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离别

在屈原被王放逐后，黛玉最终被连夜送出了宫，她没理由也不应该拒绝。

        在上马车前忽有风吹起宋玉宽大的衣袖，似乎下一秒他便能随风腾空而去，他的眸光依旧如初见那般温暖干净能让她一眼便看到他眼底里的自己。

        黛玉心中微酸，泪水啪嗒啪嗒落下，宋玉似乎被她的泪水吓到了，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意：“很抱歉，可能要让你独自离开，但不要害怕，虽然可能会有一段时间无法相见，但我知道我们终将会在某个地方再次重逢，到那时……”宋玉垂眸眼中星辰一寸寸亮起：“到那时，莫愁，你再为我起舞，可好？”

        看着黛玉含泪点头，宋玉终于笑了，那笑意划开沉静的夜：“我未曾骗你，莫愁，也许我们真的在很久很久前便相识了。”

        飞驰的马车将一切纷纷扰扰甩到身后，黛玉从窗外看去，不知为何忽有一种将这半生的路都走完之感。

        那车夫安全地将她送回莫愁家中，黛玉呆呆地看着莫愁的父母冲上前来搂住自己，在他们身后立着个朴实但是眼眸异常明亮的青年。

        母亲含泪抓着她的手又抓起那青年的手：“莫愁！你可知道在你失踪的这几月都是你王襄哥陪着我们找到你，几日前还是一群官兵说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和你爹多担心？这日回来便安心准备出嫁了，再不许闹脾气了！”说罢便将二人双手交叠，黛玉抬眸便看到那身长七尺的青年竟徒然红了脸。

        但黛玉却因此脸色煞白，莫愁王襄宋玉屈原……这些被史册一录在案所以等待莫愁的结局会是跳入汉江自尽吗？

        黛玉看着面前双颊通红的年轻人，启唇问道：“你……可是被王安排去扬州了？”

        “是，阿妹怎会知晓？”王襄侧目看黛玉这番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愣，随后笨手笨脚地替她拭泪：“不过阿妹不用担心，我不会带你去那里受苦的。”

        黛玉失魂落魄地起身，原来……原来天道会选择莫愁正是因为如此罢？一个不日便要死去的人以她来摆正轨迹最为合适不过了……

        “阿妹切莫为我而心，等我回来，有功名在身，再来求娶阿妹。”那青年满心满眼都倒映着莫愁的身影轻声道。

        黛玉根本控制不了这具身子从内心深处而来的沉重悲哀，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落下，哽咽许久才勉强挤出几句话：“你……好好保重。”

        当目送王襄哥离开后，黛玉立在岸上许久，有风吹起她墨色的发，抬眸，两千年前的楚国天空一片昏暗。

        也不知过了几日，黛玉随母亲去赶集时，忽看到县城的集市上有许多带戟侍卫嘀咕：“这天恐怕是要变了。”

        “如今秦师以致城下，也不知城内情况如何，着实令人担忧，我的家人还在城内啊……”

        黛玉后半句没再听，她在想：若是时至今日她还没完成任务，那么她必须去楚王宫！打定主意后黛玉趁父母不注意，从荷包里摸出一些钱币踏上了去往楚王宫的路，等莫愁父母发觉自己女儿又逃走之后哭得如何肝肠寸断又是后话。

        很抱歉……莫愁父母，如果莫愁的结局注定是投江的话，在此之前她要做些她应该完成的事。

        满天的黑云压城，冷冽的风黄沙吹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抬眸只能看见楚国都城前方有一队乌泱泱的人马踏着漫天尘土兵临城下，黛玉知道那是秦国的虎狼之师，为首的将军一袭白袍在春日的风中猎猎作响，不知是否是错觉，黛玉竟觉得他异常熟悉……是否在哪里见过呢？

        黛玉垂了垂眉眼，原来竟是今天吗？秦国攻下楚国都城。

        宋玉……会无事的。史书上写着的……对吧？

        城门洞开，一切都太过顺利，黛玉不用耗费气力便能穿过，无奈这牛车目标太大，黛玉自牛车而下，让车夫自行离开，那车夫还有些犹豫：“这……”

