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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长桥鏖兵两败北 (中)


  法螺号与呼喝声,不断自高师盛的耳畔掠过,四处是飘扬的幡旗,他身披大铠站在旗本队中间。

  青木大膳按刀而立,站在他的右侧,作为指挥部下作战的兵曹的护卫,必须要保证视野的开阔,这种站位既不会过於遮挡,又能方便用刀拨挡敌军轻兵和弓武士的箭矢,而长田盛氏、长谷川隼人、北庄万次郎等人则是指挥着各自部下,抓紧时间架设好合战中,常用来防备阻滞敌军的长楯。

  川流对岸,全是越后、北信的军势,按照各自国人众的划分,列成一小股一小股松散的队形,唯有主力旗本队井然有序,整齐地站立在幡旗下等候发动突击的军令。

  因为是在冬日,川水冰冷刺骨,双方无需担忧对方会派兵涉水进攻,整个交战都是围绕这座不怎么宽阔的木桥进行,高师盛不打算放弃自己占据的这座坡顶平整,且有灌木遮掩的矮丘,居高临下,才更有利于迎击对手的仰攻。

  朝阳慢慢升起,高师盛看到前面全是在风中飒飒作响的靠旗,对岸敌军晃动出阵,“天王使我等独健,降伏诸国贼众,所求如意应念随心,皆得成就!”

  随着这些高昂的喊声,他注目凝视,昨日那名车悬使幡弃马步战,寰甲持刀,带领穿着卷腹,顶戴阵笠的常备足轻为先手役,急速穿过木桥,向矮坡攻来。

  越后军选择的是旧时镰仓郎党的作战风格,由武士带领敢勇的徒士担当先手死兵,列居第二线则是数量众多杂兵组,弓手沿河岸一字排开掩护抛射,两翼则是使用长矛与大薙刀,随时准备发动迅疾突击的骑马武士。

  这种阵型的优点在于前窄后宽,宛如锋矢,特别有利於发动突击,只要前锋打开缺口,后续部队就能一拥而上,不断扩张战线,直到将对手彻底淹没冲垮,绞杀殆尽。

  而趁此时刻,今川军的杂兵也在各自组头、兵佐连踢带打的喝骂声中,在木栅栏后排列布阵,片镰枪斜斜探出木栅,准备与敌展开接战。

  越后军被选出担当敌军先手役的,是四组飞驒山民组成的足轻,说是‘飞驒山民’,其实只是来自信浓东北部飞驒山、妙高山附近,他们的兜鍪五花八门,从最普遍的阵笠,到桶形兜,甚至还有模样可怕的鬼额遮面角兜,身上的甲胄同样驳杂不同。

  这些受到招雇的穷困山民,挥舞着过去‘落武者狩’获得长枪、薙刀、楯佩和太刀跟随在车悬武士身后奋勇作战,迎着敌阵抛射的箭矢,呐喊着:“毘沙门天王,助我甲兵!”的佛宗谚言,一往无前的冲向木栅。

  低矮丘陵,是个天然适合步兵发挥混战的场所,表面看上去起伏不大,但实则崎岖颠簸,暗藏在松软泥地下面的坚硬石子,根本不利於骑马武士奔驰突进,迂回作战。

  所以即便越后军有十余骑马,也只是在借着木桥渡过川流后,就缓步绕行,等待步卒们打开缺口,将敌军逐撵出来,那时才是他们展现勇武的最佳时机。

  杀声和烟尘里,幡旗下立着的兵曹高师盛,举高了手臂,法螺声响起,原先架在木栅上的镰枪迅速竖起,列成密集的枪衾突刺,利用手中武器的长度优势阻止敌军的冲锋势头。

  铁炮侍也完成对弹药的填装,点燃火绳,跟着站在高处重新举起手中未有涂漆的白木弓的轻兵,对着冲向木栅的越后军前头的部队,射出一波波削弱士气和性命的箭矢、铅弹。

  这帮子习惯亡命的穷横山民毫无畏惧,尤其是坚决的在北信浓的山岭里,跟武田军血战多年后,愈发剽悍。

  他们在面对武田骑马队呼啸而过的长枪和战马,都不曾溃散过,更何况是东海道杂兵猬集射来的软弱箭矢,许多士卒的甲胄上都晃动着敌人射入的箭矢,但还在奋勇跋涉前进,将楯墙一步步朝向矮坡推进。

