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这一年的阳历二月十三日。

        和往年的花朝节不同，此时京城街道两边的雪竟未消融，天气虽不算酷寒，但树枝还没发芽，不是户外活动的良好季节，然而当午餐时分，大街上的平静却被一群从高门大院里冲出的侍从打破，空荡荡的街道刹时熙熙攘攘。若你有心打听，就会得到那些身穿荣国府仆役服的小厮们双手不住搓着单薄的衣裳，看着还未转暖的鬼天气的破口大骂：“主人家的事，受累的总是我们！”

        “府上可是刚殁了位小姐？”又有一人上前，也不计较小厮的无理轻飘飘的问了句。

        小厮有些惊诧此人消息灵通，这才停下脚步端详了这位问话之人，只见那人墨色的发丝不扎不束正随着如今尚且料峭的寒风飘逸，面如美玉，肌肤胜雪，琥珀般的眸子再清冷的的初春里闪动着柔和的光晕。容貌如画，美好地连时光都轻了几分。如此容貌，如此风仪，好似不该落入凡尘的仙人一般，他只是随便穿件天青色的袍子，这种超越了世俗的美态，竟是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那人也不等小厮答话，便勾唇笑着转身离开，未几自他肩上忽窜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波斯猫，奇异的是那只猫咪居然能开口说话，落入耳中是娇俏的女声：“喂！不打听清楚就直接去吗？你到底是否真心帮我！”

        听到猫咪的责问，男子有些无奈地浅笑：“清悦，你是我妹妹，我又岂会失信于你？”

        那只被唤作‘清悦’的猫咪闻言仿佛唤醒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般，也不在责问男子反而趴下小脑袋嘀咕起来：“希望这一切能赶快结束罢。”

        男子自是听到了猫咪的嘀咕，停下脚步，抬眸看着荣国府上方乌压压的黑云，琥珀色的眸子不由闪过几分复杂神色。但他并未停留太久，便直直从那高墙中如履平地般穿入荣国府。

        与此同时，荣国府内用于贵妃省亲的大观园里的寒冽比京城大街更甚，园内原本应含苞待放的花朵一个个都呈现出枯萎的姿态，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已无半分生气。

        冷冽如刀的北风刮过潇湘馆枯黄的竹叶哗哗作响，欲显凄凉得紧。

        潇湘馆内住着从十年前起便寄居在此的荣国府表小姐以及她的几位贴身女婢，其中最为表小姐信赖的便是紫鹃，是位向来以聪慧稳重为众人所称道的大丫鬟。但此时的紫鹃发髻散乱眼底乌青，来不及擦拭的泪痕仿佛被遗忘似的挂在她苍白的脸上。根本无法与她的美名相连。

        还有一位是表小姐从家乡带来的女婢，名唤雪雁者。见此场景，雪雁擦了擦泪水转身到小厨房端来玉米粥，哭得嘶哑的声线不住地劝着一动不动的紫鹃：“紫鹃姐姐，你好歹用点粥，姑娘已经走了两天了，你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可让我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紫鹃才仿佛听到雪雁的声音般，将红通通的眼转向她，忽咧嘴笑了：“是啊，姑娘已经走了两天了，要不是今天妹妹去通知老太太怕是再过几月也不会有人知晓。”

        “姐姐……”只要一说到姑娘，雪雁再不忍看她如此模样顺手将粥放一旁，两人刹时抱做一团，微弱的哭声穿不出这幽静的潇湘馆，也落不到此时在荣禧堂笑颜如花缔结婚约的新人心头。

        荣禧堂内是强撑病体前来操办宝玉与陈家小姐婚事的王熙凤，她看着那洒金庚帖互换的那刻王夫人脸上藏不住的满意笑容时，不由想到那位早殇的妹妹如今尸骨未寒，太太便着急想娶亲，心底仿佛漏了个大洞似的冷冽的风不住地往里灌，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在屋内。丫鬟婆子瞬间乱成一团，待将王熙凤扶出去后才得以消停。

        贾史氏，一个眼看贾家筑起高楼，眼看贾家宴请宾客，眼看贾家大厦将倾的老太太双眸注视这闹哄哄的乱剧，眼角无意识地落下几滴泪水，那双看透世间之事的眼如今仿佛蒙上一层阴翳黯然无光，只见她转头看向端坐的王夫人声音悲怆：“如今我是舍下这张老脸才换得这桩婚事，在后事上你若是在为难玉儿我再不依你！”

        “老太太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何曾难为过表姑娘？”王夫人抬手摩挲着那洒金的红帖，起身走到贾老太太旁，庚帖在她指尖留下沉重的红，她声音低沉，面上依旧是那般菩萨模样：“倒是表姑娘在府里到底停了太久，宝玉下月便要接亲，诸多不吉利，还请老太太及时安排。”

        贾老太太闻言，眼底最后一丝光刹那消失，她抬眼看着这繁华的空架子，一瞬间老了几岁似的，毫无生机。鸳鸯见状心底已是微酸，连忙上前替老太太捶腿。

        “待娶了陈家小姐，好歹能督促宝玉考取功名。”

        恍惚间鸳鸯竟听见这位她侍奉几十年的主子宛若低声的呢喃，鸳鸯捶腿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知道老太太这是彻底要将林姑娘放下了。

