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鱼
“它若想追我们,我们想逃也逃不掉。”
丁宁正要再问,就听前方哗的一声,那庞然大物冲破水面露出了半个身子,那巨物浑身长满巨大而坚硬的鳞片,光滑的深蓝色脊背上竖起一排如帆一般的鳍。丁宁看到,它长着类似人的眼睛,它半眯着眼露出黑色的眼瞳,犹如在黑夜里看不到底的海。不知为何,丁宁竟然觉得那看不出焦距的眼睛好像在盯着自己。丁宁忘记了害怕,只盯着那一只眼睛看。丁宁看到,那如圆盘一般大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下一刻,庞然大物再次入水,泛起的巨大浪花直直向他们泼洒下来。丁宁原本想伸手去挡,然而船身的晃动却让她不得不双手抱住栏杆才得以站稳。卓燃上前一步,单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揽住丁宁的腰助她站稳,然而几人不可避免的都被海水从头淋到了脚。果不其然,那显露出来的半个身子便已经大过他们的船。
“是东之鲲!”蒲乐惊呼道。一旁的朝旭显然也十分开心,他满脸笑容,张开手迎接落下的海水。
丁宁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海水,转头向蒲乐问道:“你认识这是什么?”
蒲乐道:“我幼年时听老人讲过,说这片海域中出现过的最大的海兽比最大的船还要大,它背脊生帆,有鳍却无鳃,似鱼又非鱼。因为身形巨大,渔民给它取名为东之鲲。然而极少有人见到,所以也有人说是传说。我就知道,祖父没有骗我,它是真的!竟然真的这样大!”蒲乐说着,雀跃的像个孩子一般,继续道:“殿下不要怕,是我们运气好才遇到它,它不会伤人的!”
果然那东之鲲沿着船边缓缓潜下水去,在离船稍远的地方才再次露出头来,而后推着海浪向着远方渐行渐远,仿佛刚刚的擦身而过只是它对船上之人一时兴起的好奇罢了。几人的眼睛追随着东之鲲,只见它在距离船很远的地方猛地冲破水面,这一次并不只是露出头来,而是整个身子都跃出了海面。它在那无边的海面上扬起巨大海浪,随后在空中转了半圈,无比自由的重新落入水中。
船因为海浪晃动不知,可朝旭却不管这些,他双脚蹬上栏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一旁的水惊月见状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就怕他会掉下去。朝旭稳住身形,对着远处的东之鲲大声叫道:“喂!大鱼!你来做什么?”
蒲乐听了哈哈大笑道:“怎么?你还当它能回你话不成?”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嗡鸣,那声音连绵浩荡,余音久久不去,直到东之鲲完全沉入海中,海面上再不见它的影子。蒲乐的笑在脸上凝住片刻,而后问朝旭道:“它、它说什么?”
朝旭见其他几人也在看他,于是抿嘴道:“它说,嘿嘿,路过。”
蒲乐对着朝旭翻了个白眼“我真是被你带蠢了,竟然开口问你!”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蒲乐看起来依旧十分开心“待我回去了锦帆城,定要告诉我姐姐,我见到了传闻中的东之鲲!”
回程的时候已是傍晚,蒲乐不知是不是为了报白日里被卓燃震痛手腕的仇,非要拉着卓燃拼酒。卓燃被她缠的烦了,只好应下来。只不过卓然的酒量哪里比得过蒲乐,没一会就败下阵来,双手抱拳对蒲乐大方认输。那几乎站不稳的样子叫蒲乐笑得合不上嘴。蒲乐扬起手中的酒杯,道:“出来多日都快要忘了我舞姬的本分,谁来抚琴?我今日喝的开心,给大伙献舞一支。”蒲乐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挑着眉眼看向一言不发的水惊月。
丁宁笑笑,道:“在座的只惊月的琴技最好。”
水惊月闻言,默默起身来到琴前坐下,十指轻落便要开始抚琴。蒲乐打断他,不客气的道:“哎哎,我还没说要舞什么曲子呢!潮海夜曲,惊月公子可会弹?不会也不丢人,这曲子虽然名声响亮,但却并不容易,我姐姐善音律,只可惜。。。”
没等蒲乐把话说完,一曲潮海夜曲便袅袅而起。水惊月垂下眼睫,目光从容的落在琴弦上,十指熟练轻勾琴弦,他的指尖莹白纤长,永远修得整齐干净。蒲乐只稍稍惊讶,下一刻便带着微醺醉意扬起裙摆,旋转着身姿翩然来到众人中间。这是丁宁第二次看她跳舞,相较于麟首阁中见到的妩媚,这次的蒲乐看上去更加快意自在。不去理会是否笑得好看,只想笑的开怀。
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笑吧?在公主府里的时候,在那个人面前。丁宁看着看着,竟一不小心放空了自己,直到朝旭凑到她身边来拉她的袖子,她才再次醒过神来。
朝旭盯着丁宁,道:“公主不开心。”
丁宁摇了摇头:“怎么会。”
朝旭突然凑到丁宁耳边,小声道:“白日里见到的那条大鱼,叫我带一句话给公主。”
丁宁不解:“给我?那鱼叫你带话给我?”
朝旭点头,他从桌子下面牵住了丁宁的手,而后继续道:“说这话前,公主先要想起那个梦来。”
丁宁正要开口问是什么梦,脑海中突然出现一片带着雾气的景象,白雾缓缓散开,长着八条银白色尾巴的女子渐渐显现,她面带笑容轻启朱唇,口中说着“找到你了,我的小尾巴。”
一瞬间,那个被她遗忘的梦境逐渐清晰。丁宁猛地抬手看向自己的小指,上面果然多了一颗芝麻大的红痣。她抬头看向朝旭,道:“那不是梦?可是我、我怎么忘记了?”