  每当有所推进之时,整个军阵都要奋力敲击兵器,发出排山倒海的猿叫,甚至将双方牛马都惊得不停挣扎嘶鸣。

  河对岸,越后军中长臂善射的轻兵,张弓放箭,锐利的箭矢跃过数丈宽的河面,直射落到高坡之上,距离高师盛这位指挥全军作战的兵曹,不过数步左右,吓得两边的旗本队慌忙抬举长楯,要替他遮挡流矢。

  高师盛让人将那支坠地的箭矢取来,这是一支粗制的箭矢,连尾羽都没有安设,放在手里颠了颠,也没有感觉出多少分量,是根粗制滥造的竹箭,用这种箭矢的弓手不谈射术如何,长弓定然低劣。

  既然心中有数,干脆从胡床上站起身来,望向对岸,接着又有稀疏的箭矢射来,有的射的近,有的射的远,不过大多落在阵前的空地,少数能射入营垒的也都被挂在木栅上,并未射中几名士卒,没有造成多少威胁。



  於是让人将多余的长楯全部撤去,只留下两面以备不测,他不能让麾下的士卒,看到自家兵曹贪生怕死的模样,武士们不停用刀背敲打着明显露出畏惧情绪的杂兵,对敌军破口大骂,以侮辱对手的方式来提振士气。

  这些山民出身的足轻,出阵经验老道,更善于利用楯佩和兵器来格挡镰枪的突刺和抽打,硬是顶着伤亡,在车悬武士的带领下,很快就闯破第一道木栅,冲到了躲在后方杂兵面前,山民们怒目圆睁,势如风发,转瞬就跟杀到了阵前。

  最前排的镰枪杂兵,还未来的急向后撤退,或者弃枪拔刀自卫,当头一个就被车悬武士的太刀劈倒在地,接着拔出肋差,猛力投掷而出,又是一刀,正中了另一名杂兵胸口。

  那名越后国的车悬武士虽然身材矮小,却武艺精湛,用脚将一杆掉落的长柄薙刀,踮入手中,大步奔在最前头,不管敌人用刀兵也好,镰枪也罢,更不论何人抵挡,通通斩落刀下,一时间当真所向披靡,大井氏麾下的一名武士,自持勇悍,舞枪来拦,那车悬武士爆喝一声,避开其刺来的长枪,猛地挥轮薙刀,顿时将那人的头颅生生削去半个。

  又有一名武士来挡,喝道:“来者,······。”

  话音未落,车悬武士已经冲至其面前,薙刀由下往上,一样招呼到了这名想要询问家名的武士头上,不偏不倚地正好刺入他的口中,刀锋直接刺穿了兜鍪,拔刀横甩,又是半个脑袋也被削去,片刻之间,就连杀己方两名武士,还是当众枭首这种恐怖的死法,杂兵再也无心恋战,呆在后方没有直接交兵的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稳住!稳住!”眼见最前面的镰枪杂兵溃不成军,二线指挥短兵队的小野忠明急忙在喊杀声中,拔刀救援,但是越后军另一组常备足轻如砍瓜切菜般杀到,新赶来的援兵想要挥刀上前厮杀,溃退下来的杂兵想要后撤,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川流南岸的敌阵中,毗沙门天王旗下的敌将显是老於行伍,沉稳的看着整个战场,眼见有获胜之机。

  连连挥动着手中的太刀,对着号手和幡持手做了几个干净利索的劈砍姿势,很快在法螺号声的指示下,还留在后方等候军令的大队士卒,包括旗本队在内所有人,高举各色幡旗,朝着整个矮坡全部压上。

  看到敌兵持勇逞凶,眨眼间将己方士卒杀的溃不成军,护着其后冲阵的敌军鱼贯而入,露出要被夺取营垒的迹象。高师盛再也坐不住了,为了阻止敌军对己方杂兵的大开杀戒,厉声呵斥,命令本阵旗本队下去救援。

  长谷川隼人、北庄万次郎得令,各自唤了十来名善战的郎党,向下扑去。

  ‘咣当’一声,混战中敌军一名打着‘南无八幡大菩萨’旗帜物的武士,挥刀乱斩,结果砍在了双手碎金铁棒之上,火星四溅,但是碎金铁棒却岿然不动,再用力一摆,那名武士顿时长谷川隼人被扫躺在地,胸口被砸的凹陷进去,口喷鲜血,眼见活不成了。

  跟在长谷川寻人身旁的郎党却犹自不肯放过,急忙上前,也不管对方死没死透,拽住发髻,直接拿刀在脖颈处一转,将整个人头割了下来。

  随后按照笠印上写的名字,齐声呼喊:“越后羽茂三郎秀高,已经被我军兵佐头长谷川隼人讨取!”