        她知道不能怪老太太狠心，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一个是官升四品的官家女，从林姑娘住进荣国府的那一天起老太太为林姑娘做得已经够多了……一切都是为了挽回这开始没落的贾家……一切都应该以贾家为主。……一切都是为了贾家。林姑娘深明大义应该会明白的……

        谁也不会知晓，在她们身边有位男子就这么无喜无悲地注视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猫咪趴在男子肩上几乎要被气炸：“呸！这都是什么玩意！一群道貌岸然的小人！打着全部都是为贾家的旗号肆意伤害无辜的人！恶心！恶心！我们快走去找绛珠妹妹的生魂才是正经，再在这里多待一秒我都想吐！”

        男子却没有回它的话，如水的目光看向了淡青锦纹窗帘的一角，猫咪稍稍平复喷火的心情，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去才发现窗帘正小频率地晃动，它能猜到那是什么，不消男子吩咐，它便向着窗边走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满脸苍白没有血色的绛珠。

        黛玉许是没有想到一只猫咪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微微有些诧异，想要开口却发现仅仅两天自己已然忘记如何言语，那双秋水剪瞳有些无助的眼前这只雪白的猫咪。

        猫咪见她如此，声音不觉放柔：“黛玉，你别害怕，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可要加油阿！你别太在意她们那群阴险的凡人好吗？你不会因为这些人而悲伤吧，千万不要……”

        黛玉清咳一声，终于找回自己的声线：“无碍，我早知会如此……倒不至于太难过，只觉愧对在天之灵的父母。”

        虽她口里说着不在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到被她那捏得皱巴巴的手帕和在这二月料峭寒风中不住发抖的身子，都指向她内心无比的哀伤。

        猫咪走过去蹭了蹭黛玉微凉的脚踝：“你别怕，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如果帮我完成任务，我便承诺让你重回过去改变这一切，好不好？”猫咪的声音有着莫名的失落，黛玉看着这些她根本无法掌控的突发情况有些迷茫。

        男子这时悄然走进，对着林黛玉的秋水剪瞳柔声道：“你会同意的，毕竟你也想知道你母亲在你出生后明明康健却为何无故猝死，你的父亲更是正值壮年便横死官场，而你——林家唯一的血脉又早殇，你不愿意改变这一切吗？林、黛、玉？”

        男子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感，让黛玉几乎忘了礼节正要点头时，猫咪一爪子拍在男子脸上：“叫你用迷魂咒！这祸本来是我闯下的，我现在是有求于人！你倒好！还暗箱操作！一边去！”

        被拍的男子反而没有任何动气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依旧宛如三月的春光。

        黛玉恢复了神智，看着他们有些无奈地敛裙离开，猫咪见状也不数落男子了，连忙双爪抱着黛玉纤细的脚腕，声音凄婉：“黛玉妹妹，我命中的大贵人，如果连你都不帮我，那我就只能被月老当场打死在他的许愿池里。就算你不帮我那你应该不会让世界毁灭吧！这个世界需要你来拯救阿！亲爱的黛玉！林妹妹！”

        黛玉这才停下了脚步，侧头望向它，欲倾听它的原因，落日余晖透过斑驳的窗棂将黛玉茶色的眸子衬得几乎透明。

        猫咪见黛玉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这原是我的错，那日天后大寿宴请四方，所有仙都前去赴宴，我趁哥哥不注意——哦！对了，我的哥哥也就是他。”猫咪伸出爪子指了指身旁的男子，继续刚刚的话：“好巧不巧竟遛进了月老的姻缘殿中，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们猫咪对毛线团是有多么本能的喜爱，我根本没想那么多，一骨碌跳进红线团里玩耍，直到月老大发雷霆才知道我闯了大祸了……”

        男子在猫咪讲不下去之时，适时接话：“这月老掌管世间的姻缘，但月老回宫时红线已是一团乱麻，连补救也无法。其余平常人的姻缘线乱了也就罢了，有几个在人类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名人的姻缘线也被打乱了，你能想到这事的严重性，人类的历史会因此而改变，这个后果哪怕是清悦死一百次都不能挽回的。月老也曾试过许多办法，但都无力回天，现在唯有以人力将这些被打乱的历史事件修正过来。”

        “何故选我？”黛玉轻叹：“我原以为你们是将我带入轮回的勾魂无常，却不想竟有此等故事。”

        “因为只要完成修正历史的任务，在世界重回正常的前一刻，天道会打开重生之门，让完成任务的人回到过去重改自己的历史，月老和我说的时候，我一下就想到你了！黛玉，你需要重回过去改变这凄惨的结局！我知道你想！”猫咪接着说道：“你可能想不到，历史的车轮前进到21世纪时会有多少人为你这花一样的命运扼腕。”

        黛玉垂眸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指尖，再回忆着刚才这所谓家人的虚伪亲情，笑容有些苦涩。

        男子见黛玉心有动摇，柔声道：“你知道的，你本来可以有一位至亲的哥哥，有一双恩爱的父母，有一个温暖的家庭，这一切都因为……”

        “我愿意去。”

        “什么？”猫咪惊喜地跳起。

        黛玉没有再答话，抬眸望向彻底埋进云端的落日，背影孤独而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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