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163章冷离尘番外（三）终结

那日凤卿寒以国师的身份被皇帝传召，却见赵丽然从屏风后款款走出，正深感事情不妙，皇帝冷冷开口:“丽然郡主跟朕讲了一件事，她说城儿的身上有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凤凰，国师觉得此事如何？”

        凤卿寒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会说出这件事，可很快就明白过来，赵丽然就是凤若宸留下的最后一枚“暗桩”。

        华沙原本精心为冷燃城安排了美好的一生，南苍国内的所有人都是灵族之人转世，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到冷燃城，可早在凤若宸打乱命数时他就留了一手。

        他篡改了几个重要人物的记忆，那些对冷燃城招招致命之人，都被凤若宸强行注入了“恨意”，什么孟氏、冷长风、冷长宁等等都是他的杰作，只是那些人都先于冷燃城出生，没想到就连赵丽然也是如此，原本的“灵族转世赵丽然”被换走，从始至终她就是被凤若宸不知从何处拽过来奸细，这才是他的才是杀招。

        难怪这么多年凤若宸安心闭关，他哪里是信任凤卿寒，他只是放心这个杀手锏罢了。华沙也看出了赵丽然的端倪，所以一开始他对赵丽然就从未有过好脸色，只可惜赵丽然身上的罪恶尚未崛起，虽然发觉古怪，但在她的身上也探不出什么所以然，现在因为楚君炎的死，赵丽然心中恶念骤起，再也不是原来的她。

        凤卿寒心中一阵恶寒，不等他开口，赵丽然突然娇媚一笑:“自然是真的，丽然可是见过姐姐身上的奇特之处，当年孟氏逼宫后，曾听闻一只凤凰自皇宫上空飞过，不曾想竟会在姐姐身上，国师大人该不会说不知道吧？”

        想要堵住赵丽然的嘴并不难，可事到如今赵丽然的话就是凤若宸的话，凤若宸对自己并非全心全意信任，朝中另有不少他安插的密探，那一次西城骤然破灭下毒，表面上看是北城所为，实际上只是凤若宸垂涎血凤，所以出了那样的主意想将血凤抢过来，北城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不然以北城那几个草包，又怎么有能力从华沙手中分裂出来。

        “凤凰娇贵，九公主金枝玉叶，有凤凰附身不足为奇。”

        没有办法说不，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怎料下一刻皇帝走到他身前:“朕虽宠她，可毕竟朕才是天下的主人，朕命你今日做法，将凤凰取出来，放到朕的身上。”

        皇帝的密室里，冷燃城被层层阵法死死的束缚着，大势所趋，不知道多少眼线在盯着这一刻，凤卿寒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维护冷燃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慢些动手，期盼事情的转机。

        一个冷燃城再加上一个血凤，阵法里本该只有两种气息，可万万没想到阵法中居然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第三个人的气息。

        凤卿寒心头猛然一震，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闯入这个阵法，眼下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冷燃城有了身孕。

        然而冷燃城身附血凤，血凤早已魔化，魔化的血凤与灵女余力相冲，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注定留不下的。眼下情况危急，事到如今，除了假借这个孩子动手也再无他选。

        最终阵法发动，华沙也及时救走了冷燃城，冷燃城腹中的孩子受损气息微弱，加上阵法诡异造成的干扰，才让医师诊断孩子只有一个月大，若不是赵丽然临死之前多嘴，只怕今生冷燃城都不会知道她的孩儿已经逝去。

        凤卿寒回到东城后，想着其中的种种不知自己如此究竟是对是错，那个孩子是定然留不住的，怕只怕华沙不肯舍去，耽误了母子二人的性命，正想着，突然案边的烛火微动，再抬眸居然是华沙出现在面前。

        这里可是东城，凤卿寒怎么也没想到华沙会突然亲自前来，更没想到，华沙居然让自己带着冷燃城离开。

        “锁仙台后，安稳或复仇，希望你可以由她自己选择。”

        只留下这一句，华沙再次消失在漫漫长夜，凤卿寒永远都记得他离去时的那个背影，那个背影虽然看起来宽广刚毅，可这么多年他被转生咒所累，大限将至，已经活不了多久。送经历完锁仙台，冷燃城与灵界便只剩一线之隔，而这最后一步就是要冷燃城亲手取了华沙的性命，所以华沙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让冷燃城恨他，这样等到需要动手那日，冷燃城便可手起刀落不会有丝毫痛苦。

