了闭眼，好似下了很大决心般开口道：“聂老家主，您曾经在海上说过的承诺，可还记得？”
聂远征闻言抬起头，并未理解朝旭的话。朝旭上前两步继续道：“我曾听过一个传说，说是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伙人出海后遇到风浪，船被打翻，人都掉进了海里。后来这些人被从海里救起，并与当地的居民一同生活了数月。然而几月后，这些人中有两人因为无法放下家中妻儿，提出想要离开。岛上的居民很是为难，因为这个岛是他们最重要的秘密。”
朝旭说到这里顿了顿，再看聂远征那震惊的表情，朝旭知道他明白了自己话中的含义，于是朝旭继续道：“那两个人承诺说，会永远替居民们守护这个秘密。居民们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亲自送他们二人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因为他们的船坏了，桨丢了，就连帆也破了。两人离开后，岛上的居民担忧了很久，怕那两个人无法守住承诺，可是自那以后许多年，岛上的生活风平浪静，真的再没人去过。这是我听过众多传说中，最喜欢的一个。”
听到这里，朝旭口中的这个传说，与蒲乐讲过的那个故事渐渐重合，丁宁突然明白，原来卿卿与聂家早有渊源，莫非这就是卿卿留在这里的原因？可事情到了如今，这渊源怕也成了孽缘。
聂远征艰难的开口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难道你。。。”
朝旭摇了摇头“这只从遥远的地方流传到我故乡的传说，但是。。。”朝旭指了指水惊月怀中的女子“她却真得来自那里。”
聂远征不可置信的看向女子，而后突然转身对海滩上的聂家兵道：“怎么会。。。怎么会？！退、退下！都去客栈外等着，谁也不许进来！”
聂家兵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聂远征再次下令道：“都退下！”
丁宁自然明白其中意思，于是也对侍卫吩咐道：“你们都退下，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
很快，带着火把的众人离开，海滩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丁宁几人，聂家祖孙，还有一个，就是聂家的老管家。老管家喃喃道：“卿卿姑娘竟真的是。。。是。。。人鱼？”
朝旭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对着卓燃喊道：“卓燃大哥，快！就现在！”
卓燃不再耽误，他收起剑，转身从水惊月手中接过女子身体，而后带着她大步来到海边，缓缓将她放入海水中。他蹙眉看着女子的身体渐渐下沉，越来越深，而后消失在了片黑色的海底。众人屏息等待着，下一刻，水底浮起气泡，一颗，两颗，而后气泡越来越多！卓燃注视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只见一个影子缓缓上潜，最终破出水面。昏暗的不明的月光下，众人看到，长且尖的鳍取代了女子的双耳，她的脸颊，肩头，胸前，小臂上均长出了青色鳞片。卿卿双手扒在礁石上，巨大的尾巴在海面上若隐若现。她缓缓睁开眼，她的容貌有了几分不同，但依旧是那温柔的模样。她对着丁宁几人笑了笑，笑容里尽是苦涩“多谢你们，朝旭，多谢你。”
“竟是真的！老太爷！卿卿姑娘竟真的是人鱼！”老管颤抖着双手，浑浊的眼睛也渐渐泛红“没想到五十多年过去，老奴竟然还会再次见到人鱼。”
聂远征走近几步，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你。。。”
“你没见过我，不认识我也应该。那时候我还只能在水里，但是远远地，我见过你们两个，只不过你们的模样变了许多，直到我进聂家许久才认出你们。”卿卿开口道。
聂远征摇头“怎会如此。。。那、那自称你爹娘的人，竟然是假的！你、你为何不找我说？不，你说了，可是我聂家没有信你！可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身世？你若说，我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卿卿摇了摇头，道：“自那两个人在府里闹过一场，聂家便再没有信我的人，没人与我说话。老太爷不管家事许久，等我想要表明身份离开时，已经被关了起来。一步错，步步错。。。我也没想到风行会恨透了我，即使要我死，也不放我离开。”
聂远征脸上满是愧疚“当年你的族人将我们从海里救起，而后还亲自推着大船送我们回来。本是有恩于我们，却没想到我的恩人进了我聂家大门，竟然会落得这般境地。。。是我们聂家对不住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卿卿回道：“最初进聂家，确实是我有意的。然而却不是为了寻你报恩，我那时刚刚化出双腿不久，想在这里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没想到误打误撞的，竟然是进了你的府上，还嫁给了你的孙儿，这都是我没料到的。。。最初那一年多我过的很开心，直到那二人出现，府里人人嫌恶我，我渐渐觉得身体很痛，每天都很痛。。。”
聂远征追问道：“你可知道是谁害你？”
卿卿张了张嘴，最后却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昨天夜里有人带了很多冰水过来，我一睡着，他们就拿冰水泼醒我，夜里很冷。。。他们说、是风行吩咐他们来的，他真的恨透了我。”