朝旭答道:“那是梦,但梦里所见却是真实的。她施法将你关于这个梦的记忆遮住了,她说若是知与不知对公主没有差别,那就忘记,让公主只作一个普通人过完此生。”
“那你为何要让我想起来。”丁宁道。
朝旭回道:“若我坦白与公主说,公主过完这一生,便没有了下一世,公主的所想所做可会有什么不同?”
原来如此,丁宁想起来,朝旭先前说过类似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有来世。丁宁也曾经幻想过来世,心想今生的遗憾若是能在来世弥补就好了。可如果没有来世呢?这辈子的遗憾,就留在这辈子,而这一世爱过的人,也自此诀别。丁宁的心口突然有些沉闷,她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却又不自觉的握紧了朝旭的手。
“公主的前身还是那条断尾时,曾来过这片海,机缘巧合下落在了那大鱼的鳍上。你那时几乎不会言语,随着它在海里飘荡了许多年,直到遇到了一位从天上来的大人,是那位大人助你投生在了最近的千岛国。大鱼没有说那位大人是谁,它只说自那以后你们便分开了。它说原本以为再见不到,却没想到竟然在今日感受到了公主的气息。它来只是想见一见如今身为人的你,然后叫我带一句话给公主。”
丁宁低声问道:“什么话?”
朝旭回握了丁宁的手,道:“它说,小尾巴,谢谢你陪我。”
不可抑制的,丁宁的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她确实不记得那一段朝夕相伴的经历,可朝旭的那句话像是在她的心上拧开了一个阀门,积压许久的眼泪好似自己有了生命一样不受控制的往外流。琴声在此刻停了,跳舞的蒲乐也停了下来。见几人围过来,丁宁抬手去擦脸上的泪,她本想对面前个人笑笑说没事,然而眼泪不听她的,竟是如何也停不下来。丁宁用双手遮住了脸,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流出来。
“怎么回事?”卓燃的酒也醒了,他走近丁宁身边,俯身对朝旭低声问道。
见朝旭摇头,蒲乐拿出帕子塞进丁宁手心,而后将她揽进怀中道:“哎呦,我们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快与我们说说,是不是朝旭说了什么话叫殿下难过了?叫卓燃把他丢下船去好不好?”
朝旭这时也开口了“好像真是我说错了话。。。丢我吧,公主,你若不开心,就丢我吧。”
然而丁宁不说话,只是摇头。一时间,几人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摸不着头脑,只在那干着急。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水惊月突然开口,道:“今日九月初一,楚柯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初十,如果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回都城,快马加成,也还赶得及。”
此话一出,船舱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水惊月看着丁宁,道:“宁宁姐,你想回去吗?”
丁宁将脸埋在手心,她哽了片刻,道:“我想,我想回去。。。我想当面问他,是不是真的骗了我,想知道我们之间可有误会。。。怎么办,我想赶回去,我、我想。。。”丁宁将身体缩紧,还是承认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秘密:她并没放下楚柯。一直以来她对别人说谎,对自己说谎,然而谎言终归是谎言,她甚至忘记了,她自小最不擅说谎。
水惊月闻言默默垂下眼,他轻轻抿了抿嘴唇,脸上看不出情绪,只轻声道:“那就回去,我们明日一早就起程。”
水惊月站起身对侍卫吩咐道:“叫船回港,上岸后就派人去聂府递辞信。”说罢,水惊月再不多留,独自一个人出了船舱。
抱着丁宁的蒲乐此时在心里犯了难:主子只吩咐让自己这一路陪着长公主,护她周全,哄她开心,可并没有说若是长公主要提前回去她该如何。若是长公主提前回去,岂不是会对主子的大事增加变数?蒲乐低头,见丁宁快要哭干了眼泪,开口道:“可真是要回去吗?万一结果不能如愿,亲眼见到那场面只会更扎心。”
“我想回去。。。我想知道,我与他之间有无可能是误会。。。”丁宁抽噎着道。
有没有误会蒲乐又怎会不清楚?她自己不就是促成那误会中的一环?想到这里,蒲乐咬咬牙,仍是道:“可是殿下,若是您回去了,惊月世子怎么办?朝旭又该怎么办?那楚柯可会容下他们二人?难道在您心里,他们两个都比不过楚柯一个吗?”
丁宁闻言一愣,她抬眼看向船舱内,并不见水惊月的影子。
蒲乐继续道:“刚刚殿下正哭得伤心,没见到惊月世子出去。我看他那样子,心里定然不好受。。。”
正说着话,水惊月却从舱外走进来。他将手中写好的信件递给侍卫,吩咐道:“等会上岸后,你即刻动身把这封辞信送去聂府。”吩咐完侍卫,水惊月转头看向丁宁,他貌似重新整理好情绪,面色平静道:“宁宁姐想要做个了结,且放心回去,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蒲乐惊讶道:“我说惊月世子,您会不会太自信了些?”
水惊月这一次并没有被蒲乐的话激怒,他轻笑着道:“该来的总会来,难道我能拦她一辈子?有些事,确实该有个了结。”
卓燃也开口道:“与其时时惦记,殿下不如回去亲口问个清楚。”
朝旭连连点头“回去吧公主,你心中有疑虑,那我们就一起去解开它。”
“我必须回去。”丁宁道:“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都城。”
一旁的蒲乐一脸无奈,她暗暗叹气:主子,奴婢尽力了,况且您老人家真的没说长公主不能提前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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