        “不用担心，这都是我的决定。”黛玉说完便循着去往王宫的路而去，若是屈原被流放王襄被放逐她还未完成任务的话，那她这个任务的最后一步便是——

        昔日繁华的大道如今已是火海遍地，黛玉小心穿过烧焦的房屋，一路向王宫跑去，因跑得太急不小心绊倒了谁的尸体，身体猛地向前倾，在她以为自己可能要与大地亲密接触时忽有一只手扶起了自己“宋玉……”黛玉惊喜抬眸，蓦然撞见的是那日少年满是星河胡海的桃花眼中。

        “怎么？看到不是你的情郎不开心了？”少年挑了挑眉将手抽开，黛玉失重直直摔倒在地，呆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位一身戎装的少年，与他身着曲裾时的儒雅清冷不同，这身盔甲将他所有的柔和隔绝只剩下冷酷的肃杀。

        有一将士上前恭敬道：“将军，如今人已找到是否就此攻城？兄弟们都等着割下敌人的人头进爵呢。”

        少年抬了抬手，看向黛玉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急，再围困几日，等城内粮草食绝，到时候不攻自破，岂不便宜？”

        “将军高明。”那将士恭维了几句，目光在黛玉和少年将军身上流连了一番好似明白什么似的通知军令去了。

        “现在可知道我是谁了？”少年一把将失魂落魄的黛玉捞起，附在她耳边声音带着几许寒意：“他们不说我便找不到你了吗？你看我只是放出些消息你便上钩了，不是吗？莫愁？”

        原来那些消息是他散播的！难怪她在十里八村也能听到！黛玉被他拽着被强迫与他对视，忽笑了：“白起将军，你可知道你这般在敌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软肋……会很容易死的？”

        “以前可能会，但如今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白起将拽着黛玉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腰：“你是不是特别后悔？怎么一开始发现我的身份时没将我就地解决？如今你们楚国在我谈笑间便能化为灰烬。可惜啊，醒来的你竟将这些事忘了，我便再一次将我们初见时说的话复述一遍，没想到这次的你倒是比上次的聪明多了。”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讲完这些话后，白起挥手招来一辆牛车弯腰将愤怒至极的黛玉抱起放入车内看着她那双眸子忽笑了：“又是这个眼神，那日我令手下将你杖杀时，你也是用这个眼神看我。”白起伸手将黛玉的眼眸遮住，声音依旧如三月的春风般舒朗：“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再次醒来的你是不是又会忘记这一切了呢？”

        伸手出其不意地点了黛玉的穴道，看她软软倒在自己怀里时白起神色未变，转而吩咐车夫：“去韵苑。”

        等黛玉昏昏沉沉醒来时只见屋内点着一支摇摇曳曳的烛光，黛玉皱了皱眉，低喃道：“水……”便有人将她半扶起喂了些水，黛玉恢复了些力气转头向那人望去，茶碗不小心便啪嗒掉落在筵上，那人连忙磕头认错，以手去拾那些碎片，黛玉看到那双细嫩的手一不小心便被划出了道道血痕，竟是……郑袖！

        “王后……您怎么会在这里？”黛玉欲起身询问，但郑袖害怕地看着窗外，苍白着唇神色凄然。

        “她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让你被在楚王…哦不，现在已是阶下囚了。让你不开心，你说我该不该罚她？”白起悄然打开窗户，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看向室内，语气轻淡地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般。

        黛玉见到他时亦是微微诧异，透过昏黄的烛光她只能看到白起身后无尽的黑夜，这个脚踏着万千白骨才至今日这个位置的少年……哦不，谁能想到这个青史赫赫有名的将军，他如今才是少年模样呢？

        “怎么？你不高兴吗？你可忘了她曾经如何对你？”白起见她满眼怒火轻轻挑了挑眉。

        黛玉未言起身替郑袖拾起茶碗碎片，手还未碰到瓷片已被人抓住了手腕，黛玉几乎被白起整个人提了起来，黛玉愤怒地转眸看着他：“那是我犯的错，何故牵连他人？”

        “哦？”白起抓着她挣扎的手腕一点点靠近她，黛玉侧头躲过白起也不恼，只附在她耳旁轻轻的说：“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你便属于我？她让你不高兴了，我便要让她不高兴。”