        从前华沙是有所顾虑的，他不是害怕性命的终结，只是担心这世间再无人照顾冷燃城，好在这一次的事情让他确定，凤卿寒的心底是在乎的。

        经历这么多年的时光，凤卿寒因为任务努力将自己打造成冷燃城的“依靠”，可实际上冷燃城早就成了他心头的光，对于凤卿寒来说这个世间是冷的，唯有那颗赤诚之心依旧炙热。

        这样也好，等自己身死后，还有人可以照顾她。

        后来的事便没有多少出入了，冷燃城果然对华沙恨之入骨一心想取他的性命，凤卿寒知晓这两人相爱相杀两世，自然不想他们二人如此相残下去，他一直想等冷燃城安稳后带她归隐，可最终免不了楚柔引发的那场决战……

        ——

        思绪随着琴声回到现今，感慨了半晌陈年往事，凤卿寒的眉间沾染了几分不经意的忧愁。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对不起冷燃城的，不管是无音还是冷燃城，她们的逝去与自己总归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加之自己与凤若宸为伍，成王败寇，作为幸存的落败者他已没有资格去享受许多，所以纵使没有人说什么，当年华沙带着冷燃城从战场离开后，凤卿寒便寻了这处没有人烟的所在，不肯出去也不与他人往来，画地为牢就当是赎过。

        一首曲子终了，凤卿寒却深陷思绪久久不可抽身，就在这时守门的弟子快步而入，拱手道:“公子，门外有人来访。”

        那小弟子显然是不知道凤卿寒的身份的，他只知道这个人气场十足，周身仙气缭绕，多半是从天上来的仙人，可这位公子偏偏不许人称他为“仙人”，只好退而求其次以“公子”称之。

        被打断了思绪，凤卿寒有些不悦，却也没有显露，抬眸看了一眼冷声道:“不见。”

        此处地处偏远，这几百年他又从不与人往来，之前也曾有人前来拜访，不过都是些路过此处被仙气吸引过来的散仙，或者就是听闻天的尽头有一处仙人府，故而邸跋山涉水前来求见，不过不管怎样都被挡在了门外，这一次依旧如此。

        然而那小弟子并没有退下，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凤卿寒，良久壮着胆子补充道:“她…她说她是从灵族来的。”

        “灵族……？”

        凤卿寒忽然变了脸色，就连语气也变得迟疑，那小弟子不知道其中缘由，但也觉得灵族向来避世，此番突然造访自然不比寻常，便继续道：“是。只是她不曾报上身份，但外表上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灵族的、绝美的女子，除了她，世间不会有第二个，顿时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炸开：“请她进来！”

        难得见到凤卿寒如此急切的神色，不料那小弟子并没有请人进来，反而重重跪在地上:“公子恕罪！那女子说她是灵族来的，其他几个弟兄以为她是来寻仇的，二话不说就…就在门外同那姐姐打起来了！”

        也难怪做弟子的心急，他们虽不清楚凤卿寒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来自神界，都说神界与灵界结过死仇，如今灵界的人寻上门来，让他们不得不心忧。

        “你！”

        凤卿寒被气的语结，也难为那小弟子吓成这样，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看他家公子的反应这女子非但不是来寻仇的，倒像是位故友，几百年了第一次有人来拜访，这群做弟子的就先动了手，本以为是仇敌，结果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换做是谁都会心慌。

        “公子息怒！弟子这就叫师兄弟们住手！”

        他刚要起身去知会一声，却听凤卿寒道:“不必了，我亲自过去。”

        怎知凤卿寒刚快步走到雕花门边，突然一阵风将门吹开，恍惚间青烟袅袅仙鹤齐飞，那道身影熟悉如初，却让人每次见了都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美丽，门外的弟子被定身法定做一团，各种各样打斗的姿势倒是十足的标准。只听一道柔美而不失威仪的声音静默传来:“我挑几个法术好的过了过招，你教的还不错。”

        在冷燃城面前这样的人间小弟子是根本不值一提的，但毕竟是凤卿寒的弟子，这么多年全靠他们陪伴解闷，若是打坏了可就不好了，索性试了试他们的功底，看起来凤卿寒教的还不错。

        凤卿寒沉默片刻，解了弟子们的定身法后命他们退去，弟子们一开始还担心其中有诈，站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凤卿寒关上房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弟子门这才犹豫着离去。

        “你怎么来了……这些年，你可还好？”

        犹豫好一阵子凤卿寒才问出那句好，他不知冷燃城因何而来，也不敢随意透露出自己的喜悦，毕竟自己算是间接害死了她两次，今日她突然到访，实在难猜目的。

        冷燃城的面色看不出异样，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袖，看也不看凤卿寒:“灵族事物繁重，今日来与神族议事，顺路进来看看。”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这才抬眸看向凤卿寒，一双媚眼流连似水，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琢磨不透她的韵味，隐约中仿佛夹带着一丝感叹变迁的悲凉:“倒是你，当年一战后你就归隐山林，想不到传说中住在天边的散仙竟然就是你。”

        提起当年的事，凤卿寒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悲哀之色，但好在还能维持镇定，一如既往的清风依旧:“我陪着凤若宸鬼迷心窍，软禁于此，这是该得的。”