“冰水？”聂远征蹙眉。
这时，海滩上躺着的聂风行突然惊醒，他撑起上身，一抬头就看到了水中半人半鱼的卿卿。他站起身对着卿卿看了好一会，忽然露出一个笑，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边靠近海水边道：“卿卿，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死了，我一下子就醒了。我就知道你没死，那种事怎么会发生？”
看着聂风行靠近，卿卿脸上竟露出恐惧的神色，她忽的一下没入水面，随后找了个远些的礁石躲在后面。聂风行此时依旧没有察觉到异常，他站在岸边，眼睛直直盯着卿卿，道：“卿卿，随我回去。我可以不怪你，只要你随我回去，往事我都可以不追究。”
卿卿从礁石后露出半面脸，看着聂风行此时的表情，一切好似回到从前，可事到如今，又有哪里能让她回去？卿卿红了眼，摇头道：“我不回去，我再不能跟你回去了。”她说着扬起尾巴，继续道：“风行，‘卿卿’真的死了，她死在了那个房间里。夜太凉，水也太冷了，卿卿很痛，很冷，卿卿没能撑过去。。。”
“卿卿，你在说些什么？”聂风行不解道：“你不是就在我眼前么？快上来，不是说水太冷了？快到我这来。”
此时众人都察觉到聂风行的古怪，他无视面前不同寻常的景象，像是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见水中的卿卿依旧不上岸，聂风行抬脚就要迈进海里。卿卿尖声道：“别！别过来！”
聂风行顿住，脸上尽是难以置信“我已经说了不怪你，你还要与我置气到什么时候？听话，回来。”
卿卿眼中渐渐蓄满泪水，开口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
聂风行闻言笑着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我相遇是一年半前，是我在岸边救起了你。”
卿卿摇了摇头，道：“我曾几次偷跑来这片海域玩，每一次来，我都会看见一个小孩子，被他的祖父带到陡崖上练拳。你那时候可爱的很，个子小小的，被骂了还会哭鼻子。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成年，可那时候我只能待在水里。直到有一天我化出了双腿，我才敢出现在你面前。你救了我这件事不是巧合，是我有意为之。”
聂风行脸上带笑道：“怎么会呢？你年纪明明比我小，又怎会知道我儿时的样子？别说胡话了，快跟我回家吧。”
卿卿闻言从礁石后游出来，在聂风行面前转了一个圈，道：“你仔细看看我如今的模样，我的鳞片，我的鳍，还有我的尾巴。我不是人类，我是鱼。人鱼死在了岸上，丢了双腿，就再也无法上岸了！我再也回不去岸上，那里也不是我的家。我要走了，要回我该去的地方。”
聂风行闻言愣了片刻，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但下一刻，他突然笑得十分轻松，道：“那你将我也带走吧。”
“什么？”卿卿一愣。
“风儿！”
“家主！”
聂风行没有理会旁人，只看这水中的卿卿道：“你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你做了什么又能如何？只要不是死了，只要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就像刚刚那个梦，把我的心都戳烂了。卿卿，你若真的要走，就将我一起带走吧。”
天色渐渐亮起来，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有霞光迸出。卿卿看到了聂风行眼中的泪光，她的泪水终于滑落掉入海水中，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痛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卿卿哭着道：“我不认识那两个人，我没有陌生男子私会，我没有。”
聂风行缓缓点头“好，好，我信你。”
听了聂风行的话，卿卿的眼泪更是大滴大滴落下来“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带你走，因为我不再喜欢你了。”
“卿、卿卿？”聂风行摇头。
卿卿继续道：“我不再喜欢你，不再是你的卿卿，我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见你。”
聂风行连忙摇头“不、不行。。。”
卿卿回头看向破出海面的红日，而后转头道：“我的名字叫青，我与你说过，是青色的青。”
说罢，她转头丁宁几人点了点头，而后再也不看岸边那个无措的男人，转身潜入水中。青色的鱼尾拍起水花，在朝阳的照映下闪着晶莹的光，随后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卿卿！别走！求你！”聂风行大喊着就要跳下水去，被聂远征与老管家用力拉住，他对着空空的海面大叫着，嘶哑着嗓子一遍一遍呼喊着卿卿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海上的风浪声。突然间，一口鲜血从聂风行口中喷涌而出，侵红了他的衣襟，洒在了他脚下的泥土上，随即他整个人后仰过去，再不省人事。
天已经大亮，这一夜终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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