        “放开！我不是物品并不属于任何人！”黛玉死命挣扎着手腕处传来的痛感令黛玉眼眶通红但却无一滴泪落下。见他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伸出另一只手欲扇过去时白起好似感应到般抓住了她的手，双手都被钳制，轻轻一推，黛玉便跌坐在地上。

        白起转眸看了眼呆住的郑袖，眼底划过一丝杀意：“怎么？还不愿滚？”

        郑袖浑身一颤忙麻利地收拾好碎片离开这个气氛诡异的房间，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听到了清脆的耳光声，郑袖看了看漆黑的夜幕睫毛微微一颤，垂下眼帘忙去往住处，不敢再听。

        说实话，当她第一眼见到莫愁时她便知道她不会是池中之物，也是她碰不得的人，本来克制得好好的但是……嫉妒这种情绪又岂能控制得住？为什么同样是女子她便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博得这么多人的呵护？就连刚认识的女使在说她美好地不似凡人？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一个好名声还得用尽心机还得不到众人的认可？为什么她只需要在那里站便能有她倾其所有都未能企及的鲜花和掌声？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第二天郑袖轻叩莫愁房门时许久未见有响声，郑袖迟疑了一会这才伸手推开门。

        屋子里很暗，郑袖只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有些迟疑地抬手掀开窗帘一角，透过争先恐后挤进的阳光，她看到莫愁被光晕镀过的脸，白得发亮。

        屋内细小的灰尘落在她的眼睫上，像两只飞舞的蝴蝶，她的眼角有星光顺着日光缓缓滑落，少年将军已然不见了身影，莫愁的衣服却和昨日一般整齐，并未出现她所想象的惨烈。看来那位将军并未难为她。

        郑袖不敢再看，垂眸将梳洗用具端上，黛玉眨了眨酸涩的眼看向她，声音轻地好似飘浮的云：“如果可以，能带我去楼顶吹吹风吗？这屋子里太闷了。”

        “这……”郑袖犹豫了一会，终于将洗具放下引这黛玉去往开阔的楼顶，沿途并见人，许是今日都去攻城了罢。

        到达顶楼时，春末的风甚是喧嚣，吹起黛玉宽大的衣袍似乎下一秒便能乘风而去。

        “这便是汉江吗？”黛玉双眸定定地注视着阁楼下滚滚的江水，她知道只要从这里纵身一跃她便能完成任务了。

        郑袖目光亦是霎时凝重：“这便是养育我大楚百姓的汉江。”

        黛玉转而搬过案几伸脚踏上，如今屈原被流放王襄被驱逐白起剑指楚国宫城，若说还有什么违背历史大势那便是她这个莫愁了。

        “你想好要如此了吗？”郑袖看着脚踏在窗台上的黛玉忽开口问道。

        黛玉回眸，有风吹散她束好的发丝飞扬，她看到对面被火光包围的房中有一个男人病得要死身旁却没有一个人侍奉，那间壁的一家正在慌忙收拾东西逃窜；对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商量着要要不要带哭闹的幼子；江上有贵族逃亡船只；岸边有歌姬幽远的吟唱声；以及抬眸看去王宫周围秦国的军旗迎风飘扬。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黛玉回眸惨然一笑：“如今国破家亡，又有何处容身呢？”说罢便纵身一跃，宛如折翼的蝴蝶翩然而下最终落入江中未起半分波澜。

        此时的白起已然带领将士们攻破宫城禁闭的大门，浩浩荡荡地向王座前行，众人脸上皆是喜色，大家都知道此战之后升官进爵指日可待，他们中有的妻儿正在盼着他们凯旋而归；有的将拿着此次获得的赏金去娶隔壁已然互通情意的阿妹；有的想拿来孝敬父母陪伴老人，每个人都一边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一边毫不客气将手下的头颅砍去，血水蜿蜒了一路，最终汇入汉江，染红了清澈江水。

        楚国的王室贵族子弟们在将士们拼死守护下东逃至河南淮阳，迁都至陈，开始了生命最后倒计时的苟延残喘。

        好像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楚国风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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