        这些年他时常在想，如果当初他竭力阻止凤若宸，也许冷燃城就不会经受这些磨难，更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折损在凤若宸的欲望之中。

        怎料冷燃城突然变了脸色冷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为你赎过？”

        仿佛无意中触碰到了心底的什么，凤卿寒心中的什么东西突然倾泻而出，激动的再也不能保持镇定，突然上前一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能欢喜，我但求一死不复来生，起码可以换来你的宽恕！那我这些年做的事情就有意义，无论怎样也算是有人肯原谅我！”

        这么多年他一直生活在夹缝之中，一直用自己洗刷着凤若宸留下的罪孽，可那又能如何，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想要什么。

        直到今日见他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宽恕，他最留恋的不是天庭的繁华、亦不是国师一出纵横天下，而是当初那段纯真的情意，纵使身处冷宫、陷身囹圄，也总有一个人真真正正的真心对待，这几千年来唯有他是冷离尘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亲情的暖光，可最后终是自己负了她。

        凤卿寒紧紧盯着冷燃城的眼睛，她的双目依旧淡漠看透世事，看不出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她仿佛被想起来的往事激怒，远山般的长眉轻挑，眉眼中带了几分轻蔑:“好啊，那便你去吧，从此也算清净。”

        想起当年他们无话不说，昔日种种仍历历在目，只是想不到今日居然走到了以死谢罪的地步。

        冷燃城说完转身欲走，眼看她转身离去，凤卿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在从自己体内抽离，他知道，此番她一走便是永别。望着冷燃城渐渐远去的背影，凤若宸不想再压制什么，就在冷燃城要打开房门的一刻，忽然叫住了她:“城儿！”

        他唤的依旧是“城儿”，不变的声音、不变的语气，可却再没有不变的心境。

        不过好在冷燃城还是停住了脚步。凤卿寒似乎有些意外，那只是下意识的挽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终于他轻笑一声，那笑声悲哀更充满了自嘲也冷静了不少，他叹道:“在天宫做质子的时日，连光芒照在身上都是冷的，同我在一起的唯有凤若宸。是我太贪恋亲情，我想留住他，所以同他做尽坏事；我也想留住你，所以我背叛了他，可终究是我对不起你。终于，我还是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知道凤若宸留下自己是为了巩固势力，哪怕他唤自己兄长的时候总是充满戏谑，落在凤卿寒的耳朵里也不见得多么不堪，时间久了，反倒成了一种欣慰。

        冷燃城依旧站在门前冷冷的背对着他不曾做声，凤卿寒犹豫片刻将最后一句话试探着托底:“若还有来世，让我再做一次你兄长…，可好？”

        早在他醒悟的那一日，这句话便一直藏在心底，是要多大的勇气才肯将这句话说出口。冷燃城仍背对他而立，却是连头都不曾回过:“此生种种尚未解脱，来世之事更非你我可以掌控。”

        她的声音很冷，没有过多的解释，房门被轻轻打开，一缕阳光透过房门照射进来，却丝毫感受不到它的温暖。

        外面的弟子很好奇屋内的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可他们实在不敢靠近，只好远远的躲在院子里，悄悄地探着头探视着屋内的动静，看见先出来的是冷燃城，吓的赶忙将头缩了回去，殊不知屋内的二人已经达成了生死交易。

        冷燃城没有理会这群探头探脑的小辈，她刚要起步离去，却忽然低垂着眼睑侧过头对凤卿寒幽幽道:“我知道他们是残留在人间的灵族，我替他们谢过你。”

        当年的一战太过惨烈，有一部分恢复好的灵族幽魂再次受伤错过了返回的机会，凤卿寒这些年将他们收留在此，默默陪他们等待良机。

        她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若不是你与凤若宸精心谋划，我也不会再有一次如此刻骨铭心的往事。”

        听不出她的话锋究竟所向何意，不过没有关系，凤卿寒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获得她的原谅。

        “你走后，很快就会传出你想要的消息。”

        以死求得原谅，这句话他从来不是闹着玩的。只要冷燃城踏出这个大门，很快就会传来散仙“暴毙”的消息。

        怎料就在此刻冷燃城突然转过身看着他，话锋一转悠然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到底这终归是我的一个劫数，况且你的命又能换回什么？倒是我与华沙就要重新成婚了，难道我们的成亲贺礼，你就要送你的项上人头不成？”

        “什么……？”

        凤卿寒一时语塞，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冷燃城的声音再次传来:“按礼数你是他的兄长，我来本就是想知会你一声，若不是你方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也不会说那些气话。不过既然方才你都说了，我不妨就多问一句，那句来生再做兄长的诺言，放到此生是否也同样作数？”

        “……”

        “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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