  长谷川隼人本来也用刀,刚才交战,折断了刀刃,干脆反手抽出用惯了的碎金铁棒,仗着蛮力,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撞上的敌军,统统一通乱砸,这已经是被他斩获的第四位有名有姓的武士首级,当初想要去佐久城投军,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越后军前线指挥的兵佐头,又惊又怒:“哪里来的萨摩隼人!快快带人上前将他给我讨杀!”口不择言,竟然口误将长谷川念成了萨摩,不过也不能说有错,隼人这个称呼,最初就是居住在九州萨摩熊袭国。

  今川军杂兵受到激励,复振士气,有熟悉长谷川隼人的平山同乡,欢呼高叫,叫起来他在乡里的名号:“熊袭太郎!熊袭太郎!”

  看到长谷川隼人仗着蛮力,接连讨取越后军四名奉公武士,让溃退的今川军杂兵,渐渐重新稳固阵脚。

  顿时惹恼了左近一人,僧巾薙刀,凶如猛虎,正是率领先手役突破敌阵,立下一番枪功绩的车悬武士,刚刚杀退北庄万次郎带领的旗本,这会儿也不迟疑,带兵飞奔过来,不问不答,提刀就劈。

  长谷川隼人挥动沉重的碎金铁棒,往上迎住。

  刀兵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薙刀断折。长谷川隼人用的虽是碎金铁棒,不惧劈砍,但终究是吃了兵短的亏,留存半数气力防备对手变砍为刺,手臂被震得嗡嗡震颤,连退了三步,险些拿不住兵器,直接脱手飞出。几名郎党赶忙上前,两人上前扶住,剩下之人轮甩长枪逼退想要趁机夹攻的越后足轻。

  车悬武士也不管薙刀断折,横握半截断柄,权当长锥,荡步跨前,扫开围拢上来的几个今川军杂兵,往长谷川隼人裸露在外的脖颈处就要刺去,长谷川隼人慌忙躲闪,避开这次刺杀,却不想对手变刺为扫,手中断棍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猛受他一击,不由眼前发黑,反应不过来,要不是身旁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郎党,奋不顾身,将其挡在身后,险些就直接命丧当场。

  冷风寒冬,血战正酣。

  千钧一发之际,高阜之上直接跃下一人,雄资杰貌。但见其人衣不着甲,左持长刀,右挽短鑓,飞奔如猿,动作迅捷,却是青木大膳。

  青木大膳见长谷川隼人久久拿不下来人,干脆亲自动手,直接翻身跃下斜坡,三两下斩杀几名自不量力想要拦他的越后士卒,刀枪易手,拿着短鑓,转身侧步,发力掷出,正中拿名车悬武士身旁发号施令的兵佐头。

  那兵佐头的具足不错,有胸板当,但耐不住青木大膳力大,只听得‘咯喇喇’脆响连连,短鑓刺穿了胸板当,势如破竹,枪头直接透体而入,仰天栽倒在地。

  车悬武士惊得连连退步,刚才投掷出的这一枪,能杀兵佐头,自然也能杀他自己。

  在看来人按刀不动,立刻明悟来人这是要跟自己‘一骑讨’,迈步上前,猛地拔出尸体上的短鑓,挽了漂亮的枪花,将血水振落於地,枪尖斜指地面,绕着来敌,拖步稳行,寻找对手的破绽。

  ‘一骑讨’在战场之上并非是真的如镰仓时期,双方军势各出一人互相骑射,比试武艺精妙,战国时期所谓的‘一骑讨’大多时候是指某方武士只带领少数士卒,连续破阵,斩将夺旗,当然镰仓崇尚武德的风气,还未完全消散,偶尔也会有两名武士於战场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决。

  这会儿原本打的火热的杂兵们,纷纷后退,让出足够宽敞的空地,顿足呼喝,猿叫鲸波,不觉於耳,就连高师盛和对方兵曹也一样连连挥刀,双方阵中也交逢擂鼓,法